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原來冷峰眼見那王希然目空一切,他本欲將那女童救下,如此一來,出手更是有了借口,這一隊官兵不過二十餘人,冷峰絲毫不懼,趁王希然轉身之際,伸手拔下他腰間單刀,刷刷兩刀劈出,登時砍翻兩人。眾官兵大吃一驚,紛紛各抽兵刃,將冷峰圍將起來,大呼酣戰。冷峰身法滑溜,左一衝右一衝,已衝出圈子,反身又砍一刀,兩名官兵挺刃擋駕,冷峰刀鋒一轉,變直砍為橫削,一名官兵變招不及,被砍在腰間,跌下馬來,眼見不活。另一名官兵大喝一聲,手中鐵鏈甩將下來,著地橫掃而來。冷峰身子一轉,早沖向右首三名官兵,單刀連砍三刀,那三人登時了賬。他轉瞬間連殺六人,刀法狠辣老練,兼而有之,刀光閃爍,當真是神威凜凜。那老者攜子女退在一旁,幾人全張大了口,目中滿是駭然之色。王希然瞧出他身法靈便,喝道:「大伙兒散開啦,別擠在一處!」他此時登上一匹馬,手中拿著一柄單刀,指揮眾官兵合圍殺敵。冷峰哈哈長笑,說道:「老丈,那女童可是你孫女?她叫什麼名字?」他手中單刀舞的極是緊促,卻故意好整以暇。那老者高聲道:「這位壯士,先前你我二人還有些許誤解,此刻承你捨命相救,老朽先在此謝過壯士。」他頓一頓又道:「老朽姓李,叫李軒亦,這兩人是我兒子李旭林和媳婦,我孫女名叫李雪玲。」冷峰身法連閃,躲開左首兩柄單刀,左掌一掌拍出,內力疾吐,勁風颳起地上雪花,登時白茫茫一片。他身子跟著一衝,刷刷刷三刀過處,又有三人倒翻下馬,脖子上鮮血迸流。這一瞬間他竟在幾人脖子上都劃一刀,這等準頭天下少有。冷峰朗聲道:「李老爺子,且瞧我如何將這幫人殺的乾乾淨淨!」王希然又驚又怒,手中單刀猛砸猛砍,使的正是二十一路破虜刀法。這一套刀法在軍中流傳甚廣,幾乎是無人不會,刀法僅簡單劈、砍、削、剁,用於戰陣殺敵,固然極是威猛,若以之對敵江湖好手,頗嫌巧妙不足。王希然經驗老道,往往間不容髮逃得性命,卻也是冷汗直流,暗呼僥倖。冷峰數次殺他不得,心中漸感焦躁,仔細瞧去,官兵並無好手,怎地仍是許久還殺不完?難道是刀法太過稀鬆平常?想到這裡,冷峰忽然往後退去。他身後幾人挺刃刺來。冷峰身子滴溜溜轉個圈子,單刀橫掃而出,噹噹噹噹數響過後,他身子猛然又是一退,此時身後五名官兵奔來相救。冷峰這一退,身子一伏,只覺頭頂風聲勁急,已然躲過敵人兵刃,他身子跟著一頓,單刀自下而上挑去,但聽馬嘶鳴響,這一刀砍在馬匹腰間,入肉數寸。那馬人立而起,翻身倒地,馬上官兵不及躍下,冷峰單刀斜劈,將他半邊身子削了下來。冷峰哈哈笑道:「好一群官老爺!」腦後生風,他看也不看,手中單刀反身擲去。那刀去勢如電,一名官兵不及閃避,慘叫一聲,跌下馬來,單刀從他前胸刺入,透背而出,不等他跌在地上,已然了賬。忽見遠處有人奔來,遠遠只能看到一個黑點,那人輕功不錯,奔行甚速,冷峰心中一動,怕來的是敵人,顧不得再留手,雙掌中忽然多出四柄小刀,長約八寸,刀柄亦是黃金所鑄,看來正是魯漢辛府上石獅頭頂的那柄。雙手一揚,眾官兵啊啊啊啊四響,倒下四人。王希然眼見今日討不得好去,當機立斷,呼哨一聲,策馬往回奔去。遠處那人奔到近處,忽見官兵衝來,心下不解,立在一旁。王希然馬鞭揮去,喝道:「滾開!」那人右手一伸,抓住馬鞭,也喝道:「下來!」王希然只覺一股大力扯來,全然身不由主,啪的一聲跌下馬來,他身後數騎慌忙閃避。這一摔極重,王希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半晌爬不起來。那人早閃身避在一旁,此時正冷冷的看著他。冷峰哈哈笑道:「原來是魯兄,想不到你卻未死,當真是萬幸。」那人正是魯建明,他被魯建元偷襲受傷,昏去一陣,待大火燒起,又被嗆醒,轉眼見到家中大火,驚怒之下當即救火。卻不見府上其他人眾,其時魯府突遭變故,魯建明亦無大才,看到的只是眼前,慌亂間不及細想,待大火撲滅,才在院中看到魯福。魯福被冷峰以重手法震昏,自知不是魯建明敵手,不敢反抗。魯建明逼問之下,信口說幾人出城而來,魯建明心憂父兄生死,雖明知魯福參與其事,仍不忍殺他。一路追來,他在城外轉了好一會,遠遠看到這裡有人相鬥,奔來相詢,不料莆一見那官兵,耳聽他口出惡言,魯建明心中惶急,沒好氣下出手將他攔下。眾官兵已是驚弓之鳥,魯建明渾身是血,出手猛惡,呼哨一聲,三柄單刀當頭砍下。魯建明右胸受傷,奔行一陣,已神困力乏,不住咳嗽,官兵三人縱馬衝來,大覺吃不消,足下一點,往左閃去。不料一個踉蹌,一柄單刀砍在右臂,魯建明悶哼一聲,伸手抓住刀背,左手一伸,將那官兵拉下馬來。另外兩柄單刀砍至,魯建明無法閃避,眼看命在頃刻。冷峰大喝一聲,雙手如電,飛刀神技又發。魯建明身前四人中刀倒地。馬兒無人騎乘,鼻中聞到血腥味,發狂直撞。魯建明大叫一聲,被撞出丈余,翻滾在地。冷峰雙目盡赤,喝道:「這人是我的,你們怎敢殺他!?」隨著喝聲,足下全力奔來,搶在頭裡,雙手扣住兩匹馬頭,運勁按下。兩匹馬嘶鳴一聲,鼻中直噴白氣,足下竟是一步也不能動彈。此時王希然躺在身旁,眼見有機可趁,心想:「我既活不了,大家一起死。」手中單刀疾砍而出。冷峰聽到風聲,雙手一分,將兩匹馬推開,忽見面前兩匹馬衝來,前蹄往他胸前踏落。這當兒兇險萬分,冷峰伸足踢出,踢在王希然胸口,跟著右臂橫揮,咔嚓聲響,那兩匹馬前足登時斷折。王希然胸口中腳,這一腳力氣好大,但覺胸口劇痛,滾出三丈有餘,這才停下,昏暈過去。