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南方有佳人,生在木棉花下
臨近正午,寬敞湖面只剩下一艘烏篷船輕輕搖曳水上,船夫平躺船尾,嫌太陽刺眼便拿斗笠蓋住面孔。
蓑衣下懸著的一口彎刀露出猙獰,東越戰刀,曾讓東夷聞風喪膽。
故此便有這樣的一句話:東越出征,男兒拿戰刀,女兒擂戰鼓,老人扯白綾,煌煌戰舞衝天槊,一往無前破天吼!
原本李清風想跟著船夫偷偷學上幾招東越戰舞的悍殺刀術,哪知船夫吧唧旱煙不予理會,便自討沒趣只能悻悻作罷。
船頭。
紅火爐煮白茶,配上酸棗糕。
李清風起身找了個可以躺下的地方,陽光正好,雙手枕在腦後,吃了一塊仙兒送到嘴邊的酸棗糕,閉上眼睛道:「木棉花,英雄花,東越戰舞喲。」
秦仙兒高舉紈扇給李清風擋住刺眼陽光,溫柔道:「東越戰舞是舞也是武,女子舞城頭,舞給出征夫君看,男子武沙場,武給父老鄉親看。」
李清風偏頭,睜開眼睛道:「仙兒會東越戰舞?」
秦仙兒點點頭,兩抹紅霞從脖頸飄向臉頰再沒過耳根,媚眼含羞微微合攏道:「風哥哥想看嗎?」
見此美艷景象,李清風不用想便知東越女子舞戰舞和那些古地女子相中意中人兒給出某種信物的風俗是一樣的,手撐甲板坐起身,拿過紈扇讓仙兒放下柔荑,笑道:「等買了清酒,換仙兒唇上胭脂吃,再舞給我看。」
秦仙兒動作輕柔,理順李清風胸口衣襟,輕聲細語道:「在東越,有的女子一生只舞一次,有的女子一生會舞幾次,女子舞東越戰舞也稱盼君歸,風哥哥可要記清楚喲,別來了東越鬧出笑話,一群女子追著你打。」
李清風摸了摸下巴,壞笑道:「仙兒肯定我會去東越?」
秦仙兒回眸一笑生百媚,認真點了點頭,「因為風哥哥想看仙兒舞一曲東越戰舞。」
李清風躺回甲板,舒服的閉上眼睛,嘴巴一張,仙兒便拿起一塊酸棗糕進口,細細咀嚼,沒有出言否認。
仙兒若舞,自然是天底下最美的風景。
輕輕抖著二郎腿,渴了,仙兒喂茶,熱了,仙兒手搖紈扇,悠哉。
日落西山,湖面波光嶙峋倒映出一輪殘陽似血。
李清風似乎睡著了。
秦仙兒恬靜一笑,輕柔的把在李清風臉上胡亂飛舞的幾根髮絲撥正,轉頭吩咐船夫輕聲划船。
船靠岸,不忍叫醒李清風,只是靜靜看著。
手裡紈扇一直未停。
大概一柱香后。
李清風悠悠醒來,發現仙兒還在搖紈扇,額頭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小汗珠兒,猛的起身折斷紈扇扔進湖裡,抓起衣袖擦掉仙兒頭上汗珠兒,這丫頭哪都好,就是認死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神色不悅道:「一兩個時辰,也不知道歇歇,手是用來搖扇的?」
秦仙兒托著臉頰,笑問道:「不搖扇,那做什麼?」
李清風想也沒想脫口道:「抓床沿,奶孩子都行。」
秦仙兒聽后,人面桃花相映紅,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船尾不見了船夫身影。
李清風拉著秦仙兒上了岸,徑直走向秦仙兒居住的別院。
………………
前院不見丫鬟和下人。
走廊上。
李清風轉頭看了眼垂釣湖心亭的老人,駝背清瘦,身穿麻衣,腰間同樣懸著一口東越戰刀,秦仙兒身邊除了船夫,還有那個閑來無事只會垂釣消遣的老頭,釣魚翁。
要說這釣魚翁,冬日房頂釣臘梅,夏日水裡釣夏蟬,只帶一壺老茶,行為舉止怪異。
李清風眼裡,他是一個怪老頭。
釣魚翁自顧垂釣,從來沒搭理過李清風。
等秦仙兒和李清風消失在走廊盡頭后,釣魚翁手抬魚竿,不大的湖面頓時一震,掀浪三尺高,在空中流轉出一條蛟龍咆哮,擺尾落下,聲勢驚人!
