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亂

低沉的天空灰暗無比，分不清是白晝還是黑夜。

天空之下瀰漫著黑色霧霾，人們生活在城市廢墟當中，既看不到陽光，也沒有新鮮空氣，更沒有食物來源。

項九錫用一件皺巴巴的袍子遮住全身，蜷縮在角落裡數著指頭，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十幾年。

他身邊的一個枯槁老人突然僵直倒下，人群蜂擁而至，把他身上的「物資」哄搶一空。

雖然那隻不過是一件油乎乎的夾克，卻也被撕成許多碎片，握在不同人的手裡。

事情遠沒有就此結束，老人的屍體被兩三雙乾癟的手緩緩拖進巷道里，隨後傳來一陣啃食的聲響。

項九錫麻木的看著病態的世界，既不與之同流，也不出言制止。要知道在這個被拋棄的末世，「活著」本身就是一場救贖。

漆黑的城市有一處燈火通明，那裡聚集了整個城市全部的光明。

那處「光明」是總督府的官邸，也是地球遺民的唯一希望。

一百年前，大陸架開始沉沒，這片陸地成了人類唯一的棲息地。

七十年前，人類開啟火星移民計劃。

五十前，移民火星的人類開採走了地球全部的能源，並承諾諾亞方舟即將返航，接走剩下的人。

今天，留在地球的人類依舊沒能等到諾亞方舟。

空氣一直是那麼的死寂，人們彷彿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了。

突然，有個人站了起來，他佝僂著身體，一步步向總督府走去。

黑暗中的人們注視著那個人的背影，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跟在他的身後。

湧向總督府的隊伍越開越大，項九錫也混在其中，他最後一絲的求生熱情被點燃了。

他們要去總督府，去奪回屬於自己的食物！

總督府坐落在城市中央，是個七層的塔式建築，裡面儲存著地球僅存的能源，所以還有照明系統可以使用。

許多年以前，總督府還是地球遺民心中的聖地，因為那裡保存著完整的通訊設備，是地球與火星唯一的牽連。

不過在飢餓面前，那份神聖早已轟然倒塌。

二十年的等待，不光耗盡了地球的食物，也耗盡了人們的耐心。現在，他們已經不再信奉神明。

「嗚~嗯，嗚~嗯，嗚~嗯……」

不等人群靠近總督府，堅實高大的院牆上就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警戒！警戒！快！警戒！」

吱呀~吱呀~

牆外巡邏的衛兵聽到警報，立馬魚貫而入，又麻利的鎖死大門，爬到高大的城牆上，警戒周邊。

「快去稟報總督大人！難民要暴亂了！」隊長急促的吩咐身邊年輕的衛兵。

衛兵神情惶恐，正抱著根鐵棍打顫。

「還他媽愣著幹什麼？快去呀！」隊長「哐」的一腳踹飛衛兵，大聲咒罵這個沒用的東西。

「是……是！」

目送衛兵屁滾尿流的跑進塔樓后，隊長探出腦袋向外觀看，眼前場景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那些飢腸轆轆的難民彷彿已經退化成了野獸，眼中放著幽幽的綠光，就要啃食眼前一切。