他手中單刀力道不輕,也在冷峰左腿劃開一道數寸的口子,深有寸余,已然見骨。便在此時,頭頂冷風悚然,又有敵人攻到。冷峰腿上中刀,受傷已然不輕,那兩匹馬前足斷了,身子仍是衝來,身後敵人強攻,無奈之下,他著地滾去,肩頭一痛,已被敵人砍傷。瞬息間他肩頭腿上接連受傷,心中突突亂跳,不及起身,一名官兵縱馬踏下,冷峰暗道罷了,今日終將性命送在此處。不料那官兵啊的一聲,身子忽然倒飛出去,冷峰心下一喜,滾出尺余,啪啪兩聲,馬蹄踏空。他起身望去,那官兵正與一人相鬥,卻是魯建明。原來他見冷峰遇險,感念他救命之恩,隨手拿起身邊鐵鏈,將那官兵卷下馬來。魯建明仍不知父兄三人為他所擒,絲毫不知此舉已是相助敵人。冷峰肩頭腿上火辣辣的疼,與三名官兵戰在一處,兀自難分勝負。魯建明傷勢沉重,喘息漸重,已是步步後退,無法還擊。冷峰右臂受傷,血流如注,左手抵敵,無法出飛刀絕技。那四名官兵精神抖擻,呼喝有聲。又斗一會,魯建明神智不清,噗的一聲,被那官兵一腿踢飛,尚未倒地,人已暈去。冷峰大怒,叫道:「要殺他我不會么!?」左手一伸,一柄小刀疾飛而出,那與魯建明對敵的官兵撲地倒了,再無聲息。他左手出刀,右臂無法擋駕,一名官兵單刀一起,往他腹中刺來。冷峰後退一步,發掌擊出。那官兵身下馬匹不前,他不僅大怒,跳下馬來,叫道:「大家都下……」這一個「來」字尚未吐出,冷峰一掌擊在他胸口,那官兵鮮血狂噴,倒飛出去。旁邊兩名官兵又驚又怒,兩柄單刀一直砍,一斜劈,刀勢威猛。冷峰矮身一竄,欲從左邊閃過,足下一痛,登時閃避不及。那官兵一刀砍在他腰間,冷峰右肩撞去,喀拉拉聲響,那官兵肋骨盡斷。左首那官兵嚇了一跳,轉身逃去,冷峰足下挑起一柄單刀,又將他釘死,這才鬆一口氣。不料這口氣一松,頓覺頭暈目眩,雙目一翻,昏了過去。雪地上幾匹馬來回走動,到處都是血跡,洋洋洒洒躺了數十人。李軒亦一家眼見如此驚心動魄之事,早驚得呆了。冷峰躺在地上紋絲不動,他也不敢過去查看,這人適才大展神威,將官兵殺的乾乾淨淨,此刻渾身是血,他瞧來仍覺極是可怖。忽聽一人嘿嘿笑道:「厲害,果然厲害。」李軒亦聽聲音從身旁發出,四人均嚇一大跳,那女子尖叫一聲,道:「是誰!?」但見房中一人走來,那人身子瘦削,年紀不大,約莫二十餘歲,圓臉細眼,瞧來頗為滑稽。他手中提著一人,卻是適才房中躺在地上那老者,便是魯漢辛。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魯福。原來他適才被冷峰施重手打昏,不一會已醒過來,在救火眾人離去之後,魯建明搶來逼問,魯福心中一動,猜想魯漢辛三人定是被仇家擄去,說道:「他們想來定然出城。」待魯建明離去,他追出魯府,尋到魯建元二人妻小之處,提刀亂殺,終於殺光眾人,又去書房尋一圈,那有「鐵膽十八打」絕技?心知被魯家兄弟欺騙,於是早早尋到此處,潛進卧房,殺了那一家三口,躲在門后觀望。魯福輕功神妙,跟隨李軒亦一行人來此,足音極輕,其時冷峰等人注意全被李軒亦所吸引,竟未發覺魯福。待見到冷峰出門迎敵,魯福心中大喜,極盼官兵能將他殺了,後來又見官兵奔逃,他忍不住便想衝出來相助,不料此刻魯建明正巧尋來,幫他一個大忙。魯福心下大喜。逼問魯漢辛鐵膽十八打,怎奈他極是硬氣,魯福殺了魯建中,以此威脅,魯漢辛又驚又悲,雖說魯建中要制他死命,畢竟是自己兒子,縱有過錯,也不願見他如此慘死,是以心中悲痛,當下更是咬緊牙關,任魯福如何逼問,絕不鬆口。魯福逼問無果,又一掌打死魯建元,不料魯漢辛脾氣剛硬,竟是不為所動。他看冷峰幾人。待幾人全都倒地,提上魯漢辛出來。魯漢辛傷勢沉重,已自暈去。李軒亦面色驚恐,後退一步,顫聲道:「你……你是何人?」他適才面對眾官兵之時,心知官兵不敢胡亂殺他,這才頗為鎮定。魯福手中提著一人,心知他也是江湖人物,自是心中駭然。魯福微笑道:「你是李軒亦?我倒是聽過你的大名。怎地一家人趕著去那?」李旭林伸手入懷,掏出一把銀票,說道:「不成敬意,英雄笑納。」這人圓滑許多,眼看魯福神色不善,當下動之以利。魯福伸手接過,打眼一撇,銀票上寫著五千兩一張,這一疊少說也有數十萬兩。他心中暗驚,說道:「李少爺出手倒是豪氣,你們平日如何我不管,我也從未見過你們。」這話說完,魯福提著魯漢辛轉身而去。李旭林舒一口氣,笑道:「是極是極,我們從未見過,此處我們從未來過……」聲音嘎然而止,垂目下望,胸口插著一柄小刀,魯福轉身冷笑道:「你們李家搜刮多少民脂民膏?卻給我這麼點,當我是叫花子么?」李旭林但覺身子慢慢變冷,顫聲道:「我……你……已……收……」話未說完,已然氣絕。那女子尖聲大叫,與李軒亦駭然相顧。魯福低聲道:「住口!」那女子身子輕輕抖動,伸手捂口,目中滿是驚駭之色。李旭林身亡,她也不甚傷心,魯福頗感奇怪,拔出小刀,問李軒亦道:「還有多少銀子?」李軒亦雙手顫抖,掏出身上所有財物,看到慘遭橫死的李旭林一眼,不僅老淚縱橫,哭道:「旭林啊,我的兒啊……」李雪玲見怪不怪,今日死的人太多,如此血淋漓的場面,在旁人看來,自是無法接受,但她一個小小女童,正不知如何害怕之時,爹爹胸口流血,全然不知所以。李軒亦哭的難受,她上前拉住李軒亦道:「爺爺,爹爹幹麼躺在地上?好冷啊,我凍的緊,我們回屋去好不好?」李軒亦兀自大哭,魯福怒道:「這麼想他,陪她一起去!」手中小刀噗的一聲刺在李軒亦后心,鮮血飛濺,登時噴的李雪玲滿面都是。李軒亦哼也沒哼一聲,伏地而死。那女子尖叫一聲,轉身便逃。魯福手中小刀脫手擲出,那女子後背中刀,撲地倒了,再無聲息。