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他的過去
何又冬和他妹妹跑出學校以後,很久都沒有回來。杜思秋感覺自己變成了透陰人,也不指望坐他的便車了,獨自悻悻然地回家去。
馮雪還沒回來,屋裡靜靜的漆黑一片。她只好自己打開冰箱,搜出昨天剩下的吐司和酸奶來填肚子。平時都是馮雪下的廚房,她不在,杜思秋就得挨餓。
正自哀自憐著,何又冬的電話打過來了。她做好挨罵的準備,劃過接聽鍵說:「何又冬,熙熙沒事吧?」
「秋秋姐,是我。我哥被車撞了,你…」何又熙在電話那頭帶著哭腔火急火燎地說。
她聞言驚得酸奶灑了一沙發,但很快又鎮定下來說:「熙熙,熙熙你先別哭,告訴我,你哥在哪家醫院。」
「在…在瑞康醫院。」
她聽清楚了地點,立刻丟下電話跑出門去攔計程車。八點左右的時間段,外面人流量很多,她等了半天還是攔不到車,只能跺腳干著急。
「秋秋,你要去哪兒?」馮雪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她回頭一看,見她正從車裡探出腦袋來,旁邊坐著的男人,是陳俊。
她像見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奔過去,微喘著氣說:「快載我去醫院,何又冬受傷了。」
馮雪吃了一驚,忙詢問他的傷況。杜思秋無奈地搖頭,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她自己也雲里霧裡的。還是陳俊淡定些,他二話不說,一個油門猛踩下去,汽車就火箭似的飛出去老遠。
三個人一同趕去瑞康醫院,陳俊先去排隊辦好各種繁瑣的手續,才和她們一起進病房去找何又冬詳談。幸虧他傷得不算嚴重,只是被撞出個小腿骨折,現在正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小腿打上石膏綁了繃帶,架在半空。
何又熙對此很自責,喃喃地說:「哥,都是我不好…」
「別說了,真不關你事,是我自己的錯。」他的眼睛出神地望著天花板:「老媽身體不好,這事你先別告訴她。」
杜思秋以為他這樣說只是安慰妹妹不要自責,沒想到馮雪對此頗有興趣,揚眉問:「你自己的錯?」
「嗯,我的錯。」他木然點頭,神情越發獃滯,彷彿陷入了沉思。
馮雪聽完就不說話了,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剝橘子。
「誒,你們倆剛才怎麼一起呢?」杜思秋這才想起要問來醫院之前,馮雪和陳俊怎麼是坐同一輛車的。
陳俊微笑道:「我們在大學周年校慶上遇到,就順便載她回家了。」
「是啊,陳俊真是熱心腸。」馮雪也跟著微笑。
杜思秋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她現在沒心思跟他們閑聊了,心想何又冬受傷了不讓何母知道,何又熙又得上學,身為「女朋友」的她是不是得擔負起照料病人的重任?想想都覺得心酸。
「秋秋,你去何又冬家幫他拿幾件衣服過來吧。」馮雪的爺爺在世時常住醫院,照顧病人的活兒沒人比她拿手的了。
杜思秋嘴角抽搐一下,悄悄望向何又冬求助,企圖聽到他客氣地說不用了,讓陳俊去就行了。那她就能順著他給的台階撤離現場了。
起初聽到他受傷的消息時,她還發自內心地為他擔憂。真正要她付出的時刻,她卻開始想盡一切辦法要逃離。這便是杜思秋一貫的作風。
經她這一暗示,他卻懶得跟她客氣了,一串鑰匙直接丟到她面前,「最大的那根是防盜門鑰匙,內門密碼是0715,麻煩你了。」
「知道了。」她沒好氣地抓過鑰匙,往病房外面走去。陳俊跟上來,主動提出要送她一程。
「又冬會沒事的,不要擔心。」陳俊見她上車以後一直不說話,還以為她惦記著何又冬的傷勢呢。誰知道她只是在考慮到底要不要請假去照顧何又冬。
「嗯…社長…」等到要請假了,她才想起他的社長身份。
「工作之餘叫我陳俊就行。」
