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殷殷算計為哪般(上)
驚愣之後,心下便是恍然。
早在自家洞府外得見單廬勢態,他便此事不會簡單。
本來也只是想著是否是單廬因昔年恩怨,有心算計。
眼下算是真箇明白這傢伙當時的態度來由了。
很顯然,正如陸鏡生所擔心的那般,有人學『陳同舊事』,盯上了他的赤霞法印。
而王則這個在陸鏡生將死之際,與陸鏡生有過靜室密談的人物,受到關注,也就十分正常了。
至於單廬此前態度,無非就是因為此事,覺得王則觸犯了祁正谷利益,可能要倒霉,所以才藉機上門先瞧個熱鬧,出一出昔年怨氣。
只是王則有些不明白的是,他與陸鏡生立下道契之時,分明有過類似『承接此托,不會道基以上的存在出手』之類的條款。若是祁正谷早早盯上陸鏡生,以陸鏡生謹慎性子,不會不沒有準備,又怎麼會立下如此條款?
不過王則通過『照心鑒』印記留在體內的力量,卻又確定陸鏡生並沒有違背契約。
這就怪了。
王則心生種種疑惑,只是眼下卻不好糾結這些。
如今破除困境,才是要緊。
既然猜到了祁正谷目的,他的腦子也是極速運轉起來。
祁正谷顯然是不可能對陸鏡生動手的,只會等著陸鏡生死後再取來赤霞法印。而王則與陸鏡生已經定下道契,陸鏡生死後,自己若是不能完成契約,便將魂滅於『照心鑒』神通之下。
所以他不能將自己與陸鏡生的定下的交易和盤托出。
只是不說些什麼,他又得罪不起祁正谷。
至少人還在積雲山的這段時間,若是得罪了祁正谷,沒有赤霞觀弟子身份在身的他,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浮鼎宗有門規,不可同門相殘,但他王則,與祁正谷可不是同門。
此外,王則還不能簡單的說自己沒有答應陸鏡生的委託。
因為祁正谷顯然並不會真的信了他的話,不管他如何回答,沒有一定的原因,自己多半是要被禁在此地了。
等到陸鏡生一死,赤霞法印落入祁正谷之手,左右他也還是逃不過一死。
若要死里求活,非得是找個由頭,即要隱瞞自己和陸鏡生的交易,還要讓祁正谷放自己暫時自由才行。
「王則!公子問你話呢,還不老實答來!」
王則心思正轉,喝令之聲入耳,他抬眼看去,便見單廬那一對綠豆小眼正陰冷盯著自己。
他轉頭看向祁正谷,發現這位『仙師』神色毫無變化,似乎對自家奴僕的舉動並不在意。
淡漠目光只在王則身上,等他作答。
這讓王則有些意外。
單廬區區一仙法未修的奴僕,也不知如何能得到祁正谷如此信重。
不過這也讓王則更為小心了。
他與單廬有怨,若是不給個讓祁正谷滿意的回答,又單廬從中作梗的情況下,只怕他今日真離不開此地了。
好在這會兒功夫,他腦子裡已經有了幾分構想。
當下恭敬回道:「稟仙師,王某前日陸仙師尋我一敘,所談之事,卻與他身上赤霞法印有關。」
「哦?」
此話一出,祁正谷淡漠表情終於有了幾分變化,也不知是因為聽到了『赤霞法印』這四個字,還是驚訝於王則如此果斷的把陸鏡生賣了。
王則不等祁正谷多問,繼續道:「陸仙師自言將死,於是想托我在他死後,幫他把赤霞法印送下山去,由他指定私生血脈後人繼承,好上山入觀修行,延他仙路。」
祁正谷微微點頭,道:「你倒還算老實,陸鏡生私生血脈之事,知道的人不多,能說出這點,說明你還有幾分腦子,不像那些蠢物,還敢在我面前扯謊。」
王則聽到這話,心下一驚。
祁正谷此言,蘊含的信息可是不少。
這句話中,基本上點明了在他之前,陸鏡生還對他人有過委託,根本不像他之前對自己所說的那樣,挑了許久,只選了自己。
『這老道,當真滑頭!』
不過這會兒也不是譴責陸鏡生的時候,道契已立。《子午凝炁訣》也確實讓他修成道基,不管如何,都不好違背契約了。
「如此說來,你與他是立下道契了?」祁正谷漫不經心問道。
王則心神一震,知道關鍵的時候來了。
他當然不能承認這事兒,若是祁正谷知道他與陸鏡生立了道契,便不可能再放他離開了。
畢竟違背道契則死,這種事情,身為赤霞觀入門弟子的祁正谷不可能不知道。
承認此事,就等於是告訴祁正谷自己和陸鏡生綁死了一處,哪裡還能脫身?