李雪玲走上幾步,伸手拉那女子,叫道:「娘……你幹麼也躺地上?不冷么?我們快回屋去啊。」她全然不知如今已是孤身一人。魯福嘴邊冷笑,走過去拔出那女子背上小刀,正欲結果李雪玲小命,忽聽一聲呻吟,他大吃一驚。轉身望去,冷峰身子一動,魯福頓時魂飛天外,冷峰武功高強,適才大展神威,連殺二十餘人,自己萬萬不是敵手。此刻冷峰慢慢坐起,魯福定定的看著他,見他並不起身,心中舒一口氣,奔將過去,手中小刀刺出,直刺冷峰胸口。冷峰暈去一陣,又被凍醒,雙臂力撐,這才坐起,眼見先前在魯府擒下那小廝奔將過來,手中小刀刺來,仔細看去,竟是他自己的小刀。他此時坐起已覺困難,如何還能閃避,自己的小刀,卻來結果自己的性命,當真是報應不爽。想到這裡,冷峰垂目等死。低頭看到身邊王希然那柄單刀,不及轉念,拾起單刀,直刺魯福小腹。這一刀他無法使力,將單刀擺在那裡,魯福若要殺他,手中小刀不能刺到冷峰,而他手中單刀定然先刺穿魯福身體。魯福身子一閃,變直刺為下砍,要硬碰硬,將敵人手中單刀震飛。冷峰知他此念,手中單刀刃尖一挑,轉刺魯福右胸。他將單刀當做劍使,這一刺招法巧妙,部位刁鑽,魯福變招不及,大叫一聲,被他在胸口劃了一刀,登時鮮血長流。其實冷峰手臂酸軟,手腕略轉批亢搗虛,魯福胸口受傷,全是他自己送上門去。敵人坐在地下,魯福兀自不敵,心中大怒,搶上前去,出招快如閃電,左一刀,右一刀,不住虛點。冷峰單刀不變,手腕略動,隨意刺去,魯福必變招后躍,他攻的極快,閃避亦是極快。如此數十招下來,他心下又驚又佩,轉念一想,繞到冷峰身後,一刀直刺敵人後心。這一招頗為無恥,冷峰身子不能轉動,自也無法轉身迎敵,耳聽身後勁風緊急,隨手將單刀自腋下穿過,往後刺去。這一招正是從魯建中手中學來的「回手刀」。但聽魯福啊的一聲,跟著冷峰后心中刀,他悶哼一聲,身子軟倒。魯福肋下中刀,伸手捂住傷口,但覺疼痛難忍,心中大怒。這一刀著實厲害,他猝不及防,那單刀已穿體而過,看著肋下鮮血飛濺,他坐倒在地,罵道:「他媽的,你這是什麼招?江湖上那個門派有這等招數!?」冷峰被那小刀刺中后心,早已斃命。魯福尚自不知,忍痛將單刀拔出,鮮血迸流,他忍不住也昏過去。此時已是中夜,茫茫雪原上數十人或死或傷,全都躺在地上,唯有一人,雙肩聳動,正自哭泣。卻是李雪玲,任她如何晃動那女子三人,終是毫無反應,她心下又冷又怕,叫道:「娘……快起來啊……玲兒好怕,你別不理我啊……」那女子屍身慢慢變硬,雪下更大,不一會將她掩埋,李雪玲不住替她拂去身上雪花,雙目紅腫,又哭一會,已自暈去。遠處魯建明慢慢坐起,轉眼四顧,站起身來,他不住喘氣,足下一動,跌倒在地。他在地上伏一會,又站了起來,這次慢慢移動,看到伏在地上的魯漢辛,疾步來到他身旁,伸手探他鼻息,悲叫一聲:「爹爹……」伏地大哭,原來魯漢辛傷勢過重,已然凍死。忽然兩乘馬奔來,遠遠一人喝道:「王希然大人可在此處!?」魯建明毫不理會,那兩人奔到近處,待看到一地死人,大吃一驚,下馬查看,一人走向魯建明,抽出腰間單刀,喝道:「你是何人?這裡是怎麼回事!?」那人也是一名官兵,他見同夥躺了一地,心中驚怒之下,一刀砍向魯建明。魯建明心中悲涼,混不知身後有人,待肩頭劇痛,險些暈去,轉眼那官兵一刀砍下,他想也不想,伸抓一抓,抓住那官兵手腕,跟著一扭,單刀直送而出,噗的一聲,刺中那官兵小腹,登時將他殺了。魯建明這一招頗為神妙,那官兵輕敵之下,競爾一招便既送命。和他一起同來那官兵又驚又怒,下馬直衝而來。魯建明拾起地上一柄小刀,回手刺出,那官兵啊的一聲,右肩鮮血長流,已自受傷,他手中單刀也掉落在地。魯建明冷冷的道:「滾。」那官兵目中儘是駭然之色,那敢答話?反身逃去。魯建明看他走遠,忽然想起此事罪魁禍首,站起身來,說道:「大哥二哥想是聽信他人讒言,這才一時糊塗,只是魯福這狗東西,竟敢以下犯上,爹爹請放心,孩兒這便去抓他來祭奠爹爹。」說完跪下磕頭,他身上受傷極重,這一跪下,半晌才站將起來。轉眼看到冷峰,魯建明記著他救命之恩,此時冷峰也躺在地上,他走過去查看冷峰傷勢,冷峰早已身亡,魯建明嘆道:「多承兄台救命之恩,建明本欲好生結交一番,不料兄台長恨於此,你我二人神交一場,如此暴屍荒野,建明也覺深自慚愧。」遠處一人忽然翻身,魯建明嚇一大跳,待看清那人面貌,他又驚又悲,怒道:「是你!?你這小人!」原來那人正是魯福。魯建明踉蹌幾步,俯身拾起一柄單刀,叫道:「你這無恥小人,我魯家待你不薄,你竟做出如此禽獸之行,我……我……」說到這裡,他聲音哽咽,喝道:「你到底為何?為何要這麼做?」魯福傷勢沉重,那一刀刺中腎臟,他失血過多,渾身虛弱,知離死不遠,到此刻,他也光棍,口中倒吸冷氣,嘿嘿笑道:「想知道為何?我現下告訴你,知道我是誰么?」他哈哈一笑,又道:「你知道個屁!我只道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幼受盡欺凌,原來並非如此,直到五年前,有人偷偷來跟我說,我叫張躍,我爹爹正是張振雄!」他說道這裡,聲音變高,不住咳嗽,大聲道:「你知道張振雄是誰么!?」魯建明怒道:「自然是和你一般的無恥小人!」張躍大怒,當下便欲起身殺了魯建明,身子一動,肋下劇痛傳來,他險些暈去,怒道:「你口中給我放乾淨些!你以為魯漢辛有多俠義么?你們家也只你一個蠢蛋而已,有什麼資格在此處大喊大叫!?」魯建明越聽越怒,手中單刀擲出,張躍無法閃避,那單刀嚓的一聲,砍在他腿上。