「嗯,陳俊,假如我現在請假,公司會同意嗎…你也知道的,我剛剛過實習期。」她暗暗估算了一下,何又冬這傷沒有兩三個星期是無法自理的。
陳俊通情達理地點頭:「當然,只要你願意用你的年假來抵,我會批准的。」
陳俊的車停在樓下等,她自己上樓去。屋裡黑乎乎的,只有過道處留有一盞光線微弱的小燈。她打開他卧室里的衣櫃,裡面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分類得相當整齊,她揀出幾件貼身衣物和外套隨手塞進購物紙袋中。
外面的貓咪聽見動靜,追著她喵喵叫個不停。她蹲下來摸摸它圓圓胖胖的後腦勺,心想它大概是餓了吧,於是進廚房找殘羹剩飯給它吃。這傢伙倒不認生,也不挑食,就著冷冰冰的糖醋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杜思秋等它吃夠了,自己才拎著衣服出門去。
陳俊側過身來給她開車門說:「你不會是有選擇恐懼症吧,去那麼久。」
「沒有,是乖乖餓了,我給它弄吃的。」
「乖乖是誰?」
「何又冬的貓啊。」
「哈,原來改名字了。」
「是啊,何又冬說叫它胖子,那不是跟何晰一個名字嘛。」
他漫不經心地笑出聲來:「你別聽他瞎扯,當初黃穎起的可不是這個,我記得是叫…」話說一半,他就自動閉嘴了,好像說錯了什麼話。
杜思秋卻好奇心大發,直追著他問:「誰是黃穎,何又冬的前女友?」
不知是否錯覺,她察覺到陳俊眼裡流露出同情的光,憐憫她對他的過去毫不知情。她抿抿嘴唇微笑,這樣看來,黃穎大概是何又冬深愛過的女人吧。
杜思秋回到醫院時,其他人就都各回各處去了。何又冬收起之前的臭脾氣,囑咐妹妹回學校好好用功,別再惹事。馮雪用奇怪的眼神瞟了杜思秋一眼,轉身走出病房去。杜思秋對此納悶不已,趁她和陳俊去拿衣服的空當,馮雪與何又冬究竟聊了什麼,為何神情這般複雜呢?
陳俊又當起司機,送何又熙回學校,送馮雪回家。
杜思秋坐在病床前,整張臉埋到被單上嘆息:「這下好了,有人給你守夜了。」
「你嗎?」何又冬低沉的聲音里透出笑意。
「不是我還有誰,誒,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扮個冒牌女友還這麼辛苦。」
「放心吧,我是讓你在他們面前裝裝樣子而已,再說了,你要照顧我也不問問我願不願意。」他也躺下去假寐,順便羞辱她一番。
「嘿,你這話什麼意思啊。好,好,算你狠,我陰天就向領導請假,專職服侍您老。」何又冬深知她這個受不了激將法的致命弱點,屢試不爽。她永遠中招。
何又冬受傷住院的事瞞不過何母,她第二天一早就風風火火地趕過來將他罵了一頓。還堅持要跟杜思秋輪班照顧,杜思秋也樂得如此,這樣她就不用累成狗了。
照料何又冬的那些日子,平時除了偶爾給他打飯打熱水,剝水果,攙扶他去洗手間,大多數時間都是在陪他聊天。何又冬很挑食,打死不肯吃醫院的飯,她只能叫外賣或托何母做便當帶過來。
「你現在就好啦,簡直比天王老子還舒服。」杜思秋為此不滿地發牢騷。
「杜思秋。」
「嗯。」
他大發慈悲地說:「我決定了,看在你這麼辛苦照顧我的份上,這個星期過後,我們那三個月的約定就此一筆勾銷。」
「那謝謝了,算你還有點良心。」她淡淡地說,竟沒有預料中的興奮。
「不用謝,我也實在不忍心騙我媽,她知道了肯定受不了。」
「那你可得注意了,我爸現在就在這醫院上班,你千萬別跟他接觸,也別讓他知道我們的關係。」
何又冬興緻勃勃道:「為什麼,你爸有那麼可怕嗎。」
「他要知道你是他女兒的『男朋友』,還沒幾天就跟我分手,他非揍你一頓不可。」
「你爸對你真好。」
聽完這話,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誰說不是呢,自她重新回到他身邊,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若無其事地對她好。
