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敢情是個登徒浪子
當異族即將大舉攻城的消息傳至臨江府時,城內頓時亂作一團,剛到任的臨江知府眼看局勢已不受控制,索性不管了,棄了官印,連夜帶著老婆小妾和一眾心腹逃走了。
連城裡平日最熱鬧的金粉之地清河橋畔,那數不清的歌樓酒肆都紛紛關門大吉。
夜幕降臨,本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整個清河沿岸僅有一家名為「獨秀館」的三層小樓還亮著光,檐角兩串酒紅色的燈籠分外妖嬈醒目。
這家青樓在偌大的臨江府都算出名,樓里鶯鶯燕燕,各個姿容不凡,艷名遠播。
眼下危機當前,平日經常光顧的富賈豪紳,豪門公子早不見了蹤影,這幾天反而湧進來了大批形形色色的江湖客。
館里主事的老鴇一來不願離開故地再謀出路,二來也想趁機多撈些銀子,勒令手下的姑娘一個都不許逃,好生陪著客人,天塌了自有人頂著。
今晚獨秀館里的氣氛尤其熱烈,絕對可稱得上座無虛席。
一樓花廳最靠前的四張太師椅上,分別坐著一個身穿金袍的虯髯大漢,一個手執摺扇的粉面公子,一個拄著拐杖,臉型尖瘦的道人和一個矮胖的獨眼老叟。
四人身後的江湖漢足有百人之多,將不小的花廳都擠滿了。
幾個濃妝艷抹的老鴇和七八個龜奴穿梭其中,端茶倒水,小心伺候。
主事的老鴇是姑娘們稱為「花姨」的女人,半老徐娘的年紀還穿著鮮艷輕佻的衣裳,挽著高高的髮髻,臉上脂粉更是抹了一層又一層。
此刻她正在給最左邊的虯髯大漢捏肩捶背,那諂媚的笑容背後,是眼中掩飾不住的忌憚和憂懼。
花姨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她最害怕遇到的就是這些江湖中的亡命之徒,不但脾氣古怪,舉止粗魯,還常常為了女人爭風吃醋,一點小事都能大打出手,甚至鬧出人命,朝廷的法規禁令對他們來說根本視若無物。
花姨現在連腸子都悔青了,本想趁著現在沒有競爭對手,能大撈一筆,熟料招來了這幫瘟神,看模樣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兩天來聽他們互報名號,得知這虯髯客是湖廣一帶黑道勢力「金煞門」的門主,名叫「胡天壽」
那個目光陰騖的粉面公子自稱「韓鈺」,看胡天壽對他客客氣氣的樣子,想必背景頗為不凡。
最後那跛腳道人和獨眼老叟是一對同門師兄弟,在江湖上號稱什麼天殘地缺。今日進門的時候,就因為一個不長眼的龜奴模仿道人一瘸一拐走路,被那惡道一拐下去打斷了兩條腿,現在還在樓上躺著不能動彈。
今晚這麼多人早早在花廳候著,就為了等那館里的頭牌「夭娘」
這夭娘來歷神秘,來獨秀館一年不到,就迅速成了館里乃至整個清河橋畔最炙手可熱的頭牌。
不但人長得貌比天仙,連一顰一笑都是風情萬種,堪稱絕代尤物。
如此寶貝一直被花姨當祖宗一樣供著,從不肯輕易示人,以前多少臨安府的風流俊彥,富賈豪紳為見夭娘一面,不惜一擲千金。
可如今在這幫刀口舔血的江湖草莽面前,花姨想藏也藏不住了。
胡天壽眯著眼,突然一把抓過她的頭髮,淡淡說道:「老鴇,如果今天這夭娘不能讓我等滿意,你可知道什麼後果?」
花姨忍著頭皮的劇痛,連忙陪笑:「胡爺儘管放心,奴家曉得。」
「時辰差不多了,把人請下來吧。」
