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境行 二十五 百態

第一卷 四境行 二十五 百態

付青鋒伸出手指,接住一朵翩躚飛舞的雪花。

輕輕吹了口氣,雪花飄飛向遠方。

扭頭看向熱騰的店內,廚師還在上菜,自己的桌子靠在大門喝冷風,恐怕還沒做。

索性搬起椅子,靠在門邊,就著一壺苦酒,細細品酌。

入眼望去,街市一片繁榮,就連乞丐也沒有,這可不是華元城能比的。

江海城確實也不是華元城能比的。

實際上,江海城不是指一座城。

幾座靠海的大城聯合在一起,這才有了江海城。

江海城作為霧州的海運港口,是與王都所在燕州的經濟樞紐,其發達繁榮,在霧州可排第二,僅此於霧州牧守江鏡明所在的雲霧神宮。

能來這裡居住的人,非富即貴,修士隨處可見,飛雲境修士這酒樓里就見了不下五個。

幾個小孩子圍著店鋪門前種的兩株雪棘樹嘖嘖稱奇。

這樹夏日展葉,冬日開花,神奇的很。

雪棘花酷似冰晶雪花,湊在旁邊涼意森森,摸上去反而感覺暖和了起來。

喜歡吸收冷氣的花,真是少見。

付青鋒也端詳著這棵樹,按照塔瑟卡的理論,熱量應該是自發的由高傳向低的,這樹倒好,反其道行之。

果然是兩個不同的宇宙啊。

付青鋒心下感嘆。

距離那坨雷劫一戰,已經過了一年。

這一年裡,他穩固了一下修為,打造了件法寶,修鍊了下神通,最重要的是,把火種的信息讀了一遍。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塔瑟卡的諸多思想,藏在文字之中,作為理智的陷阱,勾人墜入他們的國度。

好在付青鋒心中警惕,懷著一顆敬畏之心去看待,自然就發現了這些陷阱,像什麼塔瑟卡文明先進,其他低等文明理應為了塔瑟卡真理付出的理論,他是絕對不會理睬。

從思維層面,他已經超越了九天界原始而野蠻的思想,但是從性格層面,他還是那個付青鋒。

想看天下奇觀,探索未知的熱血青年。

小孩們嘰喳鬧著,指著付青鋒腰間樸實無華的長劍說道:「大哥哥,為什麼你的劍沒有劍鞘啊?」

付青鋒無奈笑笑:「因為這把劍太驕傲,一般的劍鞘容不下他。」

幾個小孩不信,這把劍分明就是把黑色的鐵劍,沒有一絲奇怪的地方:「可是你這把劍明明那麼普通。」

付青鋒低頭,將「黑色普通鐵劍」橫放在腿上,指尖輕輕滑過劍身,觸感彷彿撫摸少女嬌嫩的肌膚:

「它可不普通,它只是太過驕傲,它的光芒只願在它認可的人出現時閃耀。」

幾個孩子「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道:「意思是大哥哥你很驕傲,不願意用寶劍,只用普通劍就行了嗎?」

付青鋒哈哈大笑:「不,我很謙虛,因為我讀了很多書,了解了很多知識,經歷了很多事,我熱愛未知,也因此敬畏著一切。」

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作為九天界土生土長的原住民,他們的思維還無法理解付青鋒的想法,但是也能隱約感覺到其中包含著某種莫名的思想:

「好奇怪的話,大哥哥讀了這麼多書,一定知道很多道理吧?能不能說兩句,看看你說的跟私塾先生說的有什麼不同。」

付青鋒剛想答話,一個渾身枯槁的男人沖開人群,倒在店前。

這男人形容枯槁,嘴角溢血,一身黑袍,還沾著點點血漬。

滿城繁華中,出現這麼一個落魄的傢伙,實在是惹眼的。

行人門客都將視線投了過來,嘖嘖議論幾聲,也就扭頭不看。

男人艱難地伸出手指向付青鋒身後的餐桌,付青鋒回頭一看,原來小廝已經將菜上好了。

沒有理會男人,付青鋒回頭自顧自地對孩子們說道:「天下的壞人平均分佈,無論走到哪裡,如果你不夠機靈或強大,都會招致危險。所以,你們記住一點,人生不是逃避,而是面對。」