張躍慘叫一聲,罵道:「魯漢辛僅為成名,殺上我們山寨,將我爹爹在內,七十六人!整整七十六人啊!他為自己私名,卻用如許多的人命來換,他有沒想過?會有多少個家,因此破碎!?」張躍面上發紅,說話越來越快,想是迴光返照,他接著道:「我不足四歲的哥哥,他有什麼錯?竟慘被魯漢辛攔腰斬斷,肚腹齊流!我娘眼見不對,反身將我撲在身下,魯漢辛那狗賊……」魯建明叫道:「住口!你胡說八道!我爹爹不會如此!不會如此……」張躍冷笑道:「一刀直劈而下,我娘……我娘……」他說到這裡,咬牙道:「我娘終於也被他殺死,忽然有人搶進房來,如此才留下我一條賤命。那時我不足滿月,自然不能認出這老賊。也是巧合,終於教我在五年前,知道殺我全家的人乃是魯漢辛,渾身是膽魯漢辛魯大俠!」魯建明轉身離去,不住道:「爹爹不會如此,全是你胡說八道,我一個字也不信!」他足下蹣跚,彎腰垂首,彷彿瞬間蒼老數十年一般,背影頗有蒼涼之意。他口中說是不信,眼看張躍神色狠毒,字字如血,心中早已信了,想到曾經引以為豪的父親竟是如此兇惡,他一夜間連遭打擊,只覺心灰意冷,也不願再去聽張躍說話。張躍大聲道:「你幹麼離開?回來!我這些年一直隱忍,兩年前才有機會,喂喂……你回來!」魯建明走的遠了,張躍揚聲叫道:「你的兩個哥哥是臨時起意的么?你錯啦,他們兩年前已想殺你,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罷了……」魯建明在遠處道:「你和我兩位哥哥的事,我不願插手,此事不必再說。」忽然瞥見暈在一旁的李雪玲,看他一家三口死於非命,不忍這小女童凍死此間,當下抱她離去,身影一轉,慢慢不見。張躍愕然怔愣半晌,目中滾下淚來,忽然哈哈狂笑,叫道:「他魯家如今完啦,爹爹,您在天有靈看到么?兒子不負您所望,終於替您報大仇啦!」靜夜聽來,他聲音凄厲之極,又有無盡悲涼,直令聞者心酸。王希然暈去半晌,此時被他聲音一驚,醒來一看,眾人已然死亡殆盡,看到張躍,問道:「你是何人?怎地先前卻沒見過你?」張躍心中一動,眼前之人乃是官兵,看來品徐不低,若能引他去除掉魯建明,這大仇才算報完。他心中轉念,笑道:「我是誰不打緊,你此行目的恐怕無法達成,不知你回去要如何交代?」王希然沉思道:「我帶來兄弟死乾淨啦,我一人又能如何?」張躍道:「李軒亦已死,他孫女可還未死,已被人救走。」王希然道:「一個小姑娘,能翻起多大浪來?」張躍道:「若僅她一個小姑娘,那倒不妨,可他身邊還有一個魯建明,這人眼見你們所作所為,你想他會怎麼做?」其時魯建明尚未來此,張躍隨口說來,卻想取信王希然。王希然雙目一翻,說道:「魯建明?是渾身是膽魯老爺子的三公子?」張躍道:「正是。」王希然道:「魯老爺子名垂關中數十年,我一個小小官府差人,豈能奈何得他么?」張躍哈哈笑道:「想來張大人尚不知道魯府已遭大變。」伸手往魯漢辛一指,道:「那人便是魯漢辛,已然死了,他兩個兒子也被我殺了,剩下一個魯建明。難道大人仍不敢動他?」王希然心中一動,沉聲道:「你幹麼跟我說這些?你是何人?」張躍道:「我是魯家仇人,此刻重傷在身,已然必死,便想借大人之手,幫我報此大仇。」王希然哈哈一笑,說道:「你要報仇,這可不關我事,有本事你自己動手。」張躍道:「魯建明帶著李雪玲,近幾年自無大患,那小女娃眼看家人慘死,難說她日後不會尋仇,若大人趁此機會,追上去除掉二人,豈非一勞永逸?若能將那小女娃帶回去,說不定尚可交代上差,如此豈非兩全其美?」王希然被他說的心動,尋思:「上頭令我帶李軒亦回去,並未說是死是活,若能捉他孫女回去,也好有個交代。」想到這裡,他微笑道:「兄台所言似乎有理,不知他們往何處逃去?」張躍遙指南方,說道:「雪上想來也有血跡,當不難尋到!」王希然哈哈一笑,說道:「有勞兄台指點!」他站起身來,盯著張躍走來,微笑道:「今夜之事兄台也全瞧在眼中,王某真是食不甘味,寢不安枕!」張躍面色一變,說道:「這是自然,不勞大人動手!」說完單刀一揮,割破喉管,伏地斃命。王希然一怔,說道:「閣下倒是個人物,王某便幫你報了此仇。」他蹣跚著在屋裡屋外查看一番,確定並無活口,上馬離去。撇下一地屍身,無暇他顧。天色慢慢變亮,兀自灰濛濛一片,大片雪花落將下來,山上雪厚盈尺。山腰一片竹林,仍自蒼翠,雖披上銀裝,也當得上「素裹」二字。竹林旁一座三進小屋,其時寅時尚差一刻,屋主想來仍自安睡。山坡上有個人影蹣跚上山,他走兩步,喘息一會,背上還負著一個小人兒。那人身受重傷,兀自鮮血橫流,他身後留下長長的一道血跡,也不知走了多遠。便這麼一步一個足印,慢慢爬將上去,過了半晌,仍走出不足半里。那人正是魯建明,他昨夜深受打擊,神智漸漸迷糊,腦中混亂一片,全然不辨方向,只知離父親越遠越好,全然不理走向何處,背上那小人兒乃是李雪玲。李雪玲疲累不堪,伏在魯建明背上,早已睡下。他們二人遙遙而上,忽見遠處有了黑點,慢慢走近,竟是數十騎馬奔來,那些人胸前大大的一個卒子,想是官府中人,馬行甚速,追上兩人當是片刻之事。此地山道頗陡,那數十騎奔到近前,馬匹無法再上,數十人下馬追來。雪地上血跡慢慢被大雪掩蓋,那些人走一會,仔細辨認下途徑,雖是費力,追的方向仍絲毫不差。魯建明走出竹林,足下更慢,他身上失血過多,臉色慘白如紙,雙腿不住發抖,放眼望去,眼前白茫茫一片,那有路途?忽覺腦中暈眩,抓起一把雪吞下,一股涼意充斥胸間,他閉目凝一口氣,抬步走去。不料這一腿一抬,登覺身子一歪,骨碌碌滾下山去。