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諫

侍女諫

在宋燈成日去普照寺的時候,宋煬也不動聲色地做了件事。他親自探訪了那些原本屬於忠勇侯府的舊將,特地尋到其中生計最為困難的幾戶,當著眾人的面發了狠,立誓便是將侯府的府庫掏空也不能苛待這些舊將。

那幾戶人家昔日都是受過侯府救濟的,只是家中爺們多半是當年落下殘疾的,光有微薄救濟只能勉強度日,如今小侯爺有心再幫一把,他們自然是歡天喜地,更不可能去疑心什麼。

外人見了,有覺得他耳根子軟好下手的,也有覺得他講仁義的,可不管是念他好還是念他不好,大都覺得這小侯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光有一副慈悲心腸,開了這口子,以後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別到頭來把侯府賠了進去。

宋燈聽到外邊傳言,不過一思量,便明白宋煬是為之後忠勇侯府「孤注一擲」入了海運船隊一事做鋪墊。

這借口不算精妙,可一傳十十傳百,傳的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本就不圖能騙多少聰明人,只想騙騙那些又蠢又貪的傢伙。

宋燈聽了便知,海運與宋家軍有宋煬操持,實在沒有太多需要她憂心的地方。

而眼前,只有另一件大事需要她全心全意地去關注。宋燈看著鏡中的自己,發現雲心恨不得往她頭上插滿金玉,有些哭笑不得:「好了,是尋珠姐姐出嫁,又不是我出嫁,戴這麼多金銀做什麼?快些拾掇好,我們早些過去,別讓她等急了。」

葉尋珠今日便要出嫁了,因淮北侯府遠在北地,送嫁的隊伍要行上許久。葉尋珠好幾日前便開始緊張了,宋燈答應她要早些過去伴著她的。

雲心訕訕收回手,道:「奴婢想著今日定海侯府里少不了那些貴夫人,想讓小姐給她們留個好印象。」

她在宋燈頭上那些晃瞎人眼的簪子里猶豫了片刻,一時竟有些拿捏不準拿哪些下來才好。

宋燈又好氣又好笑,只是想到是因為母親離世太早,以至於連她身邊婢女都開始替她憂心婚事,一時又有些悵然,索性自己伸手取了幾支下來。

雲心顯而易見地有些不舍。

宋燈道:「就這樣吧。」

水岫便要上前替她整理妝面。

雲心對宋燈道:「小姐,今日到底是個喜慶的日子,你這太素了也不好,我去給你找兩個稍富貴些的裙墜可好?」

宋燈想了想,裙墜不算張揚,多沾沾喜氣,也是好的,便點頭應了。雲心這才歡歡喜喜地去了,那些裝著貴重玩意的匣子鑰匙都是她們這些貼身婢女掌管,她非得自己去一趟才安心。

水岫原在低頭為宋燈侍妝,見屋內一時只剩她二人,其餘小丫鬟都在外邊伺候,猶豫了片刻,對宋燈道:「小姐,侯爺前些日子曾問過奴婢與雲心,你近日怎麼常往普照寺去。」

宋燈愣了愣,道:「你二人如何作答?」

水岫道:「雲心素無心機,快言快語,只說小姐近日誠心禮佛,常常一人在佛堂中跪拜。我只附和,並無他言。」

宋燈笑,一下便明白了過來。這兩個婢女,一個太沒城府,以至於什麼都沒看出來,於是天真爛漫地答了一番,另一個沉熟穩重,察覺到了異樣,於是更要替她保密。

宋燈心知水岫是好心警醒她,便對水岫道:「這事往後依舊如此,若是兄長問起,你們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便是,能矇混過關便矇混過去,若是不能,他問什麼你們便答什麼吧,不必強撐。總歸我是他妹妹,便是讓他知道了,也不至於拿我如何,你們便不同了。」

宋燈沒有為難水岫的意思。

水岫自然也明白。

她咬咬牙,突然在宋燈跟前跪下。

宋燈吃了一驚,連忙要扶她起來,卻見水岫抬頭看她,難得真情流露:「小姐,世間對女子多有苛刻,你本就處境艱難,行事一定要萬分小心。若……若一個男子真心喜歡你,是不會讓你處處赴險的。」

水岫心知這話不該由下仆對主子說,可宋燈向來待她們很好,她實在無法視而不見。宋燈先前所為,其實不算出格,像雲心這種粗漏些的丫鬟,甚至什麼都沒看出來。可這和宋燈先前行事相比,實在太過大膽,水岫不認為宋燈會對一個只聽聞過姓名的人有所傾慕,難免疑心是不是在自己未跟隨時他們偶然見過,且元孟有心引誘她們小姐。

