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故人不曾入夢來
近日裡,整個江東的百姓都紛紛議論,說光凌來了位畫師,要為當朝太子選妃。不知誰家的女子,能有深厚的福澤,享得了天家的富貴。
然而天家森嚴,是福是禍,卻是未知.......
今日是徐祝華三朝回門的日子,徐歸宜一直沒出落清齋。可是她卻管不住徐露微要去前院透氣的心情。
「喲,今日四姐姐怎麼回來了?」前院偏廳,徐露微將徐祝華堵在門口,故意大聲的問道。
一旁跟著的丫鬟忍東也十分配合的說道:「今日是四小姐三朝回門的日子,七小姐忘了嗎?」
看著徐祝華那張明艷的臉,徐露微就來氣:「可不敢忘,只是我孤陋寡聞,只知道嫁出去做正房夫人才有三朝回門,不知道側室也有三朝回門這麼個說法。忍冬,你聽說過嗎?怎麼也不一早提醒我?」
忍東立即小聲的回答:「是奴婢的錯,忘了這回事。」
徐祝華面色不慍:「七妹妹,你還未議親,說話還是留些口德吧。」頗有些警示的意味。
徐露微手帕一揚,將綉帕上的刺繡露在眼前,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摩擦著,那一大片百合花,櫻桃小嘴微微一抿:「四姐姐真是提醒我了,府里還未議親的姐妹,除了我,難道不算上六姐姐嗎?六姐姐比我年齡大,想必要議親,也是在我前頭。她都不擔心,我擔心什麼?」
三房姐妹情深,一說到徐祝寧,徐祝華果然沒了剛才的威勢。
「七妹,你難道忘了我們才是一起長大的好姐妹?從前一起玩耍的時候,是多麼開心快樂?可是如今,你為什麼非要揪著往事不肯放呢?」徐祝華無奈的質問道。
徐露微被這話氣的發笑:「難道三姐姐不是我們的好姐妹嗎?但你卻搶了她的未婚夫。你自己不要臉,還要怪我們刻薄?這是什麼道理?」
徐祝華臉色漲紅:「三姐姐,她本來就不是同我們一起長大的。也不是二嬸的親生女兒,她跟我們才不一樣。」明明徐歸宜才是後來者,為什麼比她在府里更受寵,她一直不甘心。今日,終於說了出來。
「你終於說出了你的心裡話。你就是一直嫉恨三姐姐,所以才搶了她的未婚夫,是不是?」臉皮已經撕破了,徐露微也不再顧忌。
「我嫉恨她什麼?」徐祝華睜大眼睛怒向徐露微。
「嫉恨她樣樣都比你好。相貌比你好,才情比你好,大家都更喜歡她。」徐露微才說完,徐祝華就紅了眼眶。
徐家這一輩的女孩兒不算多,大房的兩個姐姐,一直隨父母長住在光凌。斕州的徐府,幾個女孩兒年齡相仿,從小一起長大。
在徐歸宜沒有進府之前,徐祝華一直是姐妹中的老大,很得長輩的重視,和妹妹們的愛戴。
可是徐歸宜來了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從前獨屬於她的那份寵愛,都轉移到了徐歸宜的身上,她如何能心平氣和的接受?
「不過是鄉下庵子里長大,來路不明的丫頭,為什麼你們都偏向她?」明明自己才是從始至終都在徐家長大的嫡親女兒。
徐露微大怒:「徐祝華!我還叫你一聲四姐姐,就請你自重!什麼來路不明?父親可是請示過老祖宗的,我姐姐就是父親嫡出的女兒,徐府正經的三小姐。就你這樣為了一己私慾,將整個家族顏面都拋之腦後的做派,永遠都登不得大雅之堂,你也別妄想憑著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在任家扶正。做夢去吧!父親不會答應,老太太也不會答應的。以後在任家受了正房夫人的欺辱,千萬別回來哭,你哭幾次,我們就笑幾次。」
徐祝華又氣又急:「你.......哎呀,好疼啊!」突覺腹部有些不適,眼看著身子就要往下倒。
「四小姐!四小姐,你怎麼了?快去請郎中呀!」丫鬟梧晚急忙上前扶住她,大聲喊道。
忍東緊張的抓著徐露微的手腕:「小姐?」是不是說的有些過了?她畢竟還懷著孕。
徐露微罵是罵過癮了,但是畢竟年紀小,頭回見孕婦腹疼,真怕出什麼事兒,也不由的緊張起來,急聲喊道:「忍冬,你快去請郎中。要快!」
「是,奴婢馬上去!」忍冬的聲音也急促起來,得了徐露微的話,趕緊邁開步子,跑的飛快。若是徐祝華真出了什麼事,徐露微和自己都怕是脫不了干係。
前院亂成一團,落清齋卻安靜如雪。
正是因為出了這樣的事,花氏更不讓徐歸宜去前院露面了。生怕三房咬住這個事情,說是徐歸宜唆使徐露微去給自己出氣的,那就會被倒打一耙。