初時速度不快,雪花飛舞間,李雪玲尖叫出聲。越往下滾去,聲勢慢慢駭人,待滾出數丈,兩人已然如飛下墮。李雪玲哭叫聲音響亮,茫茫雪原聽來,撕心裂肺。魯建明昏暈過去,全然不知生死已在頃刻,滾出數十丈,兩人身子在竹林上一彈,這一頓衝力極大,咔嚓一響,竹子應聲而斷,二人又往下滾去。在竹子上一衝,勢子一緩,滾出不足尺余,被數根竹子擋住,這才停下。魯建明口中狂噴鮮血,雙目緊閉,已是進氣少,出氣多,眼見不活。李雪玲驚懼交集,慢慢爬起身來,看到身下魯建明呼吸微弱,心中更是不知如何是好。第二回雪域無盡莫奈何便在此時,竹林深處人聲傳來,李雪玲大喜,叫道:「有人么?誰在那裡?快來救救叔叔……」她語中帶著哭音,林中眾人聽到,登時一聲歡呼,遙遙似乎有人道:「找到啦!他們二人當在上面……」魯建明迷糊中道:「你幹麼……要……你……」說到此處,含糊不清,李雪玲無法聽清,坐在魯建明身前,伸手搖晃他身子,哭道:「叔叔你怎麼啦?你也和爹娘一樣么?你們怎地都喜歡躺在地上?」人聲越來越近,李雪玲正要呼叫,忽然一隻小手捂來,按在她嘴上。李雪玲大吃一驚,身子一挺,往後撞來。身後那人不及閃避,低聲道:「這人已死啦!」隨著話聲,那人嘭的一聲坐在地下。李雪玲轉身看來,那人不過四五歲年紀,是一個小男孩。這男孩又黑又瘦,身子極是單薄,目小如豆,鼻子倒是挺直,瞧來頗為醜陋。此刻他正七手八腳的爬將起來,她滿臉血污,那男孩嚇一大跳,說道:「你臉上怎麼啦?受傷了?」李雪玲道:「沒有啊,我沒受傷。」那男孩放下心來,說道:「山下那些官兵是來追你的?想活命快跟我走!」他不由分說的拉住李雪玲小手,反身往竹林深處奔去,並非下山之路,而是遙遙往西。李雪玲叫道:「叔叔怎麼辦?你放開我!」伸手欲打,那男孩奔行甚快,顯是慣于山中路徑。李雪玲腳步蹣跚,腹中極是飢餓,奔出數丈,足下無力,竟被那小男孩拖著走。那小男孩看來年歲不大,力氣卻是不小,看到身後長長一段足跡,他索性負起李雪玲,往西奔去。李雪玲身材不高,那小男孩也不覺吃力,兩人這麼在林中左穿右插,雪花片片,不過一會,身後足跡越來越淡,再也聽不到其他人說話。李雪玲伏在那男孩背上,漸覺一股溫暖之意,心知這小男孩為救她性命,暗暗感激。那男孩奔出數里,來到一個小山坡旁,往左奔去,走出十餘丈,放下李雪玲,俯身撥開一道白色小門,鑽將進去。李雪玲稍一猶豫,跟著鑽進去。小洞不大,尺余方圓,洞中視線不清,李雪玲心下害怕,往裡靠了靠,那男孩喘著粗氣,說道:「此處極是隱秘,連我娘也不知道,那些人想尋來,可是白日做夢。」他不聽李雪玲回答,小聲笑道:「剛那人是你爹么?你爹真厲害,受那麼重的傷,仍能帶你逃至此處,這份毅力可不簡單。」李雪玲想起魯建明,心下難過,泣道:「他不是我爹,我爹爹已躺在山下,如那叔叔一般不動彈啦。」那小男孩一驚,說道:「你們是從山下逃來的?官兵幹麼追你?你爹爹犯下彌天大罪么?怎地連你個小姑娘也不放過?」李雪玲身子越來越冷,她一夜沒有進食,這一夜多遭大難,在她小小心靈中,已是不小的打擊。如今躲在洞中,方覺渾身發軟,忍不住靠在洞壁,聲音頗為低沉,說道:「爹爹和娘都躺在山下,他們身上流了好多血……爺爺也不理我……我好餓啊……」那小男孩聽她聲音越說越小,伸手搖她兩下,覺她身子冰冷,心道不好,低聲道:「你別睡覺,快起來!」李雪玲被他一叫,驚道:「怎麼啦?有人追來么?」那小男孩道:「沒人追來,你現下不能睡覺,我們再忍忍,等會一起去我家,我住在林子東首。」其實李雪玲不過疲累而已,倒非那男孩所想,睡下便無法醒來。他聽李雪玲說道「爺爺爹娘均躺在地上,流好多血」這句話時,知她全家慘遭毒手,不想那一聲尖叫,引他來救之人,竟經歷如此人倫慘事。這小男孩每日起得甚早,這一日早上醒來,無所事事,忽聽山上有人尖叫,他悄悄出門,摸上山來,轉眼看到一隊官兵,心中暗驚,不敢驚動官兵,抄小路饒將上去,適時救李雪玲一命。李雪玲低聲道:「我困的緊,想睡一會。」那小男孩道:「不行,等下吃過東西才能睡覺,你起來!」李雪玲雙目勉勵睜開,問道:「你幹麼不讓我睡覺?」那小男孩道:「此間極冷,你一睡下便會凍死,我可不願和一個死人呆著。」李雪玲道:「死人?人死了會怎樣?」那小男孩道:「死了……人死了身子會變臭,像茅房。」他轉念一想,信口胡謅,心想:「嚇嚇她,若能讓她精神集中起來,當不會再犯困。」接著道:「你想想,到時候你身邊蒼蠅蚊子隨處都是,渾身上下臭不可聞,誰還敢靠近你?」李雪玲大吃一驚,說道:「我不要變臭,我不要變臭……」忽然想起爹娘,她顫聲道:「難道爹爹和娘會變臭?爺爺也會如此么?」那男孩嘆道:「想來如此,你一個小女娃娃,以後沒了爹娘,只怕無法生存。」他自己不過四五歲年紀,口氣間老氣橫秋。李雪玲黑暗中驚懼害怕,又往那男孩身邊靠了靠,兩人身子挨在一處,她身子不住發抖,說道:「我冷得緊……你……你有沒東西吃?」那男孩伸手摟住她,覺她身子抖得厲害,說道:「你忍忍,再等一會,那些官兵人數不少。」李雪玲但覺身子暖和了些,耳聽他細語安慰,心下大定,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李雪玲。」那小男孩道:「李雪玲,不錯,名字可以。不過我的名字可俗氣,叫劉大牛。」這小男孩正是五年前無故重生的楊旭,他全然將自己當成劉大牛,五年來他用全部身心去照顧呂慧茹,全心全意將她當做親娘,每每呂慧茹垂淚之時,劉大牛心中悲痛,總想著法兒逗她一笑,他如此孝心,呂慧茹自也不願在他面前傷心。