韓鈺微笑著看了花姨一眼,那陰冷的眼神令臉上的笑容更顯詭異。
胡天壽鬆開了手指,花姨趕緊應下,轉身匆匆上樓。
沒過多久,只見花姨站在二樓柵欄邊高喊一聲「夭娘到!」
身邊的龜奴們趕緊灑下一捧花瓣。
韓鈺冷笑一聲,眼神中儘是不屑。
但不一會,他的眼睛就直了。
一位紫衣的妙齡女子斜坐在樓梯的扶欄上,羅裙開衩極高,露出了一條白皙渾圓的大腿,她光著腳,那秀而翹的玉足似纖纖玉筍,魅惑十足。
如果僅憑婀娜的身材,還遠遠鎮不住在場眾人,這夭娘長相更是人間絕色,面如皎月,柳眉櫻唇,眼波流轉間,蕩漾人心。
她抬起凝霜皓腕,聲如鶯軟:「讓諸位大爺久等了。」
韓鈺目瞪口呆,只覺聲音酥軟入骨,情不自禁地就站了起來,高聲喝彩。
一向唯韓鈺馬首是瞻的胡天壽,也趕忙起身,帶動身後數十號小弟躁動不已。
只有那跛腳道人和獨眼老叟依然穩坐如山,但眼睛已經死死釘在了夭娘身上,再也挪不動。
夭娘下樓的方式也很特別,順著二樓的扶欄滑了下來。
在落地的霎那,有些立足未穩,哎呀一聲,整個人像只紫色的蝴蝶般倒向最近的胡天壽。
面對嬌滴滴的美人入懷,胡天壽哈哈大笑,毫不客氣地伸出雙臂,摟入懷裡。
「討厭」
胡天壽正一臉陶醉,懷中的溫香軟玉已經開始掙扎了,他哪肯輕易放手,蒲扇般的大手先按住美人的肩膀,另一隻手撫上了夭娘柔軟的腰肢。
夭娘轉過頭來,用凄婉無助的眼神看向一旁妒火正旺的韓鈺,
一看美人求助自己,這位粉面公子哥此刻真恨不能把胡天壽的頭擰下來,當下重重咳嗽了一聲。
胡天壽還算沒被美色徹底沖昏頭腦,一看到韓鈺那要吃人的眼神,瞬間就清醒了一大半,連忙把懷中的夭娘推了過去。
這韓鈺還在端世家公子的架子,似是想等到夭娘碰到他時再順勢攬入,熟料尤物只是揮了揮衣袖,帶著香風的袖口從韓鈺臉上拂過,人卻撲倒在了跛腳道人身上。
一張老臉都樂開了花的跛腳道人,撫著夭娘的秀髮,甚是得意地看了一眼已經惱羞成怒的韓鈺。
察覺出苗頭不對的胡天壽,連忙抵近韓鈺耳邊說道:「公子暫且息怒,這倆人修為不弱,他們的師父更是來頭不小!」
韓鈺冷哼了一聲,顯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強壓怒火。
只見老道人托起夭娘尖尖的下頜,笑著問道:「多大了?」
「剛及豆蔻」夭娘溫柔乖巧地回答道。
老道人點點頭,感嘆了一句,正是如花的年紀。
他的手緩緩下探到夭娘雪白光滑的脖頸上。
片刻之後,夭娘的笑容突然就凝固住了。
老道人的手緊緊掐住她的咽喉,並將她的身子緩緩舉起。
這突然的變化令場中本喧囂熱烈的氣氛迅速冷卻下來,所有人都驚駭無比。
手足無措的花姨跑下樓來,撲倒在地,剛要央求道人手下留情,忽然看到臉色憋得通紅的夭娘右手一垂,掉落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花姨嚇得臉色煞白,癱倒在地。
剩餘的老鴇和龜奴們也看出大事不妙,就要一鬨而散。
獨眼老叟此時站了起來,厲聲喝道:「誰也不能走!」
一旁的韓鈺跟胡天壽交頭接耳了兩句,這位金煞門主立即招呼手下,將獨秀館所有人都五花大綁起來。
就連假裝昏厥過去的花姨都被人連抽幾個大嘴巴捆住了手腳。
老道人鬆開了手,夭娘的一條胳膊早已脫了臼,趴在地上痛得滿頭大汗。
「美人,還不說嘛?」
跛腳道人嘴角閃過一絲殘忍的笑意。
