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事
車內的氣氛很是壓抑,壓抑到白無瑕不止一次地後悔當時為什麼一定要說出「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我」這句話來。街道上的車流漸漸的多了起來,白無瑕聽到車外的聲音越來越大,忍不住道:「能不能把車窗搖起來?」
周雲濤聽了,把後面的車窗關了起來,把空調打開,並且放了一點輕音樂,頓時把車間的沉悶氣氛沖淡不少。
「我有個師兄,」正當白無瑕想找個話題打破沉默的時候,周雲濤忽然笑了起來,緩緩的說道,「比我早一屆吧,但與我關係挺不錯,經常一起喝酒聊天。他父母都在,上面還有個哥哥,都是老實人。我這位師兄,在學校期間也是個很厲害的人,畢業了以後,在家德國企業里做事,每年的收入也不錯,剛畢業時年收入就有八萬左右,兩年時間就升做部門主管,一年十來萬。」
「嗯。」白無瑕應了一聲,沒搞明白周雲濤突然說起了這個,而且是面帶微笑著說出來的,但還是很識趣地表現出了興趣:「然後呢?」
然後,周雲濤緩緩地講了一個故事,一個真實的、發生在他身邊的故事。
「正如我剛剛提到的,師兄在大學里是個風雲人物,人也長得帥,身邊自然少不了鶯鶯燕燕的,到最後確定了女朋友,是與師兄同屆的一位師姐,我見過,之前還一起吃過幾次飯,人很漂亮,身材也挺不錯,也很聰明,也很喜歡我這位師兄。畢業兩年後,他們準備結婚了。」
「我這位師姐家裡也不是什麼大富之家,但也薄有資產,嗯,算得上是中產階層吧。當時他們要結婚,師姐家裡是不大同意的,因為覺得自己的女兒這麼漂亮,人也聰明,家裡條件也不錯,這麼優秀的人,嫁給這麼普普通通的一個人,那怎麼行?不過,到頭來,還是我那位師姐為了愛情,堅持住,最後還是租房結婚了。當時的喜酒,只是簡單地辦了幾桌,叫了一些走得比較近的朋友去了,嗯,那次我也去了。當時大家都為這一對新人高興,都盛讚新娘為了愛情能夠衝破家庭阻力。」
白無瑕由衷的點頭:「那個師姐真厲害!只是她的家人也太難為女兒了。」
「其實師姐家裡也不是不愛女兒,只是我那師兄家裡的環境的確不怎麼樣,父母兄弟叔嫂五人就住在一個三居室里,為了師兄兩兄弟上學,家裡也沒什麼積蓄。那時候,他們剛結婚,兩夫妻的工資加起來,其實也還挺不錯的;加上新婚伊始,小兩口的日子,過得其樂融融,挺小資的,搞得我們好不羨慕。一切的變化,就從師姐的堂妹結婚開始。」
白無瑕一聽,睜大了眼睛,「啊,要婚變了?不會吧!而且,這個跟師姐的堂妹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一開始其實也不知道,直到有一陣子,每逢跟師兄喝酒,他都是長吁短嘆的。我們問他,他一開頭不肯說,但我們問得多了,終於酒後吐真言,原來是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一直針對他,有時還說一些話來刺激他。比如說,跟老丈人一起聊聊天,老丈人一邊抽煙,一邊感嘆,真失敗啊,別人抽黃鶴樓,我只能抽紅梅!抽黃鶴樓的人是誰呢?原來是他自己的兄弟!」
「師姐的堂妹沒讀什麼書,但認識了個富二代男朋友,家裡是做生意,非常有錢,自從與她堂妹好上了以後,隔三岔五的就送東西給她們家東西;過了不久,訂了婚,就送了一套大房子及一輛名車;再過不久,結婚了,彩禮就更不得了。總之一句話,因為師姐的堂妹嫁了個有錢的老公,堂妹一家說話都硬起來了,更重要的是,經常在師姐家裡人面前炫耀,衣食住行,無所不包。於是,這樣一橫向比較,師姐家裡人就受不了了:本來師姐無論從學識、能力、外貌,都比她堂妹強,所以大家對師姐期望值挺高的,但現實中居然嫁了這麼一個普通的小夥子,別的不說,連個房子都沒有!所以當然就沒有給我師兄好臉色。」
