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離別

終是未能勸得她同返京城,而歸期已在眼前,不能一拖再拖,臨去廣陵、宿在琴川溫宅的最後一夜,皇帝坐在榻邊,默看阿蘅收拾兩個孩子回京的物品,看著看著,忽地「啊」了一聲,悶聲悶氣道:「朕病了……」

他走近前去,從后抱著她,抵在她的肩窩處道:「朕病了,走不了了……」

孩子氣地說了這一句后,皇帝沉默許久,低低在她耳畔道:「真不和朕一起走嗎……晗兒和伽羅……也會想你的……」

說好了,他先帶兩個孩子回京,他知道,有孩子在,她一定會回來的,可一想著她不跟他們一起走,不知道她要多久才回到他和孩子身邊,皇帝心中還是悶堵難言,不高興地將她摟轉過來,默默無聲地望著她,想要望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她依然是道:「我想在琴川,再住一段時間……」

皇帝無奈,如今他對她,總是無可奈何的,只能依她,在最一開始時,如何強她迫她,到後來,就是如何千依百順,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輕吻了吻她的唇道:「早一點回來,別叫孩子們等太久,也別叫朕……等得太久……」

他微一頓,神情轉為正經嚴肅,「要不然,你回宮時看到的,就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了!」

溫蘅聞言淺笑,他亦笑,笑中有些苦澀,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期盼,握緊她的手,置於唇邊,深深眼望著她,輕吻著道出一生的心語,「朕是真病了,自一見到你,就已經病了,什麼妙手神醫也治不了的,只有你在朕身邊,朕才會好,你就是朕的葯,沒了你,朕就再也好不了了,所以……要早些回來,早些回到朕的身邊來,不然,大梁朝的皇帝,就要無藥可救了。」

最後的分別,是在廣陵城郊母后的陵墓前,縱是知道不久后的未來就會相見,臨別前,皇帝還是有說不完的話,要說與溫蘅聽,而溫蘅,也有數不盡的話,要細細講與晗兒與伽羅,儘管在來廣陵之前,她已同他們溫言叮囑了一夜又一夜,將這一世為人母的慈情,都盡付在千言萬語之中,但在這分別之時,仍似沒有道盡心中滿溢的柔情與不舍,慈愛的眸光,也難以移開分毫。

一旁的容華公主,默默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將目光落到了一旁同樣沉默的溫羨身上,暗暗心嘆皇兄也是心寬,竟由著溫羨這個所謂的異姓養兄,在跟了他的摯愛三年後,還仍繼續由著溫羨,陪著他的摯愛,留在青州琴川……

……許是心思相近之人,相對較易覺察對方心意,痴戀明郎表哥的她,在一次偶聽溫羨彈起建章宮常響起的《長相思》后,心中猛地閃過一念,起先她是想著溫羨這卑鄙之人,什麼污臟齷齪的心思不可能有,頗有看不慣一人、便覺他處處可惡的想法在內,隨意亂想泄恨而已,然而,在後來數年的窺查中,她竟越窺越覺,自己心中這泄恨的疑慮,竟似是真的……

……她原總想著捉住溫羨這可惡之人的把柄,捅到皇兄面前去,教他吃不了兜著走,以報當年玉鳴殿被欺之仇,但等似真捉住了他的把柄,也真是能教皇兄龍顏大怒、揭了他皮的把柄,不知怎的,她竟不想教他吃不了兜著走了……

……也許,是看他那樣,會想到自己吧……

明郎表哥走後不久,母后也走了,轉眼間,都又已過去三年了,還未嫁人的她,知道民間私下稱她為「長」公主,猜說她是因為對不在京中的溫太傅舊情難忘,才遲遲沒有嫁人,說她對解除婚約一事,頗有悔意,還想與溫太傅再結良緣?!

