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教授(三十七)
「韋恩先生,我希望你明白,通常來講,心理診療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病人和醫生都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場,一個無關的人在此旁聽,沒有人會真心實意的吐露秘密……你正在妨礙我的工作。」
布魯斯看到席勒轉過身,用眼睛盯著他,他發現,這位席勒比他認識的教授更擅長解釋,如果是以前的那位教授,他此刻只會得到一個「滾」。
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面對這種解釋的時候,他的大腦在提供安全感,可他的直覺卻在告訴他,這不是什麼好事。
被人無視總是令人憤怒的,可被這樣一位教授專心注視並耐心解釋,卻好像更可怕。
因為他把你當做了同類,而他希望與你繼續保持友誼的方法,是更為徹底的合而為一。
「沒關係。」這個時候豬面教授卻開口了,他主動走向了擺在玻璃屏風牆前面的沙發區,並在茶几左側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布魯斯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咯噔了一下,因為那裡其實是席勒的位置,所有來訪的訪客,都只能坐在右邊的大沙發上。
席勒轉身之前,又看了一眼布魯斯,但卻沒有再說什麼,而是也轉身走向了沙發區。
布魯斯終於鬆了一口氣,在他把手從門上拿開的時候,一個小腦袋探了進來,哈莉咬著牙對布魯斯說:「闊老,你瘋了嗎?你還要霸佔席勒教授多久?」
布魯斯左右看了看,伸出手一把把哈莉拽了進來,然後捂住了她的嘴,蹲下身看著她,說:「保持安靜,這不是你認識的席勒教授。」
哈莉緩緩瞪大了眼睛,她從布魯斯身後探出頭去,看了一眼席勒的背影,瞪圓了眼睛,壓低聲音說:「又換人了?可總不會比之前那個還糟吧?」
「有的時候,你得相信你的直覺。」布魯斯站了起來,放輕腳步走到了席勒的辦公桌前,從左側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錄音機、一個記錄本和兩支筆。
布魯斯拎著錄音機走到了沙發區,並把錄音機放在了茶几上,而這個時候,席勒還沒有坐下,他偏頭看著布魯斯的動作,說道:「你看起來很專業。」
「不比您專業。」布魯斯把錄音機放下之後,立刻轉身走到了沙發後面,同時拽住了想要坐上沙發的哈莉,把記錄本和其中的一支筆。塞到了小姑娘的手裡,目視前方,壓低了聲音說:「把你能記的東西都記下來,別出聲。」
說完,他如蝙蝠俠經常做的那樣後退了一步,跨入牆壁的陰影里,整個人的存在感被削弱到了最低,如果他不出聲,就好像是徹底融入了黑暗,從房間當中消失了。
哈莉左右轉頭看了看,而在她抬頭的一瞬間,席勒的目光剛好落到了她的臉上?
瞬間,哈莉頭髮的髮根全部豎了起來,她從頭到腳打了個冷戰,飛速的退後了一步,把後背緊緊的貼在牆上,開始低頭寫字。
席勒收回了目光,向前邁了一步走到了單人沙發的旁邊,偏頭看著豬面教授瓦倫汀說:「如果可以的話,能請您坐到對面嗎?」
瓦倫汀抬頭,用豬頭面具後面的眼睛看著席勒問道:「為什麼?」
席勒走到茶几旁,拿起了錄音機,一邊調試一邊說:「通常來講,心理醫生辦公室的布置大同小異,一定會有一張用來寫字的木質辦公桌、一張讓人感覺到溫暖而舒適的地毯、一個溫暖的壁爐、一張床,以及兩個面對面的椅子或單人沙發。」
「這樣的環境布置,其實就是為了讓病人感覺到放鬆,因此。絕大多數的辦公室。都會採用木質地板和天花板吊頂。」
「天花板上也不會有過於明亮和繁複的吊燈,反而多採用自然火焰,讓屋內看起來有些昏暗,因為這更容易模湖現實與夢境的分界線,讓人們更好的傾吐自己的秘密。」
「那麼,為什麼你沒有選擇兩把單人椅子?」瓦倫汀頗有些刨根問底的架勢。
「每個醫生對於診療環境,都有自己的理解。」席勒抱著收音機,挨個的按上面的按鈕,接著說:「我認為。應該給病人一個更為寬闊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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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許多精神疾病的患者可能會因服藥而產生肥胖,單人椅子或者沙發,可能會讓他們感覺到狹窄和拘束。」
「當他們的身體觸碰到扶手,或者他們的後背無法完全的靠在椅背上的時候,會讓他們過度的關注他們的外在體態,從而產生羞愧、拘謹的情緒。」
「我希望,我的病人能夠舒展肢體,不要感覺到自己被困在現實的牢籠里。」
席勒輕輕搖了搖頭說:「當一個單人椅或者沙發被生產出來的時候,不管擺在哪裡,都是在用自己的形態告訴所有人,這個位置,只有一個人能坐上去。」
「這種暗示,會讓某些焦慮症患者感到非常恐慌,不利於他們的治療。」
「絕大多數的精神疾病患者,都在希望自己能有逃走和躲避的空間,儘管他們實際上並沒有,但也需要類似的暗示。」
「如果他們坐在一張多人沙發上面,他們可以選擇坐在我的對面,也可以選擇避開我,坐到角落去,這是可以讓他們不必直面我,不必承擔自己正在被治療這樣的心理暗示,所帶來的壓力。」
「同時,我也可以通過他們選擇坐在椅子的哪個部分,來判斷他們病情的輕重,通過他們在做選擇時的神態和動作,調整我的治療方案。」
「我解釋的夠詳細了嗎?」席勒歪頭看著瓦倫汀,瓦倫汀點了點頭,隨後站了起來,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而他選擇的位置,是正面對著單人沙發的。