杜思秋在醫院根本呆不住,沒事幹她就話多,整天纏著何又冬講各種令她垂涎的名牌手錶,多數時候他都當她是自言自語,他寧願看一本乏味的人物自傳也不跟她瞎扯。樣子看似專心致志,視線卻停留在同一個地方,長時間沒有翻動任何一頁。百無聊賴,失魂落魄。
何晰來探望過幾次,馮雪來得也很勤,但是她不跟何又冬說話。今天杜思秋扶著何又冬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見她又坐在病床邊一言不發地剝橘子。杜思秋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惑,趁她要走之時,追出去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
「還說沒有,你又臉紅了。」馮雪有個致命弱點,一撒謊就臉紅。
她咬咬牙說:「好,說就說,雖然這麼說對不起我為你們做媒付出的嘔心瀝血,但我還是想勸你離開何又冬…秋秋,你別跟著他了,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根本給不了你幸福。」
「為什麼?」她似乎猜出點什麼,又企圖通過他人之口加以確定。
「他心裡還住著別人,他還惦記著一個黃穎呢。」馮雪給她講了何又冬與黃穎之間的前塵舊事。
馮雪說何又冬是個有感情傷疤的人。他和黃穎在大學時代因為迎新晚會表演的合作而日久生情,令人驚訝的是身為系花的黃穎竟公然以琴聲向他示愛,兩人自此公開戀愛關係。這件事在當年的管理學院一度傳為佳話。
黃穎生性驕傲,何又冬則是深入骨髓的溫柔,兩人性格互補,感情一直如膠似漆,後來甚至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雙方父母都沒有意見,他們約了個時間準備聚到一起商量兩個年輕人的婚事。
那時候何晰總假裝一臉沉重地拍他的肩膀替他惋惜:「冬哥,我胖子真心可憐你,好好的單身貴族不做,結什麼婚吶!來來來,為你最後的自由乾杯。」
他笑罵一句,跟著大伙兒喝酒,心想以後就不能隨便跟美女搭訕了,可他還是很高興啊,對他何又冬來說,有黃穎一個美女已經足夠了。
然而幸福來得快,消失得更快。他的父親突然因重婚罪被捕入獄了,黃穎的父母收到風馬上反悔,婚事就此不了了之。就這樣,那個驕傲剛烈的女孩經不住父母的威脅,在他困難的關卡上離他而去。何又冬一心一意深愛著的女孩,最終成為了別人的妻子。
那是何又冬第一次體會到瀕臨崩潰的絕望滋味,日日夜夜地借酒消愁。連續一個月沒有出過家門,一個人躲在卧室里昏天黑地地打遊戲,看視頻,睡懶覺。鬍鬚也不刮,床鋪也不整理,也不願跟人說話。還因為曠工被老闆炒了魷魚。生活里一片困頓。或許就是那段無光的日夜,令他開始對愛情心灰意冷吧。
在那以後,他也談過幾次戀愛。但是沒有一次可以持久。
馮雪說,何又冬此次的烏龍車禍事件,就和黃穎有關。那天晚上,他追著何又熙出校門,在廣場大道遠遠地望到許久不見的黃穎。不知怎的,他一見到她靈魂就好像被抽離了,突然忘記自己正要追妹妹回來,忘記自己身處馬路中央而綠燈老早轉成了紅燈。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側臉,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被橫衝直撞的車子撞傷。車主是暴發戶,罵罵咧咧地送他來醫院,賠償一筆款子,之後就沒露過面。
馮雪講到這裡又是一肚子火氣:「媽的,讓老娘碰上了看老娘不給他兩巴掌吃吃!」
杜思秋沒有出聲,她想為一個過去式的人傷神算什麼,何又冬真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像彭滔那樣的,跟她兩三年年感情,她還不是說忘就忘。。
努力去忘記一個人的苦處,她是不陰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