劉大牛年歲日長,整日價無所事事,常來山上一人獨坐,山下景色盡收眼底,他在後世何曾見過如此山川之美?總覺世人一步一步將自己逼上絕路,二十一世紀無論何事均方便許多,兒童玩耍樂趣卻也少去許多,他一邊感嘆著自然之美,一邊心中暗暗尋思:「我究竟是去江湖上闖蕩一番,還是在這山谷終老此生?」憑他後世經歷,知道許多時下之事,若想入朝為官,想必不是難事。若浪蕩江湖,沒有絕頂武功卻又不敢,這麼耽擱下來,五年竟無法做出一個決定。李雪玲笑道:「名字很好聽啊,最少比狗子強。」劉大牛苦笑道:「你怎會想到狗子?」李雪玲笑道:「狗子是我朋友,這傢伙膽子大呢,敢去燒掉他爺爺的鬍子,你說厲害?」劉大牛道:「厲害,不過我可不會去燒我爺爺鬍子。」李雪玲噗嗤一笑,說道:「那去燒掉你爹爹的鬍子啊。」劉大牛氣往上沖,他從未叫過劉天學爹爹,心中對他極是尊敬,怒道:「不准你拿我爹爹說笑!」李雪玲低聲道:「對不住,你別怪我,好不好?」她軟語道歉,劉大牛不好發作,小聲道:「不論是何人,他若敢詆毀我爹爹,我定不放過他。」他口氣中帶著一股森然之意,李雪玲身子一縮,伸手摟住他道:「我怕……」劉大牛嘆息一聲道:「算啦,不說了。」說到這裡,二人默默無語,僵持一會,劉大牛道:「我出去看看,你自己躲好,不聽我聲音,千萬別出來。」李雪玲雙臂使力,緊緊抱住劉大牛道:「你去那裡?我一個人怕,你別走。」劉大牛笑道:「我去看看官兵走了沒,好回去帶些吃的給你。」李雪玲腹中早飢腸轆轆,放開他道:「那你快些回來。」劉大牛笑道:「你這麼一個小姑娘,我可不放心你一個人。」他彎腰鑽出去,將門口弄些積雪下來,仔細一瞧,看不出什麼痕迹,往回奔去。奔出數里,地上足跡凌亂,放眼望去,並無一人,他心下大慰,尋思:「看來他們尋不到人,早早離去。」轉身往家奔去。來到近處,但見房門大開,一人伏在門口,身子窈窕,正是呂慧茹。劉大牛這一驚非同小可,飛步搶上,拉起呂慧茹,她胸口鮮血淋漓,一道闊約兩寸的傷口,顯是單刀直刺而入,已傷到心臟,回天乏術。劉大牛怔愣半晌,悲痛欲絕,心酸之下,忍不住哽咽道:「娘……是誰這麼狠心?你怎樣?」呂慧茹口中鮮血直冒,嘴張張合合,說道:「快……去……姐……」說到這裡,呼吸一停,氣絕斃命。劉大牛雙目含淚,心中不住的道:「不哭!我是男人,千萬不能哭。我當先去尋到姐姐,然後一起報此大仇,我定要將那人一寸寸的活刮,絕不讓他死掉!」尋思:「娘到底是何人所殺?我全無所知,若要報仇,去找誰報才好?」他忽然跳將起來,奔進屋去,叫道:「姐姐!姐姐……你在那?有人么?」山風凜冽,門外風雪如故,呂慧茹靠在一旁,雪花落在她臉上,那眼角關切之意仍是極濃,劉大牛奔將出來,伏地大哭。遠遠聽來,他聲音中帶著沙啞,又帶著無盡悲憤,當真哭得極是凄涼。這一哭驚天動地,劉大牛索性不再壓抑,放聲大嚎,過了良久,抽抽噎噎的止住哭聲,心中仍是悲憤莫名,呂慧茹音容笑貌仍歷歷在目,他哽咽道:「爹爹想必等你許久,如今娘去陪著爹爹,大牛也放心,待我尋到姐姐,再陪著爹娘。」他知自己力弱,無法搬動呂慧茹,回房取火油出來,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拖著呂慧茹來到房中,伸手輕輕撫摸呂慧茹臉頰,看到她面上雪花,伸袖擦去,目中儘是不舍之意,又過良久,雙目一閉,叫道:「罷了!」轉身去廚房拿些乾糧,找些銀子,點燃火油,出門而去,竟不回頭。火油一燃,燒得極快,不一會燃起熊熊大火。回到李雪玲藏身之處,劉大牛面上淚痕兀自未乾,二人出洞,李雪玲看清他神色,小聲道:「你怎麼啦?哭了么?也不怕丑。」伸手拉住他。劉大牛遞過去一個饅頭,冷冷的道:「吃。」他面色鐵青,李雪玲頗為乖巧,也不說話。那饅頭冰冷,吃在飢腸,也覺甚是甜美。劉大牛眉頭緊皺,尋思:「這山上少有人來,今日我剛救過這丫頭,立時有人殺我娘親,想來除了那些官兵,更有何人?」想到這裡,他越想越對,又想:「如今我才五歲,人小力弱,怎能報此大仇?看來非要去學武不可,否則仇沒報上,倒先把性命送掉,那娘親可真是死不瞑目。」想到呂慧茹,劉大牛鼻子一酸,臉上滾下兩行清淚。李雪玲一直注意他神色,心中不由得一酸,低聲抽泣。劉大牛耳聽李雪玲抽泣,心下難忍,哭出聲來。忽聽身後一人道:「你這小子,不想著如何報仇,卻在此哭哭啼啼,像個小娘們,果然無用之極!」兩人大吃一驚,齊齊退後數步,李雪玲躲在劉大牛身後,偷眼望著那人。那人鬍子斑白,身材高大,看來七十餘歲年紀,面目慈和。劉大牛暗暗打量那人,尋思:「這人何時來的?怎地卻沒聲音?難道他是傳說中的高人?」想到這裡,劉大牛道:「誰說我不想報仇?我現下年紀還小,待長大些再去。」那老者哈哈一笑道:「等你長大,殺你娘的人也壽終正寢,你去挖他們墳墓么?」他滿是輕蔑之意,劉大牛一怔,尋思:「這人說的不錯,若仇人老死,我怎麼報仇?鞭屍?這麼做可便宜他了。我不練上多少年功夫,怎能打得過別人?」轉念一想:「這人若是傳說中的高人,想必武功不會太差勁,我跟他學上一年,或者兩年,仇人未必便會老死。」打定主意,他道:「那人年紀很大?你剛看到他行兇害人么?」說到這裡,聲音提高,怒道:「你既看到為何不出手阻止?卻讓我娘親白白喪命?你這等行徑,和那兇手有何區別?要報仇,我當先找你報仇才是!」他越說越氣,仔細想來,可不正是如此么?蠻勁發作,彎腰低頭,雙臂揮舞,往那老者身上打去。那老者哭笑不得,伸手按住他頭頂,說道:「等我趕到之時,你娘已然無救,不是我不出手,而是晚到一步。」