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趙老太掰著指頭給算過了，她拿出來買媳婦的那三萬塊，是從她公公那一輩開始，全家一起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所有積蓄。

這回是為了給老石家留個根，她才咬著牙拿出來的。

要是錢沒了媳婦也沒了，老石家斷了香火，她死了都不敢閉眼，更沒臉埋到祖墳地里去了。

辛餘墨從末世來的，末世的異能者比普通人多，而異能者絕大多數都是不能孕育後代的，所以她才會成為基地唯二。

全球人口在末世降臨后急劇減少，倖存的人大部分無法再孕育後代，這更多的是辛餘墨所在的社會研究的一個重大問題，相關專業的專家將如何孕育下一代當做課題來進行研究、反覆試驗。

普通人光是活下去就要拼盡所有力氣，沒有餘力去思考生孩子的事情。異能者們更是為了清理變異動植物日以繼夜的奮戰，極少有人有時間思考下一代的事情，他們偶爾也會傷心，但更多的是投入到對未來的建設中去，爭分奪秒地做任務，根本沒有閒情逸緻去為了不能生育傷懷。

辛餘墨的異能雖然不盡人意，但也屬於異能者，這是她頭一次見到為了所謂的「香火」哭成這樣的人。

她有些無法理解，但想到在家時爸爸偶爾提起下一代的問題他緊縮的眉頭，她又有點同情趙老太。

於是辛餘墨暫時按捺住了，沒有直接離開村子，去見識這個讓無數人、包括她的父母魂牽夢縈的繁華世界。

同樣的，趙老太看到哄住了辛餘墨后，也是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嘴裡再也不會不乾不淨地罵她了，而是一口一個「仙女娘娘」，不管辛餘墨怎麼解釋自己不是都沒用。

她不僅自己對辛餘墨畢恭畢敬，還教訓自己的兒子石大順也必須對辛餘墨千依百順。

驅趕小雞仔一樣的把那幾個同村人趕走之後，趙老太就在家裡忙碌起來——這個瘦小伶俐的老太太在幾間土胚房之間進進出出，打掃衛生、清洗床單被罩，整治飯菜。

她既不叫兒子幫忙，也不使喚花了三萬塊買來的「仙女娘娘」。

辛餘墨幾次提出要幫忙，都被趙老太給拒絕了，她笑眯眯地讓她在村子里轉轉，熟悉熟悉村裡人、看看花花草草、幹什麼都行。

「黑了飯好了我讓大順叫你回來吃！別怕！」

別說，辛餘墨對於這個時代充滿了好奇，不管是人還是花草樹木、牲畜鳥獸，她都充滿了興趣，趙老太這樣一說，她就忍不住出門去了。

眼看著那個豆沙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趙老太立刻連聲喊自己兒子：「大順、大順哪！」

也不敢放聲大喊，只壓低了聲音一聲接一聲的叫個不停。

擱在平時石大順是不會理會他老娘的——在這四間土胚房裡，他就是說一不二的土皇帝，誰也叫不動他。不過今天他見到了老娘給買回來的媳婦兒，著實動了意，而且他也沒看明白自己老娘在幹什麼，聽到她叫，他就走了過去。

「娘，你怎麼就把她放出去了？要是她就這麼跑了怎麼辦？我跟栓子還有好幾個男的一起都動不了她，村裡人誰能攔得住？」

趙老太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精明的光芒：「你以為我不放她就跑不了？你沒看見我們娘倆和栓子他們一起動手，連她衣角都沒挨著就倒了嗎？我看我們上窪村的人全都一起動手怕是也攔不住她！」

「……真有那麼厲害？」

趙老太點了點頭，拉下臉就開始咒罵起來：「那幾個殺千刀的後生，把這麼厲害的小娘皮賣給老娘，要不是我腦子轉得快，真叫她跑了，咱們家錢沒了人也沒了，那才是啥都落不著了！」

「娘你不是說她是仙女娘娘嗎？」

趙老太自有她的生存智慧：「那都是哄她的話，你也信？她要真是仙女能被賣到我們家來？我那是為了穩住她，只要人不跑，在家裡頭老實呆著，還能拿她沒辦法嗎？」

「你不是說我們全村加起來都打不過她？」

趙老太陰森地笑了：「所以我們不跟她打。先把人哄住了，今晚吃飯的時候我就把葯給用上！大順哪，你夜裡可要加把勁，早點叫她大了肚子就什麼都不怕了。」

石大順那雙跟趙老太一個模子里出來的小眼睛蹭地就亮了，他使勁點頭：「那肯定！娘你放心！」

趙老太露出欣慰的笑：「娘就等著明年抱咱們石家的大胖孫子了！那姑娘長得那麼好，人又厲害，咱家大孫子生出來肯定也跟他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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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餘墨出了那個籬笆小院，第一時間就選了個小叢林小心地湊了過去，渾身緊繃，保持著戒備狀態。