船夫躍下房頂,緩緩來到湖心亭,沉聲道:「明日一早,我送小姐回東越,李府小子不過二境武夫,離開滄州就是江湖,你保護他。」
釣魚翁拒絕道:「卵_蛋,我送小姐回東越,你去保護那小子。」
船夫淡淡道:「這是小姐的意思。」
釣魚翁搖頭道:「小姐沒考慮周全,李府小子沒見過你長啥樣,所以你去。」
船夫腳下挪動一寸,地板頓時龜裂數道裂痕,說道:「你會易容,輕而易舉變千面。」
船夫接著道:「小姐喜歡泛舟湖上煮茶,你不會撐船,回東越沒用。」
釣魚翁不悅道:「屁話,撐船誰不會。」
船夫冷聲道:「小姐體弱,落水易感風寒,你不聽勸,我殺了你。」
釣魚翁轉頭咧嘴笑道:「殺我?小姐身邊的二夫三魚,老子最不怕的就是你船夫,走走走,去城外樹林比比,誰輸誰想辦法保護李府小子。」
船夫點頭道:「正有此意,幾年,還是十年沒有武過戰舞了。」
釣魚翁扔掉魚竿,怒道:「卵_蛋,半月前你才殺了兩個五境人魈在小姐面前邀功。」
斗笠下的船夫露出一個僵硬笑容,率先掠出湖心亭,腳點湖面激起幾圈波紋,徑直躍出了城。
釣魚翁皺眉吐了口老痰,緊隨其後。
後院木棉閣。
丫鬟下人忙碌著端上一桌李清風愛吃的酒菜,然後在屋外點亮了兩根紅燭便匆匆退出了後院。
秦仙兒沐浴香湯,換了身紫衣長裙,腳下生蓮款款走來,盈盈可握的腰枝如弱柳扶風,胸前的沉甸甸似東海龍珠忍不住讓人拿嘴去含,鳳眼流波,桃腮欲暈,當真比畫里摘下來的人兒還要好看。
名動滄州有三艷,讓老少爺們兒趨之若鶩,卻個個不及她半分唇眉靈動。
親手端來一壺酒,放下道:「今日與風哥哥舉杯,敬往昔十年,風哥哥來東越可要帶著清酒喲,仙兒塗上天底下最好的胭脂。」
秦仙兒喝了酒,臉頰更加酡紅亂人心。
越是臨近早晨,李清風心裡就越是不舍,出了李府整個滄州能與他說上幾句掏心窩子的話,除了外出遊歷的四個狐朋狗友外,呂溫枝走了,秦仙兒也走了,此外再無一人。
喝了杯中酒,輕聲道:「回東越后,別脫了鞋子玩水,感染風寒便沒人背著你去看日出日落了,唉,總感覺心裡空落落的。」
秦仙兒乖巧的嗯了一聲,放下酒杯笑著笑著便哭了,不去擦掉臉頰淚痕,就要讓風哥哥記著,她是水做的,會哭。
李清風伸手想去擦卻僵硬在半空中,嘆息道:「一個人孤苦伶仃來滄州沒哭,在獅子橋下凍的瑟瑟發抖沒哭,視若珍寶的家鄉英雄花燒毀也沒哭,今天怎麼哭了。」
秦仙兒微微低頭靠近李清風的手掌,輕蹭臉頰,小聲道:「人想人,想死人。」
李清風擦乾仙兒臉頰上的淚痕,認真看了個仔細,笑道:「傻丫頭,若是你臉頰微瘦,你的兒子以後管我叫爹。」
秦仙兒痴痴笑著,思人,怎會不清瘦。
李清風伸手取下脖子上掛的玉佩,放在秦仙兒手裡道:「在東越等我,舞一曲東越戰舞給我看。」
秦仙兒緊緊握著玉佩,重重點了點頭。
「吃飯吧,菜涼了。」
剛拿起筷子夾菜的李清風突然感覺眼前模糊,緊接著雙眼一黑倒在桌上,昏了過去。
