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遺客 28 大夢幽冥

前朝遺客 28 大夢幽冥

這些天里,華陽總有些心緒不寧無心讀書。才方入夜就覺困頓,哈欠連連實在難捱,倒頭便睡著了。

還沒睡多久,只覺身上熱燥。隱約里聽到有人在耳邊嘀嘀咕咕,實在煩人。他眯開眼,看到兩個人影悄么么地挪到自己跟前,先是畢恭畢敬報了一聲「大老爺安好」,接著說衙門裡有個什麼事兒,需要請自己去過個堂。

華陽實在睏倦,也未想多,只念著快去快回還能早點回來安穩睡覺。迷迷糊糊中就跟著這二人的身影去了。

可才剛走了幾步,身邊卧具、花草樹木等一應熟悉物件皆已不見,漆黑黑陰冷冷直叫人心裡發毛。他心中生出莫名的煩躁,朝著前面的兩個帶路人呵斥道:「你們這倆老頭兒,這去的是哪家的衙門?我怎沒來過!」

那前面的帶路人忽就停下,慢慢轉身,莫名其妙就朝著華陽扮怪。一個突然就吐著舌頭鼓大雙目,一個同樣咧嘴呲牙翻著白眼。華陽見這二人很費力地搞鬼作怪,不由得「哈哈」笑了出來,心中怒氣頓時全消,只呼著:「你倆老頭兒當我是孩子嚇唬么!這是何地,快快道來!」

二人對視,見那人不吃這套,灰溜溜又恢復了常貌,口中客客氣氣道:「大老爺,我們已經到了,請看。」

華陽越過二人身後,抬頭看去,剛才還一片漆黑昏暗的野地,突然就多出一座宮殿。殿前大門一副楹聯,上聯是那「陽間三世,傷天害理皆由你」,下聯是那「陰曹地府,古往今來放過誰」,正中的匾額以白底黑字橫批「你可來了」。

此時聽那身後二人捏著戲文腔調,圍著自己交叉繞圈,口中唱是:「你你你你你你你......可!來來來來來來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戲文腔調聲音高亢,越唱越響,待到「哈哈」笑時,二人身影已經率先竄進宮殿大門,隨著笑聲的逐漸走遠,不一會兒這二人便全都消失不見。

華陽心想這二人莫不是戲檯子上賣唱的丑角吧,倒是有功底的。再瞧這牌匾楹聯,口氣恁大,到是要進去瞧瞧這間主人是誰。

才一踏步,眼前所見便倒退飛去,忽就來到一個斷案審判的衙門裡。華陽已見怪不怪,朝那堂上看去,那高坐在上的官老爺正在斷案子哩,一眾差吏羅列左右,神情嚴肅。他便站在一旁先看那官爺斷判。

「十年寒窗,可還曾記得當年立誓所言?」官老爺質問堂下刑犯。

那堂下人爬伏在地,冥思苦想回憶不起,只能搖頭,「記不得了。」

那堂上的官爺突就凶戾起來,厲聲道:「你不記得?我來幫你。誓令司卒何在,念!」

忽就看見旁邊一個小童翻開手持捲軸,認認真真咿咿呀呀,同樣拿捏著腔調戲聲唱道:「他日我若功名及身,必當濟命生民,立德天下,忠報家國!」

官老爺執起筆,在白紙上寫了個字,紙上赫然一個「道」字,又問那人,「這個字,你可還認得?」

那堂下人端看許久,只覺陌生,搖搖頭還是無奈說道:「不認得。」

官爺氣道:「呵呵呵!好個不認得。賞善罰惡司卒何在,念!」

又見一鬚髮全白的老翁同樣腔調抑揚,戲唱道:「堂下之人一生行善一二作惡八九,其中大惡三十六小惡七百二,貪贓、殺人、姦淫、叛敵,惡貫滿盈!」

官爺怒斥:「你可有話說?」

那人跪倒在地,泣不成聲,「我......無話可說。」

「地獄司卒何在?此人當入何地獄?」

「一十八層,盡皆入得。」

「輪迴司卒何在?此人來世當入何道?」

「畜生道。」

那堂上官爺舉起驚堂木,「啪」一拍下,「執令司卒何在!速將此人押下,先入拔舌再入刀山,一十八般地獄盡數歷去。」

「啪!啪!啪!好!判得好!好啊!」

華陽看到這一幕,連叫精彩,甚是過癮,好個善惡有報。

這呼喝叫彩的聲音方一響起,瞬時引來場間眾人的注視。那場上一個個剛才還威武正氣的吏卒們,突然就換了面貌,各個獠牙大嘴、馬面牛頭猙獰起來,手上揚著穿筋刺挫骨刀就要朝著華陽來拿。