按她從前性子,聽到這些渾話,定要找到流言源頭,加以懲治的,但現在,就像皇兄說的,她的性子似沒變卻又變了,已懶得計較,就像她曾極想將溫羨踹下刀山火海,現如今,也能表面波瀾不驚地和他站在一處了,至於他那私心,她也懶得捅了,默默看他外表無欲無求、實則求而不得,倒也是一件可打發時間的樂子,只是有時,看著想著,竟像是看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也就有些樂不出來了……

……他再怎麼求而不得,至少還能日日看的到人,比她要好上許多許多……

容華公主這般一想,平靜許久的心,又有點起火了,瞟向溫羨的眸光,也略略有點扎刀了,她如此心氣不平地忍等了一陣,見那邊終似說完了話,原本半蹲著與晗兒、伽羅說話的溫蘅,站直了身,朝她看走了過來,像是有話要同她說。

……她可沒什麼話要同她說!

容華公主僵著身子,看溫蘅走了過來,靜看著她卻又不語,終是沉不住氣,先悶悶問了一句,「你真不跟我們一起回去?」

……話是隨口一說,可說的好像她……真的很想她一起回去似的!

容華公主懊悔失言,不待溫蘅說什麼,即忙將方才那句遮了過去,含糊著道:「時間不早了,我們要走了。」

她匆匆掠走過溫蘅的身邊,回到皇兄身後,看明明已告別完了的皇兄,將走之時,又開始同溫蘅絮絮叨叨、黏黏糊糊,而溫蘅也不膩煩,就那般含笑望著皇兄,靜靜地聽他說完,再次同皇兄告別、同兩個孩子告別後,又看向她,與她告別。

容華公主望著暮光下的溫蘅,不知怎的,忽地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她時,偷偷在茶桌下踹她的那一腳……那一腳,令她潑茶燙了手,想來當時的明郎表哥見了,很是心疼吧……真正喜歡一個人,怎麼捨得他傷心難過,不管是為什麼樣的因由……

乍想起來,好像是昨天的事,但事實上,已經過去不止十年了,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事隔多年,她忽然很想同她說聲抱歉,就像是同已不在人世的明郎表哥說聲抱歉,但唇顫了顫,又實是說不出口,罷了,又不是此世最後一次相見,她是她的皇嫂,日後還得成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往後還有一個又一個十年,等到以後想說時、能說出口時,再說吧……

容華公主靜等皇兄再一次絮叨完,終於不得不走時,看晗兒與伽羅最後抱住他們的母親,仰著臉道:「母妃,要早些回來啊!」

溫蘅低身親了親兩個孩子的臉頰,輕道:「愛你們,永遠……永遠。」

儘管此次南巡,沒能如願接到人回京,但皇帝此行,已收穫了太多的意外之喜,對她的歸來,也極有信心,只是明知不久后的未來,她應就會回到他的身邊,在這暫時的分別時候,他還是依依不捨,想著多看一眼是一眼,堅持不先上離去的馬車,而是要先目送她離開。

她似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意清清淡淡的,如暮光下的一縷輕煙,眸光澄靜地望了他與孩子片刻,最後輕輕地握了下他的手,背轉過身,一步步地向返回琴川的車馬走去。

在臨上馬車前,她側轉過身,朝他與孩子們看了過來,暮光迷離的一瞬間,皇帝恍惚以為她要不走了、她要一步步地向他們走來,但下一瞬間,她靜頓如畫影的身形,又輕輕地動了起來,在滿天晚霞的餘暉中,淺笑著朝他與孩子們揮了揮手,如光畫留影,登上了離去的馬車。

車簾落下,馬兒調頭,車輪粼粼遠去,皇帝手摟著兩個孩子,目望著馬車越駛越遠,終是同夕陽一起,消失在了地平線下,心中溢滿了不舍,卻又盈滿了希望。

就似太陽落下仍會升起,離別之後就是團圓,她會回來的,應該很快很快,如此想著的皇帝,又因患得患失之心,怕希望愈大失望愈大,同時忍不住在心底悄悄作了下最壞的打算——也許,要很久很久。

但,不管快與久,他都會等的,哪怕就是再等三年又如何,他們的人生,都還很長,還有許多許多個三年,一個三年等不到,他來琴川尋她,再等三年,縱是如此等上三十年,等上一世,終有一天,他會等到她,等到她笑著向他走來。

