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遺客 46 不老泉
卻說這三人被蒙了眼堵了嘴,再經花綁起來,一路不知攀過多少岩石,也不知轉了幾道彎折,終於停落下來。
那蒙眼的黑巾一摘下來三人這才看清,竟被綁到山林深處的一個匪寨里來。這寨子頗大,建有屯馬圈,立有演武場,墾有耕地數十頃,多見老弱婦孺忙前忙后,獨不見精壯出來耀武揚威。寨子深處一方天然石門洞敞而開,便是這匪寨的總堂。
「這是什麼地方?怎就你幾個出來逞凶?」王雲打量了周圍,對著跟前幾個賊匪多有嗤笑。
五六個持刀賊匪見回到自家地盤,也不再遮掩,紛紛褪去蒙面黑巾,露出一副副凶厲面目。
「死到臨頭還這般嘴硬,好叫你等受死前知曉此地名稱!別等到死都不知死於何處!」
「此山名為仙磯山,此寨喚作駙馬寨,寨中天成縛龍洞,我家大王坐其中,統轄文武三百六,人王到此也需恭!」
「今日是我家大王的壽辰,二當家領著眾兄弟們出去討彩不刻便回,到時自有人來給你們痛快!」
華陽暗中觀覽,心裡頗是感慨,怪不得賊匪們口裡呼著「大王」,果然算得上家大業大。再一想到齊嚴名那些個走投無路的反賊,真是賊比賊氣死賊!
正當華陽三人暗自打量此地形式,忽有賊匪傳信使過來與那小領頭交頭接耳一陣,使得小領頭一陣皺眉不解。又見他轉身過來,吩咐手下道:「大王要見他們,都看顧好了別出了什麼漏子!帶他們去不老泉。」
話聲一落,三人眼睛重被蒙上,經賊匪牽引七轉八繞竟是奔著後山去了。
這仙磯山後山有一處地熱泉眼,經年外涌著熱騰泉水,泉水不知有何神奇,久浴之下竟能使衰老肌膚煥生新肌,故而得了個「不老泉」的美名。只是自被這伙賊匪圈佔了山頭,連著那處泉眼也成了此地賊匪頭子專有的禁地。
待三人眼上黑布揭開,儼然已被帶到一汪泉池跟前。
池中懶坐著一個看不出年歲的男人,面貌是年輕男子模樣,可鬚髮眉毛卻皆已霜白。一個模樣周正貌美的女侍跪在泉池邊,正用木梳為其輕柔梳理髮絲。
賊匪小領頭一陣惱怒,口中呼喝:「見到我家大王還不跪下!」
小領頭抬腿就朝身前那個家僕模樣男子踢過去,卯足了勁力去踢那人小腿折,本以為那人會吃痛跪下,不曾想區區一名家僕不但沒跪,反而小腿硬如精鐵,自是站著錚然不動。他再次卯足了力踢了兩腳,那人仍不動分毫,反而朝著小領頭呲牙而笑。
賊匪領頭見踢不動,轉而就要去踢居中的王雲,正當抬腳卻被一道輕聲喝住。
「行了,遠來是客,給他們換衣服吧。」
說話的正是溫泉池中的鶴髮男子,聲音雖輕,落在賊匪小領頭耳里如同聖旨一般果然使其不敢再妄動,趕緊吩咐了一二女侍要領這三人去換衣服。
正當華陽不知是何意思,卻聽王雲張聲道:「曾聞大王喜沐,有幸相見果然不虛傳言,只是我等身子腌臢,怕髒了這一池的清泉水,就不與大王同沐了吧!」
池中鶴髮男子這才微睜開眼,打量一番說話的王雲,緩緩說道:「你知道我?」
「大王威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山野方圓百里皆曉得平天王的威風。」
王雲彷彿換了一副臉色,突然變得諂媚起來。可他這番說辭並未讓泉池裡的鶴髮男子改變主意,仍是重新閉上了眼睛。
女侍們反而慌張起來,趕緊扯拽著三人衣袖神情焦急,見三人不為所動反而快急出眼淚來。
王雲似有所覺,便朝著同行二人莞爾一笑:「既然大王有如此美意,我兄弟三人就卻之不恭了!」
說罷王雲率身隨一名女侍更換衣裳去了。
華陽尋思既然如此,泡澡而已也無甚難處,便也隨著一名女侍去更換衣裳。
經其中一名女侍引領,華陽被引至十餘步外的一處草棚子里,草棚里已有女侍捧著一裳輕衣。
華陽摸不著頭腦,不知這女侍為何也立在此處,問道:「這是何意?我自己來換就是,還請姑娘出去吧。」
草棚緊閉,女侍立於其中不為所動,眼中無聲流出淚來,蠅聲道:「萬萬不可,我等說是來服侍更衣,實則為驗明公子是否為閹人,若是不能知道仔細,怕是活不過一時三刻。」
「這裡大王見不得閹人,對閹人有極大恨意,見著一個就要殺掉一個的,而且不會讓那閹人好死,會變著法把那閹人折磨致死。」