「等我割下你的狗頭時,自會告訴你!」
夭娘的眼神里射出一股刻骨銘心的恨意。
「罷了,死在道爺手裡的人多了去了,也顧不得你是誰,今日就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老道人嘿嘿冷笑,轉頭對韓鈺說道:「小子,念你有功,這賤人就賞給你了,隨你怎麼糟踐。」
韓鈺聞言大喜,連忙給道人作揖:「多謝道兄!」
看到一臉獰笑的韓鈺走了過來,夭娘咬牙切齒地怒視著他:「滾開,別碰我!」
韓鈺壓抑已久的獸慾徹底迸發出來,上來抓住夭娘的秀髮,狠狠一個大耳光扇過去,夭娘的頭重重撞在地上。
「臭婊子!還敢戲弄本公子!」
罵罵咧咧的韓鈺又狠狠朝夭娘柔軟的腰肢上踢了一腳。
夭娘痛得立即蜷縮起來。
跛腳道人和獨眼老叟倒看得津津有味。
角落裡被反綁著跪成兩排的老鴇龜奴們則嚇得連頭都不敢抬。
韓鈺出了一口惡氣,神色更見猙獰,剛俯下身拽起夭娘的頭髮,一口血水就噴了他一臉。
夭娘慘笑起來:「你們這群卑鄙無恥的無能鼠輩,沒本事上戰場殺異族,靠欺負一個弱女子抖摟威風,真是羞煞了你們祖宗。」
聽了夭娘的話,場中不少人都收斂住了嬉笑神色,畢竟都是男兒身,臉上多少掛不住。
韓鈺接過胡天壽慌忙遞來的錦帕,胡亂抹了抹臉上血漬,弄得如此狼狽,韓鈺更加勃然大怒,抓起夭娘嬌弱的身軀,就舉過了頭頂
「賤人,去死吧!」
一聲暴喝,夭娘被他擲了出去,在空中翻滾的身軀,眼看就要香消玉殞在門口石階上。
夭娘絕望地閉起了眼睛。
片刻之後,她猛然睜開眼,一個男人將她抱在了懷裡。
「真好,白撿了一個媳婦兒。」
這個頭戴斗笠的年輕男子低頭笑道,本來就英俊的容貌這麼一笑,竟然讓夭娘都有些怦然心動。
「娘子,怎麼哭了?」
男人十分溫柔地伸手給夭娘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這下,夭娘終於發覺此人不對勁了,敢情是個登徒浪子。
她剛奮力掙扎了一下,脫臼的胳膊就傳來了鑽心的疼痛,一下人就沒了力氣。
「臭小子!你誰啊?」
一個靠近的惡漢壯了壯膽,出言喝道。
對這些雜兵嘍啰,斗笠男子根本無視,他將夭娘放下之後,固定住她肩膀和胳膊的手指微一用力,咔一聲,脫臼的關節就接上了。
夭娘被這麼一番折騰,身體都軟倒在斗笠男子懷裡。
可很快夭娘眉間泛起一抹羞惱之色,原來這個登徒子還是個好色之徒,在抱住夭娘的剎那,雙手在她柔軟纖細的腰間狠狠摸了一把。
面對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韓鈺目光陰狠地打量了一番,當看到這位一身紅衣的斗笠男子腰間佩掛的木劍時,頓時是又好氣又好笑。
這又是哪家的愚蠢窮酸少年郎,連把像樣的劍都沒有,還幻想著英雄救美的好事。
「小子,別怪我沒提醒你,救下這個婊子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的。」
韓鈺走了過來,臉上殺機隱現。
「不關我事啊,給你!」
斗笠男子頓時一臉驚慌之色,連忙把懷中的夭娘推了出來。
眾人一片嬉笑聲中,韓鈺心中再沒有了顧慮,原來這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