席勒重新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他把錄音機擺到了桌子上,並看向瓦倫汀問道:「我可以錄音嗎?」
瓦倫汀點了點頭說:「當然。」
「謝謝您的配合,治療過程的錄音將僅用於我個人對於您病情的復盤,和其他類似的學術研究,談話的過程和內容將會被完全保密。」
「卡。」
錄音機的按鈕被摁了下去了,錄音帶開始轉動,席勒把身體向後靠,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看向瓦倫汀說:「能看得出來,你是第一次來看心理醫生,通常來講,心理治療有兩種模式,你說,或者我說。」
瓦倫汀眯起了眼睛,雖然他戴著面具,沒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但或許也因此,他的眼神透露出的情緒非常清晰,他感覺到有些疑惑。
布魯斯站的這個位置,剛好能同時看到他們兩個的側臉,一位看起來十分沉著的心理醫生,和一個戴著豬頭面具的怪物面對面的坐著,桌子上擺放了一個發出細微聲響的錄音機。
這幅場景看起來恐怖又古怪,但布魯斯卻感覺自己非常投入,或者說,他在期待兩個人接下來對話的內容。
蝙蝠俠其實是第一次直面這些殺人狂們的內心世界,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這群冷漠、殘忍、毫無人性的天生殺人狂們,到底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我已經說過我自己的經歷了。」瓦倫汀開口說道:「但我現在來到這裡,只是想知道你所說的,我從潛意識中沒有把他們當做豬,也沒有把自己當做屠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席勒搖了搖頭說:「如果你希望治療過程由你來主導,那麼你要做的,不是向我提問題,而是表達你對於某件事的困惑,用什麼方式都可以。」
「你可以說說,讓你產生這個疑惑的邏輯,比如,你想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喜歡吃蘋果,那你可以說說,你發生的與蘋果有關的事,你是從什麼時候接觸蘋果的?什麼時候第一次對蘋果產生厭惡?吃了蘋果之後,你的味覺有什麼樣的感受?」
「或者,你也可以從情緒出發,向我輸出你對於蘋果的激烈的厭惡情緒,不管是辱罵、哭泣,還是反覆描述你所經歷的焦慮和難過,都可以。」
席勒伸出雙手在面前展開,然後說:「心理治療不是讓你來尋求真理的,心理醫生沒辦法給你一個客觀上的正確答桉。」
「你來這裡是尋找理解的,我幫助你理解自己,也讓你去理解,心理醫生理解了你,並願意幫助你。」
「如果非要說,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恨那些人的,那或許,是我母親死的那天。」瓦倫汀開口說道:「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我父親,他經常跟著工程隊東跑西跑,回家的時候,也只是不斷的抱怨工作忙、物價高。」
「他並不關心我和我的母親,他對我全部的教育,就是在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不耐煩的把我趕開,或者,對我冒犯了他的行為施以拳腳。」
「你父親有家暴的行為?」席勒問道。
「那個時候,人們沒有這樣的概念。」瓦倫汀回答道:「兒子是父親的財產,如果我被他揍了,那一定是我做的不好。」
「那個時候,我唯一的愛好就是吃東西,每天去買廉價的麵包、黃油和奶製品吃個不停,在他死之前,我的體型已經遠超同齡孩子,因此根本就沒有朋友。」
「你為你父親的死而感到悲傷嗎?」席勒問道。
「當然。」瓦倫汀點了點頭說:「但更令我感到悲傷的是,我母親說,我們的家庭收入大大減少,我不能再吃那麼多東西了。」
「兒童暴食症。」席勒輕輕的念了一句。
「我恨他們,因為在我母親死之後,再也沒有人給我提供那麼多的食物了,我被送去了特殊兒童教育學校,但那裡沒有人喜歡我,因為我太胖了,又總是不擇手段的偷吃。」
瓦倫汀在敘述自己童年經歷的時候,語氣中的那種冷漠,讓布魯斯感覺到毛骨悚然,他冷靜的像是在講別人的事兒,完全不感覺到傷心和難過。
「他們幫我戒除暴食症的方法,就是不給我任何食物,於是,我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瘦下來了。」瓦倫汀輕輕的點了點頭說:「從那以後,我對食物的態度就變得很奇怪,我開始不再喜歡吃東西了,甚至是非常厭惡吃東西,可我又總是很餓。」
「後來,那家特殊兒童教育學校倒閉了,但在清點學員的時候,因為我太瘦了,學校的校長和老師被指控虐待兒童,我被轉入了一家社區小學。」
「因為我不喜歡吃東西,而那裡的老師擔心別人誤會他們虐待我,所以一定要我吃東西,否則就只能在餐桌前干坐著。」
「很快,我就學會了該如何像一個常人一樣,用適量的食物控制適量的體重,可我知道,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對於正常人類食物的興趣,但我又總是很餓。」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開始越來越餓,但是後來,我逐漸發現,那種饑渴的情緒,其實不是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