「好叫公子得知,這匪山上的女子皆是賊匪們自山下百姓家中劫擄過來,只為全這山大王的意,效一個山中帝王的快活。」
「只是慘了我等姐妹,那些個性子烈的早已身首異處,只留了我這般貪生怕死的不敢違抗,如今被擄上山已有三載,三年來也不知我那爹娘是何傷心可憐模樣。」
女子說著說著就要哭出聲來,只能自己掩住嘴面不致悲泣聲音外露。
正當此時,草棚外突有腳步走近,張聲呼喝道:「趕緊的!快一點!」
「公子,就讓我來吧!」女侍哭著就要去脫他身上衣裳。
華陽趕緊伸手擋住,雙指併攏在女侍眼前一晃,瞬間調運水府靈氣縛住了女子雙眼。
女侍眼睛朦朧只覺淚濕難止,便隨手揉搓雙眼,再一睜眼時跟前男子竟已換上了一身輕衫。
「我知道了,姑娘暫且隱忍一時,想來出頭之日不遠了。」
男子說著就欲往外走,可還是被女侍攔下,只伸手指著華陽衣擺。
「我還盼著呼兒喚女呢,哪裡是個閹人!」
……
三人著換浴衣後會在溫泉池畔,相視一番見那鶴髮男子毫無睜眼動靜,還是由王雲率先探腳下水。一入水中,溫暖意盛,只覺水氣蒸騰撲面,實有通經活絡功效。
到得此時,華陽心裡已知這王雲主僕哪裡是被劫上山,分明早就料到會有這番遭遇,看似被賊匪劫來,實則是主動投身過來。只是不知這王雲老哥所謀何事、還有什麼后招,也不知這仙磯山駙馬寨有什麼能異,心想著王老哥若是有心無力,自己定是要出手與這裡匪徒大做一場了。
三人在水中泡了一陣,雖是寒冬天氣,可個個已蒸騰出汗,好個爽快。
「三位覺著我這不老泉如何?」
鶴髮男子閉著眼,意態慵懶。
「好雖好,可論起舒適略顯得燙了些,比起那快活泉、瓊林泉和逍遙泉,還是差上些意思。」
聽聞此語,那男子終於睜了眼睛盯向王雲,如同一條毒蛇睜目盯著嘴邊的獵物,「哦?這麼說這些泉水,你都去過咯?」
「我哪裡有這等福氣,都是書里記載,不曾去過的。」
「哼!想來這『書生在世當立聖賢心』的說辭,也是你從書里看來的?」
大喝間,那鶴髮男子突然神貌大變,原瞧著還算年輕的面容瞬間皺紋叢生,彷彿蒼老至極。
「若是如此,你們可當不起進我這泉水!來人吶,拖出去全給我斬了!」
華陽只覺這鶴髮男子不知是何妙術,竟能掩容貌變化常現年輕容顏,只是在暴怒時便生了破綻,那一瞬間的容顏所現想來已是耄耋年紀了吧!
他正要起手段護住二人性命,不曾想那王雲大笑起來:「了遍經典,這話倒是獨我一人說得!難不成駙馬大人還從別處聽過?」
此話一出,鶴髮男子立即揮手止住前來拿索的賊匪,面上凝重起來。
「山中不知年月,我早已多年不問世間事!想不到還有人知我身份,只是不知王知縣孤身闖我仙磯山所為何事?」
華陽心裡振動,原來這王雲老哥竟是個有著官身的知縣,也不知管轄著哪處地界。而這鶴髮男子竟也是個駙馬,只是不知是哪朝駙馬,娶的誰家公主。如今兵闖匪窩如烈火遇油,怕是難以輕易事了。
「大王此言差矣,我並非孤身前來,這不還有我這二位兄弟在側著么。」
王雲老神在在,全然不懼,「此來是為討一個人。」
鶴髮男子神情微變,眯眼道:「何人?」
「崑崙弟子。」
一丈方圓不老泉池,鶴髮男子凝目對視對面短須客,見對方氣勢與己攀峰竟絲毫不減。心中有怒正欲發作,忽有傳訊賊匪過來稟報。
「大王,二當家的回來了,各路山王也攜禮來拜,已集在寨中門廳,良辰即刻而至!」
鶴髮男子忽然大笑道:「今日是我壽辰,王知縣若知好歹就留下吃幾盅酒,吃罷便走,若是執意尋什麼崑崙弟子,就不要怪老朽手段狠辣了。」
話聲一落,卻見一道鶴髮身影拍水衝天而起,徑自裹了一身衣裳離去了。
「倒是好個輕身功夫!虯林,比之如何?」
那僕從撓撓頭,羞赧道:「老爺又不是不知,我這一身功夫都練在了皮肉筋骨上,倒是不曾練過縱氣輕身的功夫。」
王雲笑了一陣抬頭看天,天色已然暗了下來!他眼中思索,似在等著什麼。
「吳兄弟莫怕,此行下來必定護你周全。」
「老爺,您瞧著吳公子哪裡有驚懼了,分明是您自個剛才氣息不穩,有了幾分顫音呢!」
「放屁放屁!老爺我會怕!哈哈哈,吳兄弟走走走,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去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