眼看劉大牛仍是雙臂揮舞,他接著道:「你這小子,蠻勁倒是不小,身子看來瘦瘦小小,卻也當真結實。」劉大牛道:「你晚到一步?我的仇人是誰?告訴我!」那老者指著李雪玲道:「這小女娃是你妹妹?」劉大牛道:「不是,我今日才認識她的。」將如何救李雪玲都說一遍。那老者皺眉沉思,說道:「看來是這小女娃將官兵引上來,倒因此害你母親性命。」劉大牛面色一沉,忽然跪倒,叫道:「爺爺,你教我本事,娘親大仇不共戴天,如今我姐姐也下落不明,求您教我本事!」那老者淡淡的道:「我數十年不理江湖之事,只是一身本領若沒個傳人,未免笑話,你這小子不錯,頗有狹義心腸。這樣,我昔年曾有誓言,此生決不收一個弟子,你我二人結交為友。」他面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朋友間互相切磋武藝,當不違誓言。」轉念一想,那老者忍不住哈哈大笑。劉大牛怔愣半晌,不明他為何發笑,聽他願意傳授武藝,心下頗為喜慰,獃獃的道:「做你朋友?你年紀那麼大,都能做我曾祖,怎地能成朋友?」那老者面容一整,斥道:「迂腐,年紀大又如何?你不知何為傾蓋如故么?」劉大牛雙手亂搖,道:「知道,知道。朋友便朋友,我叫劉大牛,你叫什麼名字?」他本是後世之人,對於尊師重道之言,心中輕視,那老者也是洒脫不羈之人,哈哈笑道:「小朋友果然有點意思。恩……劉大牛,我叫虛凌心,江湖上人稱……」忽然住口不說,接著道:「罷了,你若想報仇,需好生努力才行,這便跟我去。」他也不廢話,雙手托住二人,身子忽然拔地而起,往山上奔去。足下一點,跨出三丈有餘,勢若臨風飛行。劉大牛二人猝不及防,嚇的驚聲尖叫,虛凌心哈哈大笑,心情極是暢快,說道:「不怕不怕,很快便到。」李雪玲手臂揮舞,要抓住劉大牛之手,揮來揮去,卻無論如何抓不到。心下駭然,叫道:「老爺爺……你慢點……」虛凌心道:「蒙上雙目。」李雪玲不敢怠慢,緊閉雙目。虛凌心口中說話,足下絲毫不慢,反而越奔越快,到後來,更似足不點地,凌空飛行一般。劉大牛暗暗咋舌,尋思:「這才是功夫,時速恐怕有七八十公里。」一路上山,不片刻,來到一處斷崖,他縱身躍下。劉大牛尖聲大叫,只覺心臟似乎要從口腔跳將出來。他從未玩過蹦極,足下白茫茫一片,身子飛速下降,心中直道:「老變態……的要害死老子!」虛凌心待身子落下數丈,伸足在崖壁一點,勢子稍緩,如此數次,落在一個平台之上。劉大牛鬆一口氣,身子發軟,兀自心有餘悸。虛凌心看他面色蒼白,微笑道:「膽子倒是不小,此間便是普通江湖好手也不敢下來,你倒不怕。」他說著玩笑,將臂中李雪玲輕輕放下,隨手抓一把白雪,替她擦去面上血污。原來李雪玲雖閉著雙目,仍覺身子急速下落,嚇的暈了過去。劉大牛怒道:「你也不說一聲,便這麼直挺挺的跳下來?我都差點嚇暈了!」虛凌心雙眉一豎,大聲道:「你這麼跟我說話!?」劉大牛心中暗驚,尋思:「此刻不能服軟,否則日後他會瞧不起的。」當下說道:「我們不是朋友么?我說話口氣重些你便受不了了?那還說朋友二字幹麼?沒得侮辱了我!」他話一說完,自去搖醒李雪玲,也不理會虛凌心。他此刻是在賭,賭虛凌心果然如初見之時那樣,洒脫不羈,偷眼瞧他,虛凌心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劉大牛心中暗暗捏把冷汗,忽聽虛凌心冷哼一聲,淡淡的道:「本想好好教教你這小子,怎料你這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罷了,我說話也不能不算。」他隨手拋來一物,劉大牛伸手接住,見是一本手抄冊子,封面寫著四個大字,歪歪扭扭,他一字不識。虛凌心接著道:「這是我畢生武功所學,其中也有不少練功心得,你好自為之。」雙手托起二人,足下一點,縱身躍起三丈有餘,跟著雙足一踢,身子幕地里橫移數尺,一腳踢在崖壁之上,借力躍起兩丈有餘。劉大牛心中興奮,這人武功如此高強,他把秘籍給我,我想必也能練成如他這般神功。虛凌心連著數次,已站在崖頂,雙目看著劉大牛道:「從今而後,我再不見你,無論何時,你決不能來找我,也不可對任何人提起我!知道么?」劉大牛仰起頭看著他,虛凌心道:「那冊子中尚有一套劍法,可傳給那女掛。」劉大牛低頭瞧著手中秘籍,再抬頭間,風雪如故,虛凌心人已不在,他奔到崖邊,往下看去,斷崖高有萬仞,自上而下看去,實驚心動魄。李雪玲面色兀自蒼白,顫聲道:「老爺爺怎地會飛?」劉大牛笑道:「他不是飛,那是武功。」李雪玲呼呼喘氣,定一定神,道:「嚇死我了!」劉大牛柔聲安慰,說道:「不怕,你現下不是沒事么?」李雪玲道:「老爺爺跳下去,他幹麼走了,不理我們卻是為何?」劉大牛道:「高人么,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們不必理會。」李雪玲道:「我們去哪裡?」劉大牛心情極是暢快,將手中那本秘籍給她,問道:「這上面寫的什麼?你認得么?」李雪玲笑道:「你不識字?嘻嘻,這上面寫的殘陽真訣。」劉大牛道:「殘陽真訣?這名字都夠猛的,你看看裡面,都寫著什麼?」李雪玲奇道:「名字很猛?這是何意?」翻開書頁,念道:「武功者,殺人之技也,用之造福,天下幸甚。用之為惡則眾人遭殃。余多年心血而成,畢生所學,盡……此書,盼得此書者善之善之,若能殺盡天下仇……當不失餘威名。」劉大牛插口道:「有沒有什麼名號之類的?