他強作淡定,搖了搖頭,道:「陸仙師確實以道契懇請,還許諾了一部築基道書作為委託報酬,但在下並未答應。」
這話一出,祁正谷尚未做出回應,那邊單廬卻一挺大肚,盯著王則冷笑道:「並未答應?怕是已經立下道契了吧?」
說著,單廬回身對著祁正谷拜道:「公子,王則此人,仆下曾與他打過交道。此人早年本是江湖遊俠,意外得旁門異術修行,后以護衛身份,隨同趙元入山修行,苦熬十二載,道心未滅,便是近段時日,都還在為了彌補修行異術所損根基而賺取銀貨,購置仙芝丸調養。」
「此人求道之心甚堅,若有築基道書在前,斷難忍得住誘惑。」
祁正谷聞言,眉眼一冷,目光審視王則。
王則只覺身上一寒,彷彿有無形之力落在身上。
他雖知道元真之境的修士尚且沒有神識感應之能,背頸肌肉也是緊繃起來。
他之前就有心裡準備,眼下感覺局勢不妙,再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調動了丹田新生不久,尚且微弱的先天元炁,流入肺腑,而後以肺腑之中白陽劍氣剿滅了去,廢掉了一身元炁功行。
此後,他心下一狠,更催劍氣,將肺部幾條有幾分恢復的經脈磨損。
霎時間,他面色為之一白。
單廬見此,當即指著王則道:「公子且看,此人定是被仆下說中了心思,心中驚懼所致!」
王則強行忍著內傷站定,作苦笑道:「還請仙師明鑒,在下修鍊旁門劍術多年,劍氣於肺腑之間日日磨洗,體內損傷已是積重難返,而今肺脈更是不堪,便有築基道書在前,也是修行不得。」
「這些年來購置仙芝丸,也不過是壓制傷勢罷了,若無靈丹妙藥救治。或是放棄一身劍氣修為,再用百十年之功補養,幾無築基可能。」
「此外這內傷反覆發作,不時便折磨我臟腑經絡,多有誤事之時。」
「王則並非妄人,如此情況,如何還會與陸仙師做這等交易。」
此話落音,單廬怒道:「滿口胡言!」
「公子,此前我奉命去尋此人,此人尚且在洞府門前舞劍,分明氣息綿長,身康體健,根本不像是根基大損模樣,您切莫聽了此人誑言!」
王則長嘆道:「單兄,不過昔年小小舊怨罷了,王某在此賠罪就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言罷,王則對著祁正谷深深一拜道:「仙師若是不信,可探一探在下身體情況,若有半句虛言,任憑處置!」
「公子!」單廬雖然心胸狹隘,但也頗有些小聰明,不然也不能混到祁正谷的門下。
他見王則如此,本能察覺幾分不對。
雖不知王則為何如此自信,多年施展陰詭算計的他,卻知道不管如何,都不能遂了王則心意。
「行了!」
祁正谷轉頭看著單廬,面色微冷,沉聲道:「說夠了沒有?!」
祁正谷如此作態,自然不是真就信了王則,所以對單廬有了什麼看法。
而是因為單廬情急之下,沒了半點分寸,竟然還敢吩咐起他來了。
他允許單廬說話,卻不代表著單廬能替他做決定。
感受到祁正谷目光,單廬先是一愣,隨即冷汗驟出!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如今都依託在祁正谷身上,沒了祁正谷的支撐,他其實什麼都不是。
眼下他做出如此行徑,只怕已經讓祁正谷很有意見了。
他是很想報復王則,欲要藉助祁正谷之力把王則捏死,可卻不想和王則同歸於盡。
「公子恕罪!」
單廬伺候不少主子,知道這種時候,趕緊認錯,不再發言才是自保之道。
於是連一心坑害的王則也不看了,直接跪地請罪。
王則見得此景,心下暗嘆,也是不得不佩服此人能屈能伸,怪不得能以凡人之身,在這積雲山上混成如今模樣。
祁正谷看到跪地磕頭的單廬,冷哼一聲,沒有理會。
轉頭再看王則。
沒一會兒,卻自走到了王則身前,一把抓起了王則的左手。
王則不敢絲毫抵抗。
半晌,祁正谷放下王則手臂,皺眉道:「肺脈大損,若無上乘靈丹,確實再無築基之望。」
說罷,似乎想到了什麼。
忽然轉回頭去,冷冷的看向了一臉驚愕的單廬道:「單廬,我吩咐你做事,可不是讓你借我之名,解決自家仇怨的。」
「這不可能啊,我明明……」單廬獃獃自語,一時難以自持。
他如今因王則緣故,在祁正谷面前吃了如此罪過,結果卻是眼下模樣,他本就心胸狹隘,一時哪能接受?