其中一個小男孩氣憤不解說道:「你在說什麼?他明明都快死了,你不救他,反而在這授課!」

付青鋒笑道:「生活就是最大的課,我在以生活中的實例告訴你們。」

男人見付青鋒沒有搭理,眼中寒芒爆閃,就欲起身動手。

然而身上的痛苦還在,對方雖然看著年輕,氣勢也不怎麼逼人,腿上那把劍,也只是普通鐵劍,可常年刀頭舔血的直覺,莫名地傳來死亡的恐怖氣息。

從儲物戒指里摸出一袋銀錢,遞給付青鋒:「我想先買下這桌菜,我實在是餓死了,能先讓給我嗎?」

付青鋒沒有理會,而是夾起一塊牛肉,就著苦酒吃了起來。

柳七的怒火,已經快撐爆心臟。

看著熱鬧的酒樓,還是冷靜了下來,在這裡動手,先不說能不能打過,打過了自己也跑不了。

一旁小孩看不下去了,扯了扯男人的衣角:「叔叔,我帶你去我爸爸那桌吃點吧,他可不像這個人這麼冷漠無情。」

看著滿座的酒樓,柳七想點菜還要等,但他燃燒精血催動符咒,必須趕快補充能量,否則很可能損壞根基。

因為燃燒精血而血肉枯槁的臉儘力的擠出一個柔和的微笑:「謝謝你,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富雲,在這邊這邊。」

柳七跟了上去,付青鋒沒有阻攔,默默地吃著。

「富雲,好名字,真有美感啊~」

「你真是一位富有正義感的孩子,能告訴我你家在哪嗎?我是個正義的俠客,過兩天我會來給你展示正義的藝術哦。」

「啊,這個,就在華陽街那......」

柳七的身軀微微顫抖,激動地說:「好,我一定會拜訪的,你這樣正義的好苗子,可不能荒廢了,我可以教你修行呢!」

「真的嗎?太好了!修行功法都很貴,我天資也不夠,您願意的話,我可以拜你為師。」

「呵呵,當然,只要你心懷正義的火種,都能修行,不過,得先經過藝術的考驗。」

「什麼考驗?」

「呵呵,等那天來你就知道了......好了,這位就是尊父嗎?」

高談闊論,大腹便便,哦,糟糕的醜態,決不能讓這樣的傢伙玷污藝術的幼苗!我會讓你,跳舞!

柳七的臉上,卻還是笑著迎合。

付青鋒慢慢地吃著,腰間的劍輕輕顫動。

摸了摸劍身,黑劍徹底安靜下來。

那個枯槁男人身上,有種極重卻又收斂的極好的煞氣。

原本以為對方忍不住要出手,都做好準備殺他了,結果這個煞氣重的傢伙居然忍住了。

對方不冒犯他,付青鋒也就懶得搭理,至於小男孩,自己引禍上身,付青鋒還不至於當菩薩,當然,加特林菩薩除外。

柳七吃的很快,一番飽足,謝過富雲父親之後,就快速離開。

江海城酒樓的菜,都有點靈氣,珍材葯膳很多,柳七煞白的臉上,總算紅潤許多。

出門之時,付青鋒還在慢悠悠地吃著一盤兩尾蘆花靈冠雞。

柳七深深地看了眼付青鋒,將這個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男人刻入腦海。

我的藝術,整個江海城都為之顫抖,就連鎮邪司也要為我捧場,你怎敢無視我!

打定主意殺死付青鋒,柳七還是快步離開,鎮邪司還在追捕,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還沒有落下帷幕,先避個風頭,換身行裝,易容一下,演出,又將開始。

付青鋒吃完結賬,兩名鎮邪司的官員卻一路循著血跡趕來。

陳睿叫住付青鋒:「這位少俠,你有沒有見到一個面色枯槁,神情陰翳的帶傷男人來這?」

「當然,他吃了飯就走了,就是那個方向。」

「華陽街......為什麼會去那?發生了什麼?」

付青鋒如實相告。

陳睿怒火中燒:「可惡,肯定是想殘害那個孩子一家!」

忍住怒火對著付青鋒躬身:「謝謝你的配合,這人是個殺人瘋子,有點修為在身,普通衙門管不能,只能靠鎮邪司來捕,下次見到,還請及時通報。」

付青鋒沒有答應,下次見到,他與柳七必死一人,根本不存在通報情況。

陳睿見付青鋒不理會,也沒有糾纏,叫住正在搜查的紅葉離開。

聳了聳肩,付青鋒第一次來這座城就碰上這種事,莫名其妙多了個想要自己命的殺人瘋子,他也很無語。

嗯,吃完還得干正事。

他來江海城,一是這裡經濟發達,繁榮興旺,修士往來交易,許多珍寶都能見到,他煉丹煉器,少不了這些,與其到山裡挖寶碰運氣,還不如來這交易實在。

何況要是山裡挖到個這坨那坨,那就不好玩了。

二是雖然他沒錢,沒靈石,但他會煉丹煉器啊!