「風哥哥,其實仙兒只想留在你身邊,聽你說市井趣事,酒後調侃,往往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等你來東越便會知道仙兒因何能熬過沒有你的日子,人想人,真的會想死人!」
秦仙兒臉頰紅似血,抱著李清風到床上躺好,站在床前看了他半晌,緩緩褪去了身上的紫衣長裙,眼帘低垂春水連連,藕臂蔥指,膚若凝脂白裡透紅,跨坐上去,放下帘子,百轉低吟。
夜晚的風似乎都靜止了,不忍吹散屋子裡那一聲聲高亢連綿的炙熱。
半個時辰后,聲音逐漸細如夢囈,突然一聲「風哥哥」打破夜晚靜謐,彷彿抽空了那說話人兒的全部氣力。
遠在東越的木棉花苞,此刻綻放,最是美艷!
歇息片刻,床榻又晃,接二連三。
……………………
日上三竿。
李清風醒來坐起身,搖搖頭,回憶起昨晚喝醉后做的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他是一匹馬,一個渾然天成似上天佳作的女子騎著他徹夜馳聘,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女子的面容,聲如百靈,動聽至極。
扶腰下了床,拿起桌上秦仙兒留下的一封書信,打開書信只有寥寥十五個字:東越女子的夫君,要學會東越戰舞喲。
此外還有一口東越戰刀,一部十頁秘籍,仙兒畫的東越戰舞。
收好書信戰刀和秘籍,李清風似一陣風跑出了別院,徑直上了南面城牆,抬頭望向南方,站了很久很久…………
天上下起了小雨。
站在城頭的李清風攤開手掌。
初遇仙兒在雨中。
目送仙兒也在雨中。
從此之後,南方有佳人,生在木棉花下,長在東越戰舞里。
李清風仰頭,任由雨水拍打臉龐,老王頭口中的江湖,原來是一個催人的江湖。
總管家許金武撐傘頭頂,叫了幾聲少爺,李清風才回過神,低頭揉了揉眼睛,搪塞道:「雨水進眼睛了。」
再望向南方,煙雨朦朧。
已經遠去的秦仙兒痴痴看著滄州方向,那裡有一朵屬於她的英雄花,他想看戰舞。
許金武和藹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少爺長大了。」
李清風自嘲笑了笑,最後望了眼仙兒離去的方向,拿過油紙傘扶許金武走下了城牆,回府的路上,問道:「許老,您叫四德出府找我就行了,下雨路上滑,別摔了。」
許金武點頭道:「少爺,大小姐回來了。」
李清風詫異道:「我姐在京城讀書,回府最遲也要八月,是不是我姐的暴脾氣上來被顧先生趕了回來?」
許金武搖頭笑道:「隨大小姐回來的還有兩位京城小姐。」
姐隨了爹大大咧咧的性子,脾氣暴躁首當其衝,南方才子戲稱北邊女子勇猛蓋過男兒,姐就佔了大半功勞。李清風愁眉苦臉道:「兩年前我姐找來的那位知州千金,鬼見了都愁。」
許金武說道:「少爺心有所屬,不喜其他小姐是應該,按照夫人和大小姐的口吻,少爺三妻四妾為李家開枝散葉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