那些樹木她根本認不出來叫什麼，只看到橢圓葉子的、細長葉子的、翠綠的、嫩綠的、葉片光滑的、葉面長著絨毛毛的……

它們此時全都安安靜靜地矗立在夕陽的黃昏里，寧靜，溫柔。

偶爾有風吹過，樹葉就很隨和地輕輕晃動，發出颯颯清響。

最讓辛餘墨驚喜的是，她還看到樹枝上站著的小鳥，有的灰撲撲的，也有的羽毛雪白中點綴著鵝黃或是黃綠，不管是大的還是小的，它們全都和那些溫柔的植物一樣，一點攻擊性都沒有的站在高高的枝頭上，偶爾會拍拍翅膀，不時發出可愛的啾唧聲。

長這麼大頭一次見到這種畫面的辛餘墨不由自主地被這些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父母懷念從前，基地里的大家常常說想回到過去，辛餘墨對他們描述的那個繁華又安穩的世界，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誰也沒有想到，她竟然真的可以回到這個世界。

辛餘墨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去觸碰面前那一片在夕陽下微微透明的嫩葉，確定它是真的無害之後，她心底生出一種情不自禁的喜悅，又想去摸距離最近的那隻小鳥，它拍拍翅膀就飛上了高空，很快消失不見——並沒有回頭用鋒利的短喙來啄她。

這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她沉浸在這種安穩寧和的氣息當中無法自拔，沿著小樹林慢悠悠地往前走，對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鳥都興緻勃勃，反倒是對掩映在樹木里的幾間房子沒有太大興趣。

等到辛餘墨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對著附近縮成一團的女孩皺起了眉頭。

來自末世的辛餘墨不胖，這女孩更是瘦骨嶙峋，跟包著一層皮的骷髏差不多，她的衣服臟到看不出顏色，結成一團的長發將面容全部遮住，完全看不清長相。

她縮在一個用石頭砌起來的小圈子的角落裡，裡頭到處都是麥秸和糞便，旁邊還有一個……一頭豬？！

人怎麼能跟豬關在一起？

辛餘墨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才反應過來，這個世界的豬跟她知道的獠牙半米長、豬皮刀槍不入的變異豬不一樣。

她朝裡面的人叫了一聲：「能聽到嗎？」

裡面的女孩聽到人聲身體哆嗦了一下，雙手抱頭縮得更緊了。

看得出來她對辛餘墨充滿了恐懼。

可辛餘墨根本什麼都沒做，剛剛走到這邊來……她害怕的應該不是自己，而是人吧？

聽到腳步聲，辛餘墨一轉頭，就看到了另一個穿著灰撲撲的衣服，長發同樣結成團、渾身上下都很髒的女孩雙手拎著一個木桶，一跛一跛地走到了豬圈這邊。

她吃力地將木桶放在豬圈邊的大石頭上，抓了一把垂落的頭髮挽在耳後，正要拿起桶里的葫蘆瓢舀豬食，突然發現了辛餘墨的存在，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辛餘墨還沒有說話，只見那髒得看不清面容的女孩眼睛里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無聲地抽噎著，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

她跪倒在地上，哭得全身都在發抖，像是悲痛到了極點，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辛餘墨被這無聲的悲傷震住，一時沒有反應。

那女孩卻突然開始往她面前爬。

辛餘墨還以為又要被抱著大腿叫什麼「仙女娘娘」了，正在猶豫要不要退開，那女孩已經手腳飛快地爬到了她面前，低聲快速地說道：「你是今天新來的姑娘？」

她一開口，辛餘墨就怔了一下——

她來了這個世界后見到的人全都是一口口音濃重的方言，這是她目前為止看見的第一個說一口純正普通話的人。

辛餘墨幾乎是一瞬間就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她轉頭看了一眼豬圈裡那個縮著瑟瑟發抖的女孩，又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

她身體在發抖，聲音也在發抖：「救救我們、請你幫幫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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