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教授(三十八)
「那是什麼?」席勒問道。
「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是對於他們的仇恨,是一種源自於復仇的渴望。」豬頭面具的豬鼻子輕輕的聳了一下,讓這種看起來頗為憨厚的生物,也帶上了一些兇惡。
「我在渴望,把他們當豬一樣屠宰,渴望殺死他們,放干他們的血,擺弄他們的肢體,而如今,我成功的做到了這一點,這難道不是,我已經成為一個成功的屠夫的表現嗎?」
「從事實上來講,你是一名屠夫,但也的確需要治療。」席勒的話音剛落,瓦倫汀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顯然席勒的這句話超乎了他的預料。
「你以為,我會開始跟你大談特談你的錯誤,把你的行為變得一文不值,然後再告訴你正確答桉是什麼嗎?」席勒露出了一個微笑說道:「成功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對於一名連環殺手來說,也是如此。」
「或許,你自己並沒有發現,你在講述自己的人生歷程的時候,把絕大多數的責任都推給了別人,你在著重描述,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席勒端起了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這昭示著,他接下來有一大段話要講,於是。屋內的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沒人不好奇席勒要說什麼。
「在進行心理治療的時候,我總是會遇到這樣的病人,他們非常擅長說謊,在對某件事的敘述當中,摻雜了太多主觀的判斷,將自己美化成毫無問題的聖人,而把責任全部推給別人或這個社會。」
「陪他們來進行治療的家人會說,他們撒謊成性,騙親人、騙朋友、騙老師,不但在大事上採取欺騙的對策,甚至連日常的小事,也要隨意編出謊話,而且還屢教不改。」
「當他們在面對我的時候,也如往常一樣,把某些他們生活當中,可能有一部分發生,或者發生情況不同的事,按照他們的理解,進行重新的解構和創作之後,再告訴我,說白了,他們就是在編故事。」
「當我戳穿了他們的謊言,並問他們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能答得出來,這是他們的習慣,有的時候甚至不帶惡意。」
「其實這並不是一個缺點,這證明了,這種人有極為豐富的想象力。」
「每一個人都會在進行主觀表達的時候美化自己,而這些人中的佼佼者編出來的故事,甚至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美化自己的過程也顯得非常順暢,毫無破綻,這其實是一種才能。」
「你覺得我美化了自己?」瓦倫汀問道。
席勒點了點頭,但隨後又開口說:「但你美化的方向有些問題,你在如同一個普通人一般,把責任推給別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在聽到「普通人」這個單詞的時候,瓦倫汀的眼神中開始染上了一絲憤怒,他似乎是覺得席勒在貶低他,但席勒那種平靜的語氣又讓他無法發作,席勒接著說:
「這意味著,你其實沒有很好地接受自己,你其實還是在厭惡自己,你不夠愛自己。」
席勒伸手把水杯放下,看著瓦倫汀說:「你依舊有羞恥心,有道德感。」
「你覺得,你的所作所為是錯的,所以,當你談論是誰導致你做了這些事的時候,你美化自己的方向,是把責任推給其他人,而不是承認自己的冷漠、變態和殘忍。」
「你覺得,只要欺騙自己,欺騙他人,是這個社會導致你做出了如此錯誤的事,你自己就是無罪的。」
席勒看著瓦倫汀的眼睛搖了搖頭說:「而只要你有過想要洗脫自己罪名的念頭,就證明,你也認為自己有罪。」
「每一個善於推卸責任的人,本質上是不接受自己,無法接受自己的錯誤、罪行,才會去編織一個錯誤都屬於他人,只有自己才是完美無缺的幻想世界。」
「而你去仇恨和抱怨達官貴人,認為自己變成這樣錯誤全在他們,其實是意味著,你知道殺人是錯的,你知道自己犯了錯,知道自己有罪,你要把罪行怪到他們身上,才能使自己顯得無辜。」
「而你對於無辜的判別標準,依舊來自於社會道德,人類社會的道德和法律告訴你,殺人是錯的,肢解他人是殘忍的,你的意識當中,依舊沒有抹去這種概念。」
「因為認同,所以羞愧,所以推卸責任,所以產生仇恨,這就是你為什麼恨他們,是你內心仇恨的來源。」
席勒輕輕的把桌子上的一隻鋼筆拿了過來,用手撫摸了一下筆帽,低下頭說:「你無法真正的把他們當成豬,是因為你知道,不能對一群豬推卸責任。」
】
「如果你真的無視他們,把他們看作牲畜,你就無法再幻想他們對你施加的巨大的影響,從而把自己變得殘忍的責任怪到他們頭上,讓他們來替你承擔你違反社會道德的羞愧和自責。」
「你並不是不想這麼做,而是不能這麼做,而你不能這麼做的原因是,你認為自己不是天生的無情和殘忍。」
「或者說,在你的潛意識當中,你依舊把自己當做一個需要符合社會道德的……普通人。」
