前朝遺客 16 異國來信
涌流不息的維斯瓦河,形如玲瓏女人的曼妙腰肢彎繞而行,一路貫穿波蘭王國的整境土地。從山嶺到丘陵再至平原,時而奔騰時而暗涌,當河水從激昂重歸寧靜的時候,流淌而過王國最古老的托倫市。
一名郵差騎著黝黑的駿馬,風塵僕僕地沿著河畔往城鎮中心行去,有一份從王國首府華沙的長途郵件,需要遞送到一個名為尼古拉的醫生家裡。郵件上蓋了許多通行章印,有一些印章的圖案,憑著郵差豐富的經驗都沒見過。
「醫生,我遵照您的要求,已經在教堂里進行了深刻的懺悔,我把自己這一生能想到的所有不軌之事全都坦然於主的聖像之下,祈求得到主的寬恕,可當我看向主的眼睛,卻沒有得到任何屬於神的旨引......我的病還有得救嗎?」
身材臃腫的婦女坐在小診所內問診台前的座椅上,她縱著涕淚看著眼前的醫生,抽噎之下對這年輕醫生的能力開始有些懷疑。
這時,門外傳來馬蹄駐足的聲音。
「您好,請問誰是尼古拉先生?有一封您的郵件需要您親筆簽收一下」。
郵差從壯碩馬身的鞍上胯下,目光向著診所內的人群尋找著屬於醫生的身影。
「抱歉女士,稍等我一下。您好,我就是您說的尼古拉。」醫生起身走到門口,接過一封厚實的信件,突然顯得有些興奮起來。
這是一封從布魯塞爾寄送而來的跨國郵件,郵件上寄送人所屬的位置,赫然寫著黑色的人名字跡,安德烈·維薩里,這是他大學時光里最為要好的同學,他們曾在老師的帶領下,偷偷做過許多醫學實驗,儘管那些實驗大部分都被神庭與教會視為禁忌。
「尊敬的郵差先生,感謝您的辛勞!」,尼古拉在喜悅之下,給了郵差一個熱情的擁抱,這讓郵差甚至有點摸不著頭腦。
望著郵差離去的背影,尼古拉把郵件裹在懷裡,重新回到自己的詢診台上。
「女士,請您相信主的光輝必將照臨每一個善良的人」,這個台詞自他從業以來,已經沒了最初的生澀停頓,如今早已脫口而出極為熟稔。
尼古拉把郵件放進抽屜,他打算在沒人的時候再拆開。
「我這裡早就為您準備好了幾份藥草,請您務必按時煎服,主必將賜福與你,免去你身體上正在遭受的痛苦。」
他目送著這個身材肥碩的女人離去,又迎來下一個問診的病人。
「您好先生,請問您有什麼癥狀?」
......
夜色悄然而來,街道路邊立著幾處鐵制的燈柱,煤油的燈火在那頂上閃爍,昏黃的光線讓行人在夜間終於不再摸黑。這是市長大人從首府那邊特意訂製運來的,說是為了讓治下的民眾們,可以更進一步地感受到主的輝光。
蘇菲手裡攥著一條青白相間的絲綢披巾,緊緊地捂在胸前。她沿著昏暗光線下的板石街道一路穿行而過,來到丈夫的診所。
「哼!尼古拉先生,您又在加班了嗎?」蘇菲鼓著氣走進來。
尼古拉把手上的信件放下,去迎美麗的妻子。
「蘇菲,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我正在研究一些屬於醫療方面的問題,你還記得安德烈嗎?他從布魯塞爾寄過來了一份最新的研究資料,等我研究結束就回去陪你。」
「晚餐都已經涼了,哼!安德烈?我才不認識呢,只要不是誰家的小姐就好!你屬於你的病人,屬於你的市長大人,屬於你的安德烈,都快不屬於我了!」
蘇菲憐愛地將圍巾披上丈夫的脖頸,「我的好醫生,天氣越來越冷了,你最近又那麼忙碌,可千萬不要著涼生病了呀!」
「好的蘇菲,我對你的心意全都見證在黛安娜女神的光輝里,快回去吧。」
蘇菲走出門外,又回頭叮囑:「對了,一定要記得明天的主日彌撒,我們已經好些天沒去了!」
「我記得了,我答應你一定準時前去。」
「一定要記得喲!」
尼古拉目送著蘇菲離去的身影,待快要看不見了,便重又回到自己的桌前,在油火的燈光下細細閱讀。
「......親愛的尼古拉,在接到您的信件伊始,對於您的疑惑我也很是迷茫,但我尊照老師曾經的訓示,即隱秘終將在有跡可循的實踐中揭開......」