你……是何意?」李雪玲臉一紅,小聲道:「這幾個字我不認得。」劉大牛跳起身來,叫道:「你不認得?那如何是好?內功練起來一字都差不得,你若不認得,會害死我的。」李雪玲大聲道:「我爺爺沒教過,自然不認得,那又如何?」劉大牛嘆道:「其實你也是個小娃娃,認識這麼多字已不錯啦。」他眉頭緊皺,尋思:「看來還需要找人翻譯下,難不成我也去念書?先認識字再說?不成,等書念完,也好幾年過去,我那等得那麼久?」他一把槍過殘陽真訣,說道:「我們下山,去找人念給我們聽。」李雪玲笑道:「對啊,我不認得,學堂里老夫子定然認得。」說做便做,二人攜手,慢慢下山。山上積雪甚厚,滑溜無比,他們上山之時有虛凌心托著,並不覺如何費力。如今自己下去,走不出數丈,李雪玲「哎呀」一聲跌倒在地,登時往下滾去。劉大牛被她拉著,驚叫一聲,爬在雪地上,一路滑下山去。這一片山坡甚為空曠,二人童心未泯,初時心中尚自害怕,待覺下滑速度極快,冷風撲面,不禁嘻嘻哈哈,全然忘卻危險。不片刻,滑到竹林邊緣,劉大牛遠遠望到,苦於無法止住身子,眼看一株竹竿立在前面,偏偏無法躲避,碰的一聲,重重撞在面上,登時鼻血長流,滿臉淚水。咔嚓嚓聲響,竹子斷裂,二人又滑下數尺,慢慢停住。李雪玲伸袖替他擦雪,急道:「你沒事?流好多血,你怎樣?」劉大牛但覺鼻子極酸,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無法說話。李雪玲又道:「很痛么?你別哭啦,我瞧著難受。」劉大牛深吸一口氣,強忍酸痛,罵道:「你難受個屁?把我鼻子都快撞平啦。」他一說話,李雪玲大喜,知他無事。兩人休息一會,這才慢慢度下山來。直過晌午,二人一路往北,來到長安。劉大牛身上有幾兩銀子,他不知物價如何,先去一個麵攤吃飯。想到劉揚君,不知她被帶到何處,劉大牛縱然焦急,心下也彷徨無計。那麵攤老闆四十餘歲,身上穿著一件灰布袍子,滿是油膩,李雪玲眉頭緊皺,欲待不吃,又覺腹中飢餓,不吃不成。劉大牛食量不小,吃下兩碗熱面,吐出一口濁氣,拿出碎銀,問道:「老闆,這可夠么?」二人年幼,那老闆裝作為難的道:「不夠,還差一點。」劉大牛看他神色,見他目光閃爍,心中有底,問身旁一個老者道:「老爺爺,你說我這點銀子夠吃三碗面么?」那老者轉身瞧著二人,罵道:「張胖子,看到小娃娃便欺負么?快找錢!」那老闆嘿嘿訕笑,掏出兩塊碎銀,又拿出幾串銅錢,轉身去了。劉大牛嘻嘻笑道:「我是小娃娃,可我不是傻子。」李雪玲也學他笑道:「大騙子,我們再也不來這裡啦。」二人吃飽飯,問明路徑,往府衙走去。劉大牛面色鐵青,李雪玲不敢說話。來到府衙,門口數名官兵把守,劉大牛望門興嘆,尋思:「姐姐被帶到何處,我全然不知,如今又是孩童身子,無法闖進府去,這可如何是好?」站了好久,終是無法,又想:「我要快些學好武功,那時再想法進府衙,看看姐姐到底關在何處。」心念一定,問李雪玲道:「你會寫字么?」李雪玲道:「我學過幾日,便是寫的不好看。」劉大牛喜道:「會寫便成,那管它好不好看?走,我們找個住的地方。」他知身上這點銀兩遠不夠二人開銷,如今又是隆冬,再過幾日怕要餓死。當下往城郊走去,想尋一處破廟,能不花錢住上數日。李雪玲不知他心思,徑直往北,轉過數條街,來到一個大院門前。劉大牛道:「來這幹麼?」李雪玲笑道:「回家啊,爺爺想必在家等我。走,和我一起進去。」劉大牛眼看大門緊閉,聽她說來,她一家人想必早已身亡,此刻那會有人在?李雪玲拍門叫道:「爺爺,在家么?玲兒回來啦!快開門!」呼聲過後,良久仍未有人來,她心中奇怪,轉身笑道:「爺爺想是出去啦,我們先進去。」推門而入,不料門已上鎖,劉大牛拉住她手道:「難道你真不知你爺爺已……已死了?」李雪玲面色一沉,道:「死啦?」劉大牛道:「恩,他們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以後再也不會回來。」李雪玲跳起來道:「去那了?你胡說八道,爺爺最是疼我,他怎會扔下我一人?你騙我!」劉大牛道:「我們進去。」此處乃李雪玲家,敵人害死她一家人,自不會想到二人仍敢回她家中,取「最危險的,便是最安全的」之意。李雪玲怒道:「你騙我,我不理你啦!我自己一人進去,你別到我家來。」劉大牛怒氣上沖,他娘也在今日身亡,心中正是煩悶,那有耐心解釋?當下虎起了臉,說道:「我非進去不可,你若不高興,不必跟著我。」他來到一處矮牆,左右一張,翻牆而入。劉大牛身影消失,李雪玲幕覺冷意森然,小聲道:「喂,你還在么?這牆太高,我進不去呀。」不聽劉大牛回答,她心中害怕,不禁抽抽噎噎的哭出聲來,她低聲道:「你們都欺悔我,只有爺爺疼我,你們都不喜歡我……」忽見一條繩子垂下,劉大牛爬在牆頭,冷著臉道:「抓住繩子,我拉你上來。」李雪玲喜道:「你回來啦,原來你喜歡我。」,她面上淚水仍自流下,口氣頗為歡愉,伸手抓住繩子,劉大牛暗暗苦笑,這丫頭說話不分輕重。他那知李雪玲口中喜歡為何意?三四歲大的孩子,那懂什麼男女之意?全是他自己想歪了。李雪玲手上力弱,繩子雖是握住,劉大牛一提,繩子從她手中滑出。如此幾次,劉大牛心中暗罵,翻出牆來,托她上去,耳聽咚的一聲,李雪玲哎呀一聲,已自哭泣。劉大牛知她不會爬牆,定是摔了下去,心下暗暗好笑,翻牆過去。李雪玲坐在地下,面上沾滿雪花,劉大牛忍不住嘿嘿笑道:「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