當席勒話音落下的時候,房間中比沒有人時更安靜,多出的安靜,是所有人大腦中被填滿的思緒溢出到現實的表現。
這就是為何,鼓掌和歡呼不是對表達者最好的鼓勵,沉默,才是聽眾最高的敬意。
布魯斯在心裡感嘆了一句,不論是哪一位教授,他在進行本職工作時候精彩的表現,都讓人對於心理學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嚮往。
布魯斯不得不承認,他能有耐心和席勒互相折磨四年,這位教授頂尖的職業水平和人格魅力,是最重要的原因。
布魯斯也必須得承認,他對於席勒道德要求的標準一降再降,對於席勒某些完全不符合他的三觀,也不符合道德和法律的行為一再容忍,其實沒有什麼複雜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欣賞席勒。
瓦倫汀沉默的看著席勒,但他並沒有暴躁的想要反駁,而是用一種專註的眼神看著席勒的臉,並開口說:「我真誠的為我在車上所說的那些話道歉,教授,你是一個值得我尊重的人。」
「只是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尊重過別人,所以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希望您能原諒我的冒昧。」
席勒微微低下頭,輕輕搖了搖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著瓦倫汀的眼睛說:「我想,我已經分析的很清楚了,你對你帶來的疑問應該有所思考,那麼今天就先到這吧。」
瓦倫汀的眼睛里出現了震驚和疑惑,他看著席勒說:「抱歉,您說什麼?可是……可是這才過去半個小時,難道不是才剛剛開始嗎?」
席勒把一隻手插在了西裝的口袋裡,自上而下的看著瓦倫汀的眼睛,說:「我很樂意為一個迷途的孩子指點迷津,這來自於我的同情心。」
「但我是一名心理醫生,這是我的職業,如果你希望得到更為專業的解答,你必須要付出報酬,因為這同樣是在表達你對我職業水平的尊重。」
坐在沙發上的瓦倫汀,忽然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了,他看著席勒說:「當然,我當然會付費,我當然知道,看心理醫生是要錢的,但我今天來的太匆忙了。」
席勒卻又輕輕的搖了搖頭,他緩緩彎了一下腰,更貼近瓦倫汀說:「我要的不是錢。」
很快他又挺直身體,垂下眼帘看著瓦倫汀說:「你送到我的花園裡來的那些東西,缺少了很多的部分,你不喜歡那些部分嗎?」
瓦倫汀愣了一下,他忽然像起來了什麼一樣說:「您指的是內臟嗎?但內臟太脆弱了,不能用來製造人偶……您喜歡內臟?我可以為您去找來,您喜歡男性還是女性的?」
站在沙發後面的哈莉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聰明的她立刻就聽懂了瓦倫汀指的是什麼。
可席勒又輕緩的搖了搖頭說:「很抱歉,我不喜歡吃豬肉。」
隨後,他的眼神落在了瓦倫汀的臉上,並看著他說:「……你酗酒嗎?」
看到席勒的眼神,瓦倫汀好像也明白了什麼,他的指尖開始有些發抖,好像是恐懼,但又好像是興奮,他搖了搖頭說:「不,我幾乎從來不喝酒。」
席勒顯得有些失望,他認真的看著瓦倫汀說:
「你對於食物的理解真的很糟糕,人類的內臟。是所有動物當中最適宜烹飪的,被精細研磨咀嚼過的食物養出的嬌嫩的胃袋、被酒精腌制過的肝臟、分解過大量糖類的胰腺……
看著他的眼神,瓦倫汀緩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隨後又盯著席勒,他的眼中開始逐漸冒出一種狂熱的火焰,既像瘋狂的渴望,也像悲哀的哀求。
他站了起來,上前一步看著席勒說:「我要付出什麼,才能得到答桉?……我的肺,或是我的心臟?」
正在走向書桌的席勒轉身,他已不再有做治療時那種耐心又溫和的表情,而是重新恢復了蒼白冷漠,眼神也變得荒蕪。
他頗為挑剔的把瓦倫汀從頭到腳看了一眼,然後說:「以你的體型來看,你的內臟脂肪已經超標了,這不是一件好事,拉茲洛,保持健康的體態,是有必要的。」
瓦倫汀快步的走上前,攤開了手,好像要解釋什麼一樣,可席勒卻快步上前兩步,把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瓦倫汀轉頭看著席勒的手,但卻沒有任何動作。
席勒一把把他推倒在了地上,體型壯碩的瓦倫汀摔倒的時候打翻了茶几,錄音機落到了地上,發出了「滋啦」兩聲,不再工作了。
蝙蝠俠快步從陰影中走出來的時候,席勒手裡的剔骨刀已經插進了瓦倫汀的眼眶,並把他剩下的完好的那隻眼球挖了出來。
席勒緩緩的走回了架上拿起一個空罐子。
當沾滿鮮血的手鬆開,粘連著神經的眼球,掉到罐子里的時候,席勒的眼神,像一個往許願池裡扔了一枚硬幣的孩子,充滿了不可言說的期待。
瓦倫汀躺在地上,因疼痛而四肢抽搐,但沒有發出任何慘叫,只是用一種斷斷續續的聲音說:「來我的右邊,我才能聽清……聽清你在說什麼。」
而站在他的後方的蝙蝠俠,時隔許久,再一次為發生在他面前的瘋狂之事。而感覺到一陣陣的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