王則適時又說道:「或許單兄還要說王某身體雖然不成,野望在心,哪怕一時煉不得築基道書,也會應下陸仙師請託,暫將道書取中。」
「仙師對此如有懷疑,完全可以命人搜身,同時去我洞府搜查。」
「對對對,公子……」單廬似乎感覺得到了指引,就要順著王則的話說下去。
然而到半卻反應過來。
若是王則真藏了道書,哪裡還會自爆?
「哼!」
祁正谷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甩袖再不看單廬一眼。
轉頭只對那管事老者道:「這阿諛之人,且先帶下去看管起來,看在他也算跟了我一段時日,找個時辰,送下山去罷。」
「不!」單廬驚起,忙要說些什麼。
祁正谷眉頭一皺,甩袖打出一道靈光,瞬間便將單廬擊昏了過去。
單廬他雖然用的還算順心,但對他來說,這種奴僕,隨處可尋。
眼下竟有僭越,也不必留著。
一旁那管事老者得了吩咐,也不含糊,徑直上前拖走了單廬。
王則從頭到尾看著這一幕,知道祁正谷霸道,更是警醒幾分。
眼下雖過了一關,若想脫身,依舊不易。
除了提高警惕之外。
王則此時也有些慶幸自己從陸鏡生哪裡回去的第一時間,便將道基修成。
正因如此,丹竅已開的他,元精得覓,哪怕廢去了新得元炁,也還有重新修回的可能。
如若不然,沒有打開丹竅的他,為了取信祁正谷,直接損去肺脈,再無叩開丹竅可能,日後才真是前路盡斷!
也就在王則看著單廬被拖遠的時候,祁正谷又恢復了那一副淡漠表情,似乎對王則已經沒了興趣,直接道:「你也下去吧,不過這段時日,不可離開我這洞府地界。」
「嗯……便照著我與趙師弟口信所言,在此洗鍊金鐵之精罷,不會少了你那點報酬。」
王則心道果然,正如他所料那般,哪怕自己證明了沒有與陸鏡生做交易,祁正谷也不會再放自己輕易離開。
若要破局,自然不能到此為止。
他果斷問道:「王則斗膽,敢問祁仙師可是想要拿到陸鏡生死後所遺赤霞法印?」
「嗯?」祁正谷冷冷看了王則一眼。
他目的當然如王則所言,但這話卻不該被王則直接說在明面上。
他與陸鏡生好歹是同門,雖說赤霞觀對於陸鏡生這等記名弟子死後所留法印的繼承人,不會太過在意。
比如昔年陳同之事,赤霞觀就沒有追究。
不過話雖如此,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王則如此口不擇言,在祁正谷看來,若是沒個讓他接受的理由,就是找死了。
王則面色不改,道:「王某或許可助仙師早早入手這赤霞法印!」
「哦?」
祁正谷訝然。
隨即,他看著王則的目光深沉幾分,「你有何所求?」
祁正谷如此,倒是讓王則有些意外了,他原以為對方會問他有什麼辦法,卻沒想到祁正谷似乎居然沒有懷疑他能不能做到這事兒。
這讓在此之前一直把祁正谷看成是一個自持身份,性格傲慢之人的王則,看法發生了幾分變化。
很顯然,這位赤霞觀入門弟子,也不簡單。
不過這個時候,王則也不好再深思什麼,他需要把握這個機會。
於是道:「無他,長生仙途而已。」
「正如單廬之前所言,王則求道之心未滅。只是以前並無機緣,而今僥倖能得祁仙師相召,卻也有幾分妄求。」
「王某不求其它,只盼能從仙師手中,求得一枚修補自身所損根基的寶丹。事情若成,丹藥入口,王某自下山去,再不回積雲山了。」
祁正谷聽了王則這一番話,看著王則的目光,竟變得有幾分欣賞起來。
他說道:「你這心思,著實讓我有些意外,不過……正合我心,」
「你若真有方法,能助我早早得到陸鏡生法印,區區一枚丹藥,許了你又如何?」
「乃至於……此事若成,你如是願意在我手下做事,便是助你修成道基,也未嘗不可。」
「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王則果斷下拜。
祁正谷難得露出了幾分笑容,隨後擺手道:「說說吧,你的方法。」
王則目光幽深,語氣平靜道:「無非就是讓陸鏡生早些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