遠處還不斷地有難民向總督府聚集，看著那黑壓壓的一片，當真攝人心魄。

隊長被這一幕嚇得的後退一步，好在身後有個石墩才讓身體保持平衡。

以前也發生過暴亂，但那都是三五成群的兇徒而已，關上大門幾個小時就會被驅散乾淨。

像這樣的大規模暴亂，他也是平生第一次遇到。

那些年輕的衛兵就跟別提了，左右打量城牆上的十幾個衛兵，無一不是心驚膽戰，惶恐萬分。

「都他媽給老子機靈點！十米高的大牆，我就不信有人能飛上來！」

隊長給隊員打氣的同時，也在不斷地告訴自己保持鎮定，自己帶領的衛兵隊可是總督府全部的戰力，決不能輕易被擊潰。

「你！去把所有隊員集合過來，給我死死頂住大門！再叫人去倉庫把所有的弩箭都搬上來，一級警戒！」

「是！」

隊長雷厲風行的吩咐身邊副官，開始部署詳細的防禦計劃。

「嗯？怎麼還不去！」

見副官光領了命令，人卻獃獃地站在原地，隊長臉上有些不悅。

「隊長，總督大人還在主持彌撒禮，確定要所有人都過來集合嘛？」

隊長忽然一愣，然後急切的問道：「這個星期的『福音』給誰了？」

「這個……」副官眼神閃躲，不敢正面回答。

隊長一把揪住副官衣領，厲聲道：「快他媽說！給誰了！」

「是……是小公子！」副官被逼的沒辦法，只好諾諾的說道。

「什麼……」

隊長彷彿聽到了人生最大的噩耗，整個人開始左右搖晃，眼神也變得飄忽不定。

「這怎麼可能，總督答應過我的，這一定是假的。」隊長蹣跚的靠在牆垛，開始喃喃自語。

副官面露焦急，眼見牆下的難民越聚越多，隊長這個主心骨又失了神，他開始後悔把這個消息告訴隊長。

所謂「彌撒禮」，是總督府延續幾年的傳統。

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下，總督為了穩定統治，開始用神權給總督府里的所有人洗腦。

在總督描繪的世界里，諾亞方舟跟《聖經》中記載的一樣，是上帝賜予人間的祝福。大陸之所以會沉沒，是因為上帝看到了人類邪惡、殘暴的行為，所以才降下的神罰。

而至今還留在地球的人們，則是因為罪孽太深，才沒得到眷顧。但，只要他們虔誠禱告，就一定可以洗清罪孽，再次吸引到上帝的目光。

這樣的說辭看起來並不能夠使人信服，但卻成了所有人的精神依託，他們願意相信，只要誠心禱告，就一定會等到諾亞方舟返航。

彌撒禮，則是禱告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在每個星期天的下午，塔樓里都會舉行盛大的儀式。

儀式之初，所有人都圍在聖水中央，輪流抽取「福音」，被抽中的幸運兒，將會得到靈魂的安息。

不過要得到福音，需要先做犧牲。

經過虔誠、冗長的禱告之後，儀式迎來尾聲。

得到福音的人會成為上帝的祭品，他的靈魂將往生天堂；他的血肉會留在人間，供給正在受難的人們。

舉行儀式的過程中，沒有人知道彼此的想法。他們只知道，自己得到「補給」的同時，又少了一個跟自己分物資的人，活下去的希望又多了幾分。

而「祭品」的想法，從來沒有人在意。

今天是總督府的第二百四十一個彌撒禮。按照舊例，沒人能缺席這場儀式。

可這次偏偏不同，總督不知是出於何種考慮，臨時安排隊長帶一隊親兵去門外巡邏警戒，還取消了他們抽取福音的資格。

一開始，隊長也不知道總督的用意，發現大批難民湧向總督府時，還欽佩總督的未雨綢繆。

直到他知道被抽中「福音」的是小公子時，一切都變了。

小公子名義上是總督的小兒子，實際卻是隊長跟總督夫人的私生子。

這是僅有幾個人才知道的秘密，副官就是其中之一，所以當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猶豫了很久都沒敢告訴隊長，直到被逼問才鬆了口。

總督當然知道夫人跟隊長的私情，但隊長統領的幾百衛兵是總督府全部的戰力，他需要隊長幫他樹立起絕對的威信。

所以對於這件事，總督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甚至他還許諾會保護好小公子的安全。

然而今天，總督卻食言了。

隊長知道，總督完全有能力操控抽取「福音」的結果，加上自己臨時被支開，幾乎可以斷定總督要謀害小公子的事實。

「你先在這盯著，我去塔樓看看。」

半晌，隊長終於緩過神來，他佯裝淡定，扶著牆垛向下觀望。

牆下，黑壓壓的難民一望無際，隊長微微顫抖著身軀，不知在想些什麼。

突然！

隊長瞪大了眼睛，難民中的一個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身形消瘦，被一襲黑袍死死遮住身軀，僅漏出來的半張臉也沾滿了泥垢，樣子跟其他難民並無區別。

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氣息……是那個人沒錯了！

「這不可能！他怎麼還沒死？」

人影帶給他的衝擊，彷彿比小公子即將被獻祭還要強烈，他跌跌撞撞的爬下城牆，慌亂的喊道：「提高警惕！準備防守！」

城牆下，項九錫站在難民中，正透過黑袍仰望高大的城牆，跟城牆上的人。

「好奇怪，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