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詔獄中的鬧劇

第6章 詔獄中的鬧劇

潮濕、陰冷、霉味濃重的詔獄內,朱希孝立於一堵牆壁前,親手抹去了牆上的灰,在燭火的照映下,赫然現出了幾行字:

浩氣還太虛,

丹心照萬古。

生前未了事,

留與後人補!

天王自聖明,

製作高千古。

生平未報恩,

留作忠魂補!

朱希孝滿含熱淚的眼睛凝望著牆面上那工整雋秀的字跡。恍惚中,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殘肢破衣、一臉憔悴卻偉大、光耀的身形倚牆而立;彷彿聽到了他鏗鏘有力的聲音——死得其所、死又何懼!

朱希孝的思緒飄回了八年前——

那時,他剛入錦衣衛,什麼都不懂。早上,上差前哥哥交給他一枚蚺蛇膽,要他送給當日要受廷杖的犯人。他遵從哥哥的吩咐將蚺蛇膽送上時,犯人卻一口回絕——椒山自有膽,何必蚺蛇膽哉!

晚上,他帶著傷葯來看他,眼見的一幕更讓他無比震撼!

後來,他才知道此人是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楊繼盛,因死劾嚴嵩而獲罪。

朱希孝頭枕牆壁半卧著,有許多聲音在耳邊響起,有無數畫面從腦海閃過——

一隻滿是血污的手一推葯匣:「小兄弟,老夫我得罪的可是位隻手遮天的人物,你明目張胆的照拂我,你的差事、前途甚至性命都堪憂啊!」

他瞟了一眼匕首,繼續用那塊碎碗片割著自己腿上的碎爛腐肉:「不用了,已經快剜完了,不值得再弄髒匕首了。小兄弟,你幹嘛老抖,你一抖燈就跟著晃,影子也動來動去,我都看不清了。」

「倘以重罪,必不可赦,?即願斬臣妾首,以代夫誅!」——楊大人的妻子張貞,那位大字不識、看上去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農家婦女的奏章。

那麼多的畫面和聲音不受控制的反覆出現,朱希孝的腦袋彷彿要被撐炸了!在他的理性中,也許並不贊成這種「飛蛾撲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做法。但那一顆如珍珠般閃耀、珍貴的靈魂和那一身的錚錚鐵骨卻讓人無比欽佩!當所有人都屈懼於嚴家的Yin威之下時,他一個兵部武選司郎,區官,竟不畏強權、不懼生死,對著黑暗、污濁的朝堂響亮的說了一句真話。而自己這個勛貴之後,在目睹了被倭寇蹂躪的百姓的慘狀后,卻為了自保而退縮,有何顏面自稱東平王、武烈的子孫!

「哐啷」一聲,監門開了,陸言淵和嚴紹庭一人抱著棉被一人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嚴紹庭道:「我們兩家都快翻天了,你卻在這裡躲清閑。」

朱希孝坐直了身體:「我哥整日呆在神機營,我不管回家還是在這裡,都是一個人,除非你們倆讓我去湊你們家翻天的熱鬧。」

嚴紹庭走到朱希孝跟前蹲下,鄭重其事的道:「我爹鐵了心要同中軍都督兼神樞營指揮使楊順聯姻,定要我娶他的女兒楊默,大哥,言淵,你們娶楊默和寧安公主吧,不然我和璇璇就完了!」

朱希孝聽到「娶」這個字時,那甜甜的笑臉、脆亮的笑聲和清澈的眼晴立即浮現於腦海,但理性發出的嘲諷立刻將腦海中的影像擊得粉碎。他從嚴紹庭手中接過食盒,邊往開打邊漫不經心的道:「兄弟,不管你受了什麼刺激,這類胡話以後都不要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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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胡話,我說真的,指揮使不是一直都希望你能與兵部聯姻,希望言淵能當駙馬嗎?」

陸言淵將手中的棉被扔在草垛上,自己坐在上面,正色道:「紹庭,父親的確想要大哥與兵部重臣聯姻,但人選卻是兵部尚書楊博,要娶的是楊博的女兒楊睿軒。至於我,父親是一定會讓我作駙馬都尉這張只能掛在牆上的華麗畫像的。但我是不會娶寧安公主的,因為我們都知道寧安公主喜歡大哥。若不是我大明逐漸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駙馬的人選是普通門第優先,而且不能擔任手握實權的高官,皇上和成國公早就把他們湊在一塊了,我娶了她多尷尬。再說,你和璇璇之間的阻礙不是楊默,所以不要把大哥也給牽扯進來。父親沖我生氣主要就是因為你和璇璇的事,他認為璇璇嫁進嚴府不會幸福。細細思量我也覺得……」他略略一頓:「覺得父親是對的。我們兩家向來不和,你祖父和你父親又一直想讓你娶楊默,璇璇嫁過去了,他們會怎麼看待……」

嚴紹庭急眼了,他打斷了陸言淵的話:「誰說璇璇嫁給我就一定得住進嚴府,我可以外放,帶璇璇遠離京城,到時候誰能欺負得到她呀?」

「你爺爺是閣老,你爹是小閣老,吏部尚書吳鵬是你們嚴家的傀儡,他們不同意,你能外放得了嗎?」

「你!」嚴紹庭奪過朱希孝手中的食盒和點心:「不準再吃了,當年楊椒山被關在這裡時哪裡有點心可以吃。」又轉頭對陸言淵道:「你趕緊起來,那被子被你屁股坐了大哥還怎麼蓋啊?」

朱希孝帶著責備的口吻道:「你沖誰發脾氣呢?莽莽撞撞,將事情捅到皇上那裡,你真以為皇上看不出來那封摺子是你的傑作。他裝作不知併當著眾人的面將摺子的內容說出來,是因為嚴、陸聯姻涉及朝局。」

「朝局?那皇上會答應兩家聯姻嗎?」

「不知道。」朱希孝搖頭:「指揮使大人同嚴家面和心不和,同徐次輔是若即若離,說明在立儲一事上錦衣衛持中立態度。這種態度是皇上最滿意的,因為錦衣衛是皇上最親近、最信任的,說白了就是皇上的家奴,必須只對皇上絕對忠誠。眾所周知,皇上寵愛景王母子,對同景王親近的嚴家也無比信任。皇上對兩家聯姻的態度,就要看他老人家是想嚴、陸兩家,不,準確的說內閣和錦衣衛齊心輔佐景王呢,還是想要裕、景二王在朝中的支持力依舊保持平衡。」

嚴紹庭焦急的問道:「說明白點,意思是皇上如果定意立景王為儲,便會答應我和璇璇的婚事,如果還未確定立誰為儲,便不會答應,是嗎?」

朱希孝鄭重的搖頭:「不知道,因為指揮使從未想過讓言淵接掌錦衣衛,就要看皇上能否應了指揮使這一心愿,讓陸家從朝局的紛爭中退出。」

陸言淵想到父親的身體狀況,不由得心中一陣煩躁:「我父親會長命百歲,說什麼接掌錦衣衛。」

朱希孝道:「別吵了,幫我一個忙,我該去見毛海峰了,你們兩個幫我打掩護。」

陸言淵嘆了一聲:「大哥,汪直被斬了,你難道還指望毛海峰倒戈,幫我們對付倭寇嗎?」

朱希孝斬釘截鐵的道:「事在人為。」

「可我們也得認清現實啊!如今我們面對的現實是——國公府、嚴家和陸家好比三個金籠子,我們三個不過是養於籠中的金絲雀。而皇上,則是有權決定籠子是掛在顯耀處受眾人讚賞還是扔在烈焰中傾刻熔化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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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護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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