他等著這一天。

暮春末,南巡御駕迴鑾,於仲夏抵京時,紫宸宮蓮池菡萏齊綻,紅衣映波,千里之外的琴川溫宅,亦有數缸紅蓮,應時盛開。

夜風清涼穿廊,鬢髮花白的溫父,站在懸燈的廊下畫案前,對著這夏夜紅蓮,認真作畫,兩個兒女在旁,幫著磨墨添水,看著就似幼少之時,只是那個曾經活潑靈動的小女孩,不再稍磨一會兒,就失了耐心,將這差事交給哥哥,歡笑著跑來跑去,而是安靜地側坐在一旁的搖椅上,慢慢轉動著手腕,眉眼恬和地,為父親認真研|磨畫墨。

硯池裡的艷灼紅色,漸如蓮花將綻時,緩緩轉動的手腕,卻無力地停了下來,一直留心著阿蘅的溫羨,忙輕摟住她的肩,扶她慢慢地躺在了搖椅上,依枕著搖椅的阿蘅,虛弱抬眼,望向微詫看來的父親,唇際笑意淡淡如前,聲音輕細地,似一縷一拂即逝的飄煙,「我累了。」

「那該好好休息了」,溫父道,「你先睡一會兒,等我畫好了,再喊你看。」

他聽阿蘅輕輕地「嗯」了一聲,手下畫了兩筆,還是忍不住要趕在阿蘅闔眼小睡前,先向她透露他的畫意,手指著畫紙留白處,笑朝阿蘅道:「這裡,我要把我們一家人都畫上,就像現在一樣。」

阿蘅聞言彎起唇角,好看的眉眼也如彎月一般,「真好。」

她輕輕地道:「來世,還想與父親、母親和哥哥,再做一家人。」

溫父聽到「母親」二字,怔在那裡,他轉望著雪白的畫紙,腦海中如有許多影像亂閃,全都看不清楚,只是手下的畫筆,在恍惚的心緒中,慢慢落在留白處,情不自禁地隨心勾勒起一個窈窕的人影來。

夜風輕拂雅淡蓮香,畫筆輕擦雪紙,如細雨沙沙,靜謐的寧和中,輕握著阿蘅縴手的溫羨,見妹妹眸光,正似這夏夜星子,澄澈映望著他道:「來世,我想做哥哥的姐姐。」

言罷,她似小女孩時俏皮地笑了笑,雙眸漸潤濕意,「我想照顧保護哥哥一生一世,就像哥哥今生,一直照顧保護我一樣。」

自在許多年前,將流浪街頭、孤苦無依的小女孩帶回家中,認作家人,喚她阿蘅,多少年未道的千言萬語,早在他心中釀成了窖藏地下的陳年老酒,再不會有開封的那一天,哪怕是在將至的此世盡頭,蓮花的香氣中,溫羨低下頭去,深深凝望著早已刻在心中的熟悉容顏,顫|唇許久,依舊一字未言,只是最後,像小時候遊戲一樣,抵額輕碰了下她的眉心,啞聲輕道出最後一句:「哥哥都聽你的。」

廊亭下的一家三口之上,琴川夏夜,依舊星子璀璨,而千里之外的京城,烏雲暗涌,風滯夜沉,似將落雨。

沉悶到幾能令人窒息的幽夜裡,皇帝猛然從沉睡中驚醒坐起,並未做夢的他,不知自己為何突然醒來,只是心中空空,像是被人拿尖刀生生給挑挖乾淨,空洞難受到喉嚨痛啞,幾乎無法呼吸。

身邊空空、殿宇空空,這猝然驚醒的幽夜,有如一潭死水,幾能將潭中人窒息溺死時,忽有一聲驚雷炸響,震亂這沉沉死夜,狂風打窗,電閃裂空,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一時間,滿天滿地都是呼嘯的風雨之聲,湍流如瀑,彷彿永遠不會停止,沖刷地天地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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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妻,朕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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