襲月生的端麗秀氣,講話的聲音也好聽,但此刻卻有些結巴:「夫人叮囑說,為了不讓三房生事,請小姐……在落清齋待著,不要隨意出去走動。」
丫鬟說完,只見女子還在一頁一頁的翻著話本子,也不知究竟要翻到哪一頁才算完。「小姐!」襲月沒忍住,又喊了一聲。
徐歸宜這才抬頭,美目翻轉,怔怔的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她長相極美,膚如凝脂,五官無瑕,遠山眉,丹鳳眼,鼻樑高挺,嘴角輕薄,高鬢如雲,極具江南女子的柔媚天成,如月光般皎潔出塵。
這樣美好的女子,真是容易讓人自慚形穢。襲月不禁認為自己剛才出聲打擾,是個十分冒昧的行為。
「我知道了。我會聽話的,不隨意出去走動。」真沒意思,徐歸宜低聲說道。
「小姐,四小姐說的那些話,你也不要放在心裡。」襲月小心翼翼的說著,一邊觀察著自家小姐的神色,等著她開口說點兒什麼。
徐歸宜卻沒由來的笑了:「她說的是實話,我沒什麼好介懷的。」說罷,她緩緩起身,走到房外,看著院子里那株杜鵑樹,被春風吹的熟了半蕊紅,遠不及它盛時的那樣艷灼。
「襲月,你跟著我進徐府,幾年了?」徐歸宜寥寥問道。
襲月心內一緊,她不知道徐歸宜為何如此發問,只跟到她的身後:「女婢記得,快六年了。」
徐歸宜不禁感嘆道:「時間過得可真快!」光陰轉瞬即逝,她困在後宅這方寸之地,扮演溫婉淑女的模樣,足足六年了。
眼前的這顆杜鵑樹,是她入徐府的第一年親手所植,跟從前她院子里的那些杜鵑樹,是一模一樣的品種。世人在遊園會上常見的杜鵑花都是淺紅色,只是徐歸宜偏愛深紅色,故將開在山野爛漫處的深紅色杜鵑花樹,生生移植到庭院之中。
那時,父親跟她說,這大紅的杜鵑花幾乎都生長在野外,她卻圈養在庭中,恐怕會水土不服,不易存活。
不顧眾人勸解,她依舊堅定的養在院內,興許是她與杜鵑花有緣吧,她院中的這顆杜鵑樹,長勢極好,一年四季都開花。後來就連徐彥都說,落清齋有了這顆杜鵑花樹,熱烈了許多。
只是,杜鵑花開,歲歲年年,故人,為何不入夢來?
徐彥剛從官衙回府,便聽到徐祝華和徐露微起爭執的事情,眉頭一鎖,便把自己關在了書房。
光凌傳來皇后的密令,要給太子在江東選妃,特意派了宮中的畫師,來描摹江東世家女子的畫像。
皇后交託的差事,徐彥本來按規矩辦就好了。可偏偏那畫師提了一嘴:「聽聞徐大人的長女,乃是江東第一美人,不知是否有幸一見,好讓我留一副墨寶帶回光凌,掛在瓏珍閣,讓光凌的貴人們也見識一番南方的美人。」
其含義不言而喻。
徐彥當下便冷了臉,連客套的笑容都不想給那位畫師了,只微微拱手,嚴肅說道:「畫師說笑了,小女蒲柳之姿,入不得光凌貴人們的青眼。」
畫師笑了笑,卻將徐彥的不情願盡收眼底。
「徐大人果真是愛女情切啊。」
「畫師有所不知,小女自幼體弱,一直養在鄉下的道觀里,近幾年才領回府中,很多的規矩都沒有學全,怎可污了貴人的眼。」只要畫師打消這個念頭,即便是說徐歸宜無才無德,徐彥怕也是能說出口。
不過宮廷畫師豈是那麼容易糊弄過去的,於是徐彥前前後後列了諸多徐歸宜這也不賢,那也不得秀的事迹,與那畫師虛與委蛇多時,才終於脫身回府。
誰知一回府,便聽聞徐祝華今日三朝回門,與徐露微在前廳吵起來,還動了胎氣的事情,更覺諸事繁瑣,擾人心煩。
華樺院中,徐祝華服下安胎藥,已經睡下。
徐敏和蔣氏站在院內,嘴上仍憤憤不平:「我們華兒這麼如此命苦?好不容易嫁進任家,如今懷著孕,還要被二房那幾個野丫頭刁難羞辱。」
徐敏嘆氣附和:「夫人,是我無能,讓你們母女受苦了。」
蔣氏又罵道:「你是無能,可是罵你又有什麼用呢?我如今一看到二房那幾個丫頭,就心裡有火,尤其是那個三丫頭,明明是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自小也不是養在老太太跟前的,可老太太寶貝的跟什麼似的,生生的把我們華兒壓了下去。如今華兒又被她害的只能做妾。你說,我如何能不氣?」
徐敏雖然畏妻,但是更畏母,連忙止住蔣氏的口不遮攔:「你快別說了,三丫頭的出身,一直是老太太和二哥心裡的禁忌,就連我都提不得。」
「什麼提不得?你怕他們,我可不怕!」蔣氏厲聲喊道。反正華樺院離瑞居堂遠得很,老太太那邊也聽不到她在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