找酒保打聽了下修士交易集市,付青鋒遞過一串銅錢,轉身就走。

酒保古怪地看著付青鋒的背影,來這裡吃飯最少紋銀起步,你給串銅錢當小費打發什麼叫花子呢?

「又是個偏僻荒野來的鄉巴佬......」

付青鋒也沒管酒保怎麼想,照著地標牌子走著。

交易集市,開在江海城兩座副城之中。

那裡是修士的交易地,一天到晚都有修士擺攤。

江海城有禁空陣,付青鋒也不急,就慢悠悠走著。

來往的行人好像都很自在愜意,乞丐啥的大街上是一個沒看到。

初入眼中,好像是人間天堂。

付青鋒卻知道,不過是表象。

街角巷子里的破被子隱藏在陰暗裡,尋歡作樂的燈紅酒綠之處隱約能聽到女孩的尖叫哭喊。

這些陰暗的真相被掩埋在繁榮的表象里,正如勞苦始終是休閑的底色一樣難以抹去卻又令人時常忽略。

暮色漸近,街上點起燈火。

新年到了,整個江海城都很喜慶,那些不喜慶的東西,是不被允許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大紅燈籠高高掛起,付青鋒穿過城門,來到江海城東邊副城東平城中。

一路奔向集市,各種靈光熠然,照的街市如同白晝。

付青鋒活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見到修士的集會交易,以前在青雲宗,可不允許聚在一塊私下交易。

為什麼這麼做,付青鋒以前還不理解,但現在他知道了。

放在籠子里標價的少女,剛剛切斷系帶的嬰兒還在襁褓里啼哭,鮮活跳動的心臟,拔去羽翼的尖角風鷹幼鳥正在啼血......

周圍的修士毫不在意,討價還價著,彷彿這些事物稀鬆平常,渺小如草芥,除了變強,他們眼中沒有其他東西。

在火種里,有一句話可以高度概括塔瑟卡的宗旨:

「為了追求真理,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不惜一切手段,多麼可怕的辭彙。

不擇手段的追求成功,往往比受到各種道德、法理束縛的方式要來得快,來得多。

缺點就是,讓人墮入彷彿只要願意就能完成的幻覺中,將不擇手段,從一種堅定信念,扭曲為失去人性。

在九天界,大部分修士都視凡人如草芥,他們多而渺小,生命脆弱短暫,與長生久視,摘星拿月的修士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次元的生物。

剛開始修行的修士還會在意,但很多修士到了飛雲境,已經徹底不把凡人當人了,或者說,把自己當成了「神」。

屠戮凡人獲得修行的資源,在多數修士看來在正常不過。

對於任何人,殺一種不會傷害到自己生命的生命時,自然覺得很有樂趣兒,雖然這種樂趣兒有時又是麻木的本身。

這個宇宙不存在天譴,為了力量不擇手段是許多修士的圭臬。

付青鋒沉默地看著,他不是不擇手段的人,因為他深刻地認識到,寧可死去,也不能失去本心。

他不是一個好人,也說不上一個壞人,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雖然這個原則,正隨著他的日漸強大而漸漸稀薄,但是有幾樣東西,還是一直謹記著。

他敬畏生命,或者說,敬畏「存在」本身。

當一種生命,結束另一種生命時,必須嚴肅而莊重,不得帶有興奮和雀躍。任何以此為樂趣兒,而產生的微笑,必然遭受詛咒。娛樂生命者,只要也具有著生命,終將跳不出被娛樂的輪迴。

塔瑟卡不知道毀滅了多少個文明,終於迎來了惡果,如此強大的文明都陷入死境,付青鋒不覺得自己能夠逃過這個規律。

嘆了口氣,找個空地坐下,付青鋒擺了個牌子:

「接煉丹、煉器。丹藥保證完美成色,法寶保證最大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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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紀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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