「且慢!」

那堂上官爺及時喝止,問道:「堂下何人?」

華陽心中腹誹,不是你們喊我來的么,怎的還反過來問我。他正待搭話,忽聽那審案的官老爺恭敬地笑了起來,「噢噢!原來是上師到此!」

官老爺細看端倪,忽又愁眉不解,恍然朝著身邊司卒愁苦道:「抓錯了!抓錯了!這是那人心猿,非是正魂呀!」

周眾吏卒紛紛倒吸口氣!復又改回原來面目,顫顫抖抖往堂後退去,獨留堂上官老爺一人應對。

「大老爺,您的時辰到了。」那堂上官爺走下來,躬著身小心翼翼。

「是到了,不過不是我的時辰到了,而是你們的時辰到了!」華陽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竟脫口道:「今日能入冥司一覽,是件幸事。不過,我來晚了呀,我早就該來了。」

那官爺敬立一旁,聽他去說。

「我觀你斷判功過,雖賞善罰惡條理分明,但其中大有問題呀!」

「哦?有何問題?」

「方才那人生前為惡,殺人姦淫無惡不作,待到身死才來受你審判。可是,那些被他謀害姦淫的人,死後可有什麼補償?」

那官爺笑了笑,得意道:「自然是沒有補償,好叫上師得知,那被謀害姦淫之人,其實是由前世為惡之人投生,來還前世罪的。」

「哦?那還罪之人可知當世的苦難屈辱身,是由前世的報應而來?」

官爺道:「這自是不知的,再入輪迴時皆需盡飲忘情泉,忘盡一切前塵往事。好叫世間生人警知,善惡自決,福禍天定。」

「天?呵呵,這天是你?還是太微玉清宮的那位?」華陽瞧著矮著自己一頭的官老爺,哂笑道:「且不說這天是誰,只是如你這般判法......」

華陽突然兇狠起來。

「若如你這般判法,那在世為惡的愈加囂張,小惡以致大惡!」

「若如你這般判法,那在世遭受屈辱折磨的,一日生怨,二日起恨,三日藏仇,四五日外造下冤冤殺禍!」

「若如你這般判法,總有一日這世間盡數生人,便全都是來還前世罪的了!」

「你說,這麼判,是不是個大問題?」華陽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那冥司斷案的高椅上。

這一連幾問,讓那下方的冥官惶恐不已,不知該作何回答,小心翼翼道:「上師有何高見?」

華陽隨手翻著手上的本子,封面上寫著「生死簿」三字,他也不知這本子有何用處,只胡亂翻著,口上卻道:「要我說呀,你們從歷朝歷代前就開始這麼判了,積病難返,早該全都撤職了事。只是,只是這輪迴一事牽扯億萬,不是小事,若無良策替代倒也難辦。」

「可單說這福禍報應一事,若是......若是能赤條著來赤條著去,當世福禍當世召當世恩怨當世消,人間教習揚正氣,黎民百姓從良善,如此,方可成就上上德!」

那下首的冥官嚇得滿頭大汗,急道:「那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哈哈,最好煙消雲散!」

那冥官再難遏制心中恐懼,定然不能再容他胡說下去,厲呵道:「十殿閻羅六案功曹!判官陰帥馬面牛頭!還不速速現身拿下此獠!更待何時!」

華陽高高端坐在上,內心卻全然不怕,任眾鬼王顯露威能。

「冥火將,去那頑獠皮囊血肉!」

陰冥寒火忽地憑空生出,將華陽包裹了個嚴實,此火一出周遭桌椅瞬間化成灰煙。可待火焰一散,卻見那人正搖頭冷笑,「不夠不夠,再來!」

「幽風將,去那頑獠七魄三魂!」

九幽陰風徹骨冷,呼嘯席捲而來,殿內眾差使全都躲到不知哪裡,那些個躲得慢的經這陰風一吹,頓時皮開肉綻骨肉分離即刻殞命了。待風散盡,那人掏著耳朵向著眾人走來,「不夠不夠,再來再來!」

「陰雷將,去那頑獠靈竅神光!」

一時間地顫天搖,幽電陰雷在頭頂積蓄力量,忽聽「噼啪」聲響,耀眼刺目的陰雷光火瞬間劈打在那人身上,卻見那人閑庭信步走來毫髮無傷。他朝著眾閻羅鬼王凶戾陰沉道:「該!我!了!」

只見他忽地伸臂曲指,手中憑空現出一條金燦燦的降魔棒,猛地向地一插,恰恰插在那掉落在地的「生死簿」上,那冊子就此搗了個稀爛破碎。再看那人身影,原本英俊比丘相貌,忽就暴變成獠牙大猿,渾身毛髮堅硬如鋼針,滿身輕衫瞬時炸裂。只一揮手上降魔棒,便使大殿破碎傾倒。再一揮去,眾鬼王閻羅也已屁滾尿流死傷癱倒。

華陽此刻只覺快活,他只覺自己倘若想去,一個縱身便能打穿這閻羅鬼殿,直上九天雲霄。

不知哪個鬼卒冥將嚇得慌忙之間,腰間的寶貝突然就掉落下來,滴溜溜滾到了自己的腳下。華陽哂笑著,你們就這些能耐了么!他彎腰撿起,竟是一面渾圓鏡子,銘文「照妖」二字。正想調侃那陰卒居然連寶貝都掉落時,他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居然......是一張猴子臉。

......

「哎呀——」

華陽猛然坐起,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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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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