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章 羔羊的吶喊(十二)
當哥譚的夜雨再次落下來的時候,已經在城市上空兜了一圈的布魯斯,回到了韋恩莊園,他的頭髮濕漉漉的貼在鬢角上,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
阿爾弗雷德走上來給他遞毛巾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老爺,您沒事吧?」
阿爾弗雷德其實不常主動對布魯斯表示關心,他更喜歡身體力行,但現在布魯斯的狀況,看起來真的很糟糕。
他讓自己淋了雨,弄濕了頭髮和衣服,眼神也有些渙散,像極了街頭巷尾享受藥性的癮君子。
聽到阿爾弗雷德的問題,布魯斯就像是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他的目光在一瞬之間,就聚焦到了阿爾弗雷德的臉上,並看著他認真的問:「阿爾弗雷德,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嗎?」
阿爾弗雷德伸手把毛巾搭到了布魯斯的頭上,拉著他的胳膊到沙發上坐下,然後開始給他擦頭髮,一邊擦一邊說:「這要看,您對於鬼魂的定義是什麼了。」
「我始終認為,人類的死亡不是終點,只要某個人還活在他人的記憶里,那他就不算是完全的死亡,在至親的眼裡某個人雖然離去了,但處處都是他生活的痕迹,這種思念就像徘徊在房間里的幽魂。」
布魯斯有些獃滯的靠在沙發的椅背上,他喃喃自語道:「不,我指的不是這種哲學類的解釋,我……算了,阿爾弗雷德,麻煩幫我拿一隻體溫計過來,我可能是發燒了。」
阿爾弗雷德用指尖摸了一下布魯斯的額頭,搖了搖頭說:「不,老爺,您沒有發燒,您的體溫很正常,如果您覺得難受的話,我可以給您倒杯熱牛奶。」
令阿爾弗雷德感覺到驚訝的是,布魯斯沒有拒絕,他只是將雙手捏在一起點了點頭,並說:「我感到有點冷,牛奶能熱一點嗎?」
沒過多一會,阿爾弗雷德就端回了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布魯斯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把身體前傾,伸出手臂,用有些顫抖的指尖將牛奶杯拿了起來。
下一秒,他就被燙的抖了一下手,差點把牛奶潑出去,阿爾弗雷德有些無奈的站在他的身側,說道:「老爺,我知道,最近您和迪克相處的不是那麼愉快,您可能感覺到很生氣,但迪克畢竟還是個孩子……」
「不,和迪克無關。」布魯斯把滾燙的牛奶杯握在手心裡,他抿著嘴說:「你可能覺得我在說胡話,但我剛剛出去的時候碰上了一個人,他……他看起來像是托馬斯。」
阿爾弗雷德睜大了眼睛,他一邊將毛巾疊起來,一邊往電話旁邊走,並說:「老爺,我恐怕得幫您聯繫一下精神科的醫生了,出現幻覺是極為不好的預兆。」
「我也懷疑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可是……」布魯斯喝了一口牛奶,又陷入了沉思,他在腦中將與托馬斯見面時每一個細節都在腦子裡回憶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他高超的智慧、冷靜和理智,他對於事實證據的關注和心理側寫都在告訴他,對方有很大的概率就是托馬斯·韋恩。
可問題是,也是以上這些東西在告訴他,托馬斯早就死了,他曾經明明是親眼看著遺體下葬的。
布魯斯蒼白的臉色來源於他糟糕的精神狀況,可他並不是因為見到了托馬斯感覺到震驚,才出現了精神崩潰的前兆,而是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不自知的精神障礙,在發病之前一個顯著的預兆,就是病人開始不相信自己的記憶,一些莫名其妙的他們沒有經歷過的片段被塞入了他們的大腦里,讓他們無法分清幻想與現實。
布魯斯分明記得,托馬斯和瑪莎倒下時的每一絲細節,以及之後葬禮上每一個客人的每一個表情。
小小的布魯斯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之中,將那一天的所有事深深的烙印在了自己的腦海里,並在之後的十幾年之中,一直以此為夢魘,無法得到安寧。
可在布魯斯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場景,此時被推翻了,他的推理能力告訴他,他今天晚上見到的就是托馬斯·韋恩。
這絕不是簡單的整容可以做到的,一個好的偵探在判斷一個人到底是誰時,不止會看他的臉。
布魯斯就是如此,因此,他記得托馬斯所有的行動邏輯,而今天出現的那個蝙蝠俠,完美的符合這種邏輯。
阿爾弗雷德的眼珠輕輕的轉了一下,隨後他走到了布魯斯的對面坐下,並握住了他的手說:「老爺,冷靜一點,現實中出現的某件事,和你的記憶完全相反的時候,有可能既不是現實錯了也不是你的記憶錯了,只是背後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隱情。」