外邊或許覺得忠勇侯府已經沒落,可像水岫這種侯府主人跟前的心腹,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底的,難免揣測,那落魄的平王興許就從哪裡探聽了這個消息。

宋燈還是將她扶了起來,垂著眼對她道:「你放心,他不是這樣的人,我往後行事會再注意些的。」

水岫急道:「小姐,重要的不是你行事如何,而是……」

宋燈打斷了她,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所託非人。」

她不願聽水岫再妄議元孟,卻也體諒水岫的一片好心,所以只是出言截住話頭,心知以水岫的聰敏,不會再罔顧她的意願說下去。

水岫果然住了嘴。

心情激蕩過後,宋燈卻也體味到一二,想了想,同水岫道:「水岫,我是不是從未問過你進府前的事?」

雲心是侯府家生子,父母現在都替侯府看管鋪子,水岫則是從外頭買進來的。

水岫身子一僵。

宋燈道:「你不要怕,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聽著覺得……」

水岫咬了咬舌尖,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道:「小姐,我是被未婚夫婿賣掉的。」

所以她想對小姐說,男人嘴上的話說得再好聽,也不要去信,只看他最後到底會做些什麼便是。

「混賬!」

宋燈聽得發怒,竟一掌拍在了梳妝桌上,發出好大聲響。

原本為人父母者賣兒鬻女已是令人又哀又怒,如今竟有這等出賣自己未過門妻子的小人,這實在是令宋燈難以忍受,一時間又成了前世那個怒而生威的永康郡主。

宋燈沒有去問水岫的父母何在,想也明白,若水岫的父母仍然健在,卻讓一個外人將自己女兒賣身為奴,那麼這樣的父母也不值得過問,只會是水岫的另一件傷心事。

水岫頭一次見宋燈發那麼大火,比起害怕,更多的卻是心頭微暖。她難得逾越地捧起宋燈的手,見她掌心發紅,嘆了口氣:「小姐,哪裡值當為這種畜牲挨這份痛?」

宋燈這才感覺掌心有些火辣辣的疼,她收了手,仍是帶氣:「此人姓甚名誰,如今人在何處?」

水岫心知宋燈是想為她出口惡氣,嘴角微彎,道:「小姐,你且聽我慢慢說完。他當年賣了我,賺了一筆銀子,買了幾身行裝,打扮得人模狗樣,轉眼竟攀上一家富戶小姐,做了倒插門的女婿,想來是起了吃絕戶的心思。可他存心不良,那小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成婚後又看上另一個更俊俏的郎君,讓他做了王八。那畜牲發現此事,怒生歹意,買通下人想趁機害死兩人。誰知道那下人身家性命都拿捏在主家手裡,明面上聽了他的話,背地裡卻去告了密。那小姐將計就計,和姦夫一起,把那畜牲殺了沉塘。若不是後來的縣太爺英明神武,翻出這樁公案,我還真少了幾分痛快。」

其實這種離奇公案宋燈也不是第一次見,但每每聽聞,還是有幾分瞠目結舌。

水岫對宋燈道:「所以小姐,你看,人的際遇總是很難預料。他當年賣我之時,一定想著自己能夠直上青雲,我亦覺得自己前途未卜。可時移世易,如今我在侯府,伺候像你這般寬厚的小姐,往後的日子亦不至於太難過,他卻早早去見了閻羅王。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宋燈聽后嘆道:「所以我們只求一個問心無愧。」

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轉而向水岫問道:「那你將來想嫁什麼樣的男子呢?」

水岫愣了愣。

宋燈道:「你別害羞,若你以後想嫁人,那麼總歸有這麼一回,你細細說與我聽,我會好好為你挑選。」

水岫想了許久,道:「世間男子多薄倖,我不期求能找到一個待我多麼好的人,只想嫁個能不對我說謊的男人。」

說到這裡,她笑了笑,道:「可這世上哪有人不說謊呢,便是我也說的,小姐聽聽就算了,千萬別太放在心上。」

宋燈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說不定哪一日便讓我碰見了這樣的人,到時我就把他抓回來給你做夫君。」

水岫被年輕氣盛的小姐逗笑了。

雲心拿著兩條壓裙墜來給宋燈挑時,正好見的便是這副場景,立時有些不滿:「小姐,水岫,你們說什麼呢,怎麼不帶我?」

水岫隨意說了個笑話,將雲心逗得咯咯直笑,這事才算過去。

宋燈拿她們倆沒辦法,就這麼說說笑笑一番,差點誤了時辰,最後緊趕慢趕才在答應葉尋珠的時辰前趕到定海侯府。

葉尋珠卻已經等待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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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來也無用(雙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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