夭娘轉頭看向斗笠男子的眼神,也在極短時間內由驚詫變成了深深的厭惡和絕望。
後者滿臉羞愧地低下了頭。
韓鈺嘴角掛滿了殘酷的笑意,伸手向夭娘抓去。
忽聽一聲慘叫,韓鈺被一腳踹中腹部,倒飛十幾米遠,狠狠撞碎了蜿蜒而下的扶欄,倒地時癱軟如泥。
「你還真要啊。」
斗笠男子一臉戲虐地笑了笑,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
胡天壽是又驚又怒,大吼一聲「宰了他!」
花廳中的眾人立即抽出兵刃,潮水般沖了過來。
斗笠男子一揮掌,一道無形氣障散作磅礴氣勁,將衝來的所有人都擊飛了起來。
「真氣化形的高手。」
跛腳道人立即站了起來,和獨眼老叟對視一眼。
倆人驚駭之餘,飛身而起,獨眼老叟人在空中便將雙掌抵於道人背上。
「烈火神功」
老道人大吼一聲,炙熱的氣浪從掌口推出,將斗笠男子身前兩側的地面都燒出了一道焦痕,差點把地上幾個倒霉嘍啰的衣服燒著了。
斗笠男子單手以氣化罩,輕鬆擋下了二人合力的烈火神功,隨著人影一分,道人揮舞手中鐵拐,狠狠掃向對手下盤,而獨眼老叟雙掌齊推,疾攻對手上路,配合十分嫻熟。
只見斗笠男子身形紋絲不動,一腳踢飛道人鐵拐,同時拳頭幻出數道拳影,盡封老叟的一雙肉掌,擋下五六招后,拳影越來越快,獨眼老叟不由慌亂起來,只覺眼前一花,那隻僅剩的右眼結結實實挨上了一拳,頓時血如泉涌。
聽到獨眼老叟慘叫連連,失去鐵拐的道人眼見不妙,撒腿就溜,可沒跑兩步,那隻完好的左腿關節處傳來一股劇痛,咔嚓骨裂聲分外刺耳。
被一條椅子腿輕鬆廢掉左腿的道人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倒地之後疼得直打滾。
瞧著二人的慘狀。
斗笠男子拍了拍手,一本正經地對身旁滿臉獃滯的夭娘說道:「娘子,你看這倆位老人家也忒不容易了,腿也瘸了,眼都瞎了,以後還怎麼闖蕩江湖啊。」
夭娘很快鎮靜下來,抓起地上一把散落的刀,向道人走去。
「臭婊子,你幹什麼!」
老道人用餘光看到了這一幕,眼睛瞪得渾圓,厲聲喝道。
夭娘走過來,眼中盡現癲狂,她痴痴一笑,舉起了刀。
老道人大吃一驚,雙腿雖斷,畢竟自身修為尚存,雙掌暗中蓄力,猛然躍起準備給夭娘致命一擊,又是兩根木條飛來,道人左右胳膊悉數盡碎。
「我操你祖宗……」
臨死前徹底崩潰的道人剛罵出一句,夭娘手中的刀已經插進了他的咽喉,
老道人一連噴出幾口鮮血,因驚駭而扭曲的臉龐逐漸凝固了。
片刻后,夭娘便將一顆人頭用布包了起來。
觀看了全部過程的斗笠男子,嘖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女人好狠。
———
一聲駿馬長嘶,一匹白馬從清河橋上疾馳而過,沿著城中大道向城外奔去。
馬上坐著一男一女,馬屁股上綁著一個被布包裹著的人頭。
夭娘抬頭看了一眼不斷移動的月亮,它真的很圓,很亮。
入秋後的夜晚,風也很涼
夭娘依偎在這個男人懷裡,聽著胸前強勁有力的心跳,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心安,這種感覺沖淡了大仇得報之後的喜悅,更碾壓了所受的驚嚇和對未來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