「那你師兄怎麼說?」白無瑕問道。
「還能怎麼說?難道要在丈人面前說自己是個潛力股,以後一定會比那個富二代有錢?難道說他的學識比那個富二代高?難道說自己各方面的能力都比那個富二代強?難道說自己比那個富二代疼老婆?」周雲濤又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師兄那天越說越激動,後來終於喝得一踏糊塗,也說了很多話,但歸根到底就一個意思:在老丈人丈母娘面前,沒有錢,一切都是空的!」
白無瑕聽了,若有所思的輕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是他們不對了。錢並不能說明所有問題,有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周雲濤聽了,望了白無瑕一眼,眼睛又專註地望向前方,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絲嘲弄的神色,沒有接過白無瑕的話題,卻接著剛才的話道,「然後丈母娘提議,把師兄家裡的那一套三居室賣了,與他哥哥分家產,然後去買房。師兄是個很有孝心的人,當然馬上就拒絕了:那怎麼行!老房子賣了,父母與哥哥去哪裡住?死也不肯答應。後來丈母娘家也扛不過,就退了一步,老房子不賣也行,但師兄兩夫妻絕對不能租房,一定要買房,師姐也是個孝順的人,也就順著父母的意思。師兄屈從了,其實他們那時參加工作也不是很長時間,家裡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家,哪裡去搞錢呢?根據丈母娘的意思,房子還不能太差了,而且,為了女兒不受委屈,這首付必須由男方出。終於,師兄通過各方面的努力,動用了一切關係,籌了二十幾萬,另外,向銀行貸款近百萬,終於在市區買了一套一百八十平方米的房子。」
「房子買了,那不就好了?」白無瑕問道。
「那才是噩夢的開始!」周雲濤馬上就接上口了,說道:「師兄是個孝順人,知道家裡沒錢,所以沒敢向家裡要一分錢,那二十幾萬錢都是他找熟人朋友一兩萬乃至幾萬地借的,借的時間不能太長,更何況有銀行一百萬的貸款在頭上壓著,他如何輕鬆得過來?原來的小資生活,一下子就成為過去了。為了還債,師兄搞起了兼職。他原來是學會計的,於是就兼了好幾家公司的會計,每月到了一定時候就去給這些公司做賬。這樣一來,基本上他所有的空餘時間都在外面,不但周末的休息時間沒了,經常夜裡回到家也是凌晨三四點了,甚至有時候,做賬做得晚了,就睡在客戶的辦公室里。如此半年下來,不但整個人瘦了一圈,也因為沒時間陪老婆,與老婆的關係開始疏遠了。」
「這也罷了,要是捱過這一段時間就好了。正所謂屋漏偏遭連夜雨,行船又遇頂頭風,一天晚上,師兄回家的時候,不小心被車撞了,司機跑了;進了醫院,一大筆費用;住院兩個月,工作也沒了,生活更是艱難,負擔也更重了,生活質量一下子就下降了不少。出院后,師兄另找工作,更是努力,經常工作通宵達旦;結果老婆被丈母娘叫回娘家了,理由是沒人陪她,在娘家裡有人照顧。」周雲濤輕輕嘆道。
「然後呢?」白無瑕的心思顯然被這兩個人的故事吸引住了,「師兄沒去丈母娘家把老婆接回來?」
「那是自然要的,但丈母娘不放人,師姐也是聽她媽的,於是師兄只好經常給老婆打電話,有空的時候就上門去看一看。師兄事情也多,接老婆回家一事就耽擱下來了。直到有一次,師兄收到消息,說丈母娘在給自己老婆介紹對象!」
「啊!」白無瑕一下子捂住了嘴,「怎麼能這樣子呢?」
