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那天之後,姜初照又卧床三日,起不了身。
蘇得意來送王多寶店鋪開張特意做給哀家吃的點心,話里話外暗示,陛下這樣是被本太后給氣到了。
我坐在鳳頤宮門前,望著面前的芳菲桃林,以及桃林前十來個給我跳舞的宮女,一邊嚼著點心,一邊進行著里裡外外的反省,如此數遍,卻依然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
哀家明明去探望了他的病情,還把選妃圓滿成功的好消息分享給了他,為何他聽到后不但沒有感謝哀家,反而病得更重了。
「哀家當時問他是不是選的不夠,他就只是冷笑,也不明確回答哀家,」想到這兒我就泛起几絲慍怒,「總不至於是嫌哀家選多了吧?」
蘇得意正欲回答,我卻靈光乍現,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揪住他的衣袖問:「是不是因為哀家沒有給他喂葯,也沒有在他喝完葯的時候往他嘴裡填蜜餞糕點,他才生氣?」
蘇得意那還沒說出口的話就卡在了嘴邊,目珠轉了轉似在思考,但幾秒后就想明白了,用力地點了點頭:「太后英明,陛下就是因為這個生氣的。」
我審視著他,有點不太確定:「陛下之前生病,你是這麼伺候他的嗎?」
「嗯嗯,」蘇得意表情極其認真,不像是在撒謊,「不止如此,老奴還要邊哄邊喂陛下才願意喝,有時候還得一下一下撫著他的後背以作安撫,若是趕上陛下心情不好,老奴還得給他捏捏胳膊,捶捶腿什麼的,總之陛下身子金貴,脾氣又略急,得精細伺候才行呢。」
「他都二十歲了,」我摸著發涼的後頸,覺得不可思議,「對他又哄又摸的,他不瘮得慌嗎?」
蘇得意咧嘴笑:「不會,陛下應該是樂在其中的。」
我倒吸涼氣。
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怔怔地看著面前白胖白胖的蘇得意,一個不那麼正派的念頭從心底掙扎出來。
我下意識吞咽著,想把這念頭連同糕點一起給壓下去,可不知道為什麼,糕點是壓到了肚子里,可那個念頭卻自己躥了出來——
「不知蘇公公聽沒聽說過,帝王和太監之間的愛情故事?」
胖子果然都是潛力股,哀家第一次發現蘇得意的眼睛可以睜到這麼大。
他在我面前僵了三秒,反應過來我說了什麼后,噗通一聲跪在我身前,磕頭如搗蒜:「太後娘娘明鑒,老奴、老奴沒那個膽子,也沒那樣的……」他唇角哆嗦著,似是努力在想詞,大概是琢磨了一遭也沒琢磨出個恰當的,最後哭喪著臉認命道,「沒那樣的……構造。」
到底是經歷了兩位帝王的老公公,已是半個老人家,看到他被我嚇成這樣,我便覺得有些對不住他,輕咳了兩聲掩飾了方才那尷尬,扯謊道:「你起來吧,哀家就是隨便一問,哀家對這些也不算太熟悉呢,」頓了頓,小聲囑咐他道,「別把哀家這問題告訴陛下。」
蘇得意抬袖子抹去臉上的淚,抽抽搭搭道:「這也是老奴想囑咐太后的,千萬別讓陛下聽到,老奴怕陛下氣壞了身子……他本來就被氣得下不來床了呢。」
我嘆息一聲,讓宮女停了舞,抱起盛點心的食盒,起身道:「走吧,哀家再隨你去看看他。眼看四月底美人們就要進宮來了,他這廂還下不來床,美人們要是在各自宮裡,一直等不來陛下造訪該多失落呀。」
蘇得意趕緊跟上,點頭道:「是的。」
走了幾步,我卻想起前世時,姜初照跟那些嬪妃不拘一格的相處方式,就問:「嬪妃應該也可以到成安殿侍寢的對吧?」