「如果伱判斷他是托馬斯老爺,那他有可能確實是,而你記得他當初已經死了,可能那個時候他確實死了,只不過那可能是假死,或者後來他又復活了,這並非不可能,不是嗎?」
布魯斯抬眼看他,眼神還顯得有些獃滯,但是一瞬間,劇烈的神采從瞳孔之中爆發出來,他有些亢奮的站了起來說:「沒錯,你說的是對的!托馬斯和瑪莎當年可能是假死,他們可能根本就沒死,他們可能是隱居了,而現在又回來了!」
「不行,我現在要去找他,我要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布魯斯立刻就要走,可這個時候樓上突然爆發了一陣吵鬧的聲音。
布魯斯剛抬頭,就看到提姆趴在天井的護欄上低頭看著他,並對他喊道:「嘿,布魯斯你最好快點上來看看,迪克好像是做噩夢了。」
布魯斯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沸騰起來的血液冷卻下來,他一步跨著好幾節台階,飛快的衝進了迪克的房間里,迪克臉上的淚痕還沒消失,有些茫然的靠在枕頭上,傑森坐在他的旁邊。
布魯斯走了過去,輕輕攬過了迪克,用手指抹掉了他臉上的淚痕,迪克就像是崩潰了一樣,他拉著布魯斯,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我的耳朵有點疼……」
迪克的眼淚還在不停的往下掉,他甚至在害怕的發抖,並且不斷的用手臂想把布魯斯推開。
布魯斯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該繼續用力,還是順勢放開迪克,傑森對著提姆使了個眼色,提姆走上前拉住了迪克的手,傑森把布魯斯拽了出去。
「他非常害怕。」傑森對布魯斯說道:「這是很明顯的應激障礙的反應,你們兩個到底怎麼了?」
「我……」布魯斯回想了一下白天的事,他低下頭嘆了口氣說:「我不知道為什麼迪克不願意好好寫作業,哪怕我陪著他,他也不停的磨蹭。」
「他沒有一個良好的學習習慣,我為他而著急,所以就說了他兩句,結果他就跑出去了。」
傑森撓了撓頭,可布魯斯卻蹲下身看著傑森的眼睛說:「你的共情能力很強甚至能夠看出我在想什麼,那你知道迪克在想什麼嗎?」
「你看過講叛逆期的書嗎?」傑森問道。
布魯斯還沒等回答,傑森就摸了一下下巴,開口說道:「之前,我在看那些心理學課本的時候,偶爾看到了一些講青春期和叛逆期的書。」
「裡面有一個理論很有意思,那就是。叛逆表現其實是非常正常的,這是人格成長的必要階段。」
「叛逆期像是一個分水嶺。」傑森的語調變得稍微平緩了一些,很顯然他是在複述書上的內容。
「在叛逆期之前,孩子們對於這個世界的認識以及自己的行為標準,來自於家長們建立的權威,家長告訴孩子,什麼東西到底是什麼樣,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孩子毫無保留的接受這些信息。」
「可在到達一定年齡之後,孩子們開始建立自我意識,他們會開始思考,我到底是誰?我所認為的這個世界到底應該是什麼樣的?以及,我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這些問題,從父母那裡是得不到答案的,父母只會說,你是個孩子,只會告訴你,他們認為的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
「於是,孩子們便開始探索,不再毫無保留的接受父母灌輸給他們的信息,開始嘗試用自己的眼光去評判事物,認識這個世界。」
「可要做到這一點,首先就是不能困於父母的判斷,父母的權威侵佔了他們人格成長的空間,在建立自我意識的時候,他們必須刪除掉一些父母灌輸給他們的觀念,才能有空地擺放自己的觀念。」
「可要突破父母的觀念,首先便要反抗權威,於是,孩子便開始試探,用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父母的行為,來嘗試突破他人思維的桎梏,建立自己的人格。」
「這就是為何叛逆期的孩子總是顯得反覆無常、無比暴躁,莫名其妙而且尤其喜歡和父母對著干。」
「在他們的潛意識裡,他們迫切的想證明自己是一個獨立的人,而不是父母的附屬品,他們想要證明自己對任何事物都有獨特的看法,證明自己的人格完整又獨立。」
「但是這個年齡段當中,絕大多數的孩子沒辦法脫離父母生存,父母也不認為他們是獨立的,所以就會導致非常尖銳的家庭矛盾。」
「孩子覺得父母壓迫他們,不想讓他們有完整的人格,覺得父母的觀點老舊過時,還想給他們洗腦。」
「父母覺得孩子無理取鬧、忘恩負義,是個無情無義的白眼狼。」
布魯斯有些愣愣的聽著傑森的分析,他好像聽出了傑森的這套分析來自於誰,字裡行間的每一次停頓,他都非常熟悉。
於是,布魯斯忘記了自己面前的是傑森,是自己的孩子,而非老師,只是本能的問:
「那要怎麼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