周雲濤說道:「誰說不是呢?師兄一聽,馬上就找上門去,結果居然不得其門而入。丈母娘一句話放出來:等著離婚吧!師兄一聽急了,忙問原因,沒想到原來是因為『天天下班后不知去向,肯定是在外面搞女人了』。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個師姐呢?她一定知道的,也不幫忙說明一下么?離婚的事一定是那個丈母娘背著師姐提出的!」白無瑕說道。
周雲濤瞄了白無瑕一眼,說道:「要是真那樣就好了。據師兄說,那位師姐當時就在旁邊,一聲不吭,手上的結婚戒指也不見了。當時搞了個不歡而散,師兄接下來就去查,結果發現,原來師姐的爸爸有個老朋友,家裡很有錢,比師姐堂妹的那個老公有錢多了,他的獨生子一直非常喜歡師姐,即使在師姐結婚後也從未間斷過;後來聽到師姐家裡不睦,丈母娘不喜歡我師兄,於是馬上對師姐及師姐的爸媽大獻殷勤。師姐本來也不是那麼容易受到誘惑的人,前後生活差距實在太大了,加上師兄又沒有時間去陪她,結果時間一長,事情就來了。」
「你那個師兄難道沒跟他老婆談過嗎?」白無瑕問道。
「認認真真地談了一次,談了什麼誰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結果。」周雲濤答道。
「那結果是什麼?」白無瑕緊接著問道。
周雲濤緩緩地把車駛進一個小區,說道:「離婚了,房子歸男方。」頓了頓,說,「好好的一對金童玉女,就這樣離婚了,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難道就真的無可挽回了嗎?我的意思是說,畢竟是夫妻一場啊。」白無瑕非常惋惜地說道,同時意識到車已經駛進了一個地下車庫。
「我那師兄是一個非常要強的人。」周雲濤就此事下了一個結論,下了車,繞到副駕駛座那一邊,打開車門,「到了。」
「那個師兄現在怎麼樣了?」白無瑕謝了一聲,拿起她的手提包,下了車,卻不依不饒地問道。
周雲濤把車門關了,走在前面領路:「把房子賣了,還小賺了一筆,然後拿著這筆錢下海做生意了,至於具體做什麼我也不知道。他臨走前留給我一句話:這年頭,做男人就一定要有實力!」
「完了?」白無瑕緊跟上,問。
「完了。」周雲濤答道,終於走到電梯間前,按下了上行的按鈕。
「那這件事跟我們今天喝茶有什麼關係?」白無瑕又問,眼睛轉了一下:「莫非,你就是故事裡的那個『師兄』?」
周雲濤愣了一下,很無奈地轉向了白無瑕,顯然被她的想像力打敗了:「第一,這件事跟我們今天喝茶沒有任何關係;第二,你看小說看多了;第三,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說,女孩子不要太八卦。」說到後來,語氣已經有點硬了。
「是你主動提起的嘛!」白無瑕很無辜地低聲說了一聲,頓了頓,加了一句:「沒頭沒尾,莫名其妙!」。
周雲濤聞言,全身一震,深深地呼吸了兩下,見到電梯來了,馬上踏進電梯里。就是電梯門合上的那一瞬,白無瑕聽到周雲濤低聲說道:「對不起,我剛才有點失控了。」
白無瑕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心裡想道:「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
至於周雲濤為何在突然大發神經講這麼一段故事,自己以後自然會知曉。想著想著,不禁埋怨起路途太短來。她知道,倘若不是到地頭了,周雲濤一定會把故事說完整。
只是,白無瑕不知道,周雲濤所說的「剛才有點失控了」,究竟是指最後那幾句話語氣太過生硬了,所以自責失控了,還是指,由於在天下閣見到的那個人,他回來的路上一直都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