「我的家庭條件還不錯,想必這一點在上學時您就感受到過我的闊綽......開個玩笑!得益於此,我的實驗室擁有我所處城市最為先進齊全的設施條件,來支持我在您的疑問上展開探索......」
「以下內容請您務必隱於心間,否則我將可能面對來自神庭與教會的責罰......最初我從將死的猴子身上著手,在那猴子死亡的瞬間進行了醫學解刨,我仔細記錄了它的意識與心臟跳動的時間關係,發現它呼吸停止的一刻鐘內,心臟仍然在繼續跳動......毫無疑問,心臟的跳動與靈魂的離失有關,但又沒有絕對的聯繫......然而那猴子最終還是在心跳終止之後,徹底的死掉了」
「然而接下來的實驗,和上述的情況恰好相反......我讓助手從絞刑架上......需要提醒您注意,這肯定不是我的親自作為......我讓助手從絞刑架上拖回罪犯的遺體,儼然那遺體的心臟已經沒了跳動,但是我驚然發現那遺體的眼皮視乎還有微微顫動,我立按照老師教導的心臟復甦儀式,往複按壓數十次后,您猜怎麼著......呵呵......他活過來了,如今正隱了身份,活蹦亂跳在國外的某個街道上呢......」
「所以對於死亡的徹底認定,是從意識離失開始,還是在心臟停止跳動開始,還不能給出具體的答案......而神......在這期間是否有過參與,我卻是毫無頭腦。」
「對於您越出常理的疑問,心臟的更換是否能讓人從瀕死中挽回,很遺憾,我仍然不能給出一個準確的判定標準,如果日後的實驗有更進一步的合理結果,我將會再次給您回信。」
尼古拉翻著這厚厚的信件,眉頭緊鎖,他繼續向下看去。
「而對於您的另外一個問題,我如今能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您知道我的闊綽,這一點就不再複述,我的實驗室同樣擁有這個城市最精準的遠望觀測儀器,是的,就是通過不同的鏡片組合,讓遠方的景象看得更加細微,只不過,我的設備從形體上要大上許多,這可花了我很多的金幣......」
「按照您提出的實驗順序,我對月亮行經畢宿五的軌跡分別進行了記錄,親愛的尼古拉,您猜怎麼著,我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巧合!」
「在滿月時,當月亮開始經過畢宿五,到畢宿五從月亮身後露出,我記錄了一個準確的時間......等到了弦月時,當畢宿五從月亮旁邊消失時起,再到從月亮身後露出,我同樣又記錄了一個準確的時間......哈哈是的!這兩個時間竟然完全一致,一模一樣!」
「親愛的尼古拉,以上就是我對您提出疑問的解答。縱使教會給我的實驗設置了不少障礙,但我相信凡所隱秘,終將都被揭開!我在遙遠的布魯塞爾向您致以誠摯的祝福!」
尼古拉翻到信件的最後,手上已經開始有些顫抖,心裡的激動之情幾乎要滿溢出來。
他突然起身,看向這室內虛無的空處,目光彷彿穿透了這小小診所的壁壘,延伸向這托倫市的上空,一路向上竟到達那無盡的星空深處!
他彷彿看到巨大無比的太陽朝著自己傾覆而來,那岩漿火浪滾滾翻騰轟轟隆隆,自身螻蟻般的軀體頃刻間便要被吞噬灼蒸。他堪又轉身,炎炎巨星便以無比的速度越過自己的軀體,在那大日之後,挨個的轟隆聲中,緊緊跟隨著顏色各異、大小不一的巨大行星,在那太陽的光芒下,在那星與星之間交疊的影子里,光芒明滅復明滅。
這一刻,腦袋彷彿快要裂開!一股巨大的喜悅填充而進自己饑渴的心中,他癲痴一般舉著手中的信件,身體仿若支撐不住這手中幾頁飄飄紙張,有千鈞分量一般壓得自己恍然頓坐而下,他反而突然又進入了一種離奇的平靜里,平靜之後,竟是莫名的恐懼。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於無聲中竟已淚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