「回娘娘……可以。」
如果沒記錯的話,嫻妃好像就去過幾回。那是六月,我身體恢復不少,去外面看星星的時候,看到嫻妃被蘇得意領著進了成安殿。那時的嫻妃打扮得很涼爽,衣裳薄得讓人很有撕扯開來的欲/望。
如今回憶起來,依舊覺得嫻妃和那衣裳都很妙,於是忍不住感慨:「陛下上不了美人的床,讓美人去陛下床上,似乎也不錯。」
「……」
想到這一層,竟覺得思路逐漸開闊,局面逐漸打開,發自肺腑道:「說起來,現下花樣這麼多,陛下其實只管躺著,不用他動都行呢。」
「……」
蘇得意已不接話,但我卻越想越嗨,甚至生出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的欣喜感:「甚至用不到陛下,美人們之間好像就可以……」
「太后!」蘇得意打斷我,想反駁我,但語氣卻又不那麼確定,「那檔子事,還是得用得到陛下的吧?」
我停下來,眯起眼睛對他笑。話都還沒講呢,他就被我這笑嚇了一跳,膝蓋不自覺地發軟,眼看著又要給我跪下。
我抬手拉住他的胳膊,內心萬分雀躍,很想給他普及一下女子和女子之間的愛情故事,但看到他一臉驚恐且不是很想聽的樣子,於是作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蘇公公,知識是無窮的呀。」
蘇得意兩股戰戰:「老奴多謝太后教誨……勞煩太後娘娘千萬記住,別給陛下講這些。他已經……不太承受得住了。」
*
哀家是懷著悲天憫人的沉重心情到成安殿去關懷吾兒姜初照的。
結果到那兒才發現,蘇得意騙了哀家。
傳說中三天下不來床的陛下,此時此刻竟精神矍鑠地蹲在殿中央,背對著日光低頭在做什麼事,還時不時發出幾聲恍然大悟又不太正經的竊喜。
我回頭,冷冷地看著蘇得意,希望他給我一個解釋。
蘇得意委屈得不行,怕說話聲打擾到姜初照,所以用氣音,一邊比劃一邊說:「太後娘娘明鑒,老奴今早出去的時候,陛下還躺在床上長吁短嘆,虛弱不堪。」
我又看向殿中央,發現整個成安殿里伺候著他的宮女太監,都被趕到方圓三丈之外,且都怔怔地看著姜初照。而姜初照依舊旁若無人地蹲在那裡,背影瞧著有些不得體,還有些詭異,再配合著他時不時發出的嘿嘿嘿嘿的笑聲,甚至讓人產生一種他在諸位宮女太監面前玩弄自己寶貝的合理猜測。
哀家很頭痛。
也很害怕。
走過去的時候分外忐忑,生怕自己真的看到他的寶貝。
雖然我是他母后,但是現在他二十歲,我也二十歲,我二人又都是年輕體壯的好時候,若是真的瞧到這些,不知道他會如何,但哀家肯定會臉紅。
哀家發誓,自己確實是以捨生取義殺身成仁的悲壯姿態靠近他的,並沒有很想知道他今生的尺寸怎樣,規模如何。甚至在距他不足一丈的地方提前彎了腰,攏著群角慢慢往前挪動,生怕提前瞧見。
最後終於湊到他背後,暗暗打氣了好幾次,才視死如歸般梗起脖子越過他的肩膀往前看去——
……
姜初照竟然在……看書?
看的好像還是哀家的精神食糧墨書巷?
看這書冊紙張嶄新裁剪齊整的樣子,好像還是墨書巷最新出的一卷?
我一時激動,正想再往前湊湊看仔細一些,卻不小心踩到了裙角,整個人毫無預兆地往前趴過去,砰的一聲栽在了他背上。
他耳尖清晰一動,後背整個僵住,雖然沒有回頭,卻好像已經知道了是誰,還迅速伸出胳膊往後攬住我,怔怔道:「母后?」
我一邊爬起來,一邊訕笑著打招呼:「陛下在看書啊,哀家就是過來瞧瞧你病好了沒有。」
他回頭,面若桃李,唇色嫣紅,精神抖擻,百毒不侵。
我不敢多看,於是把目光放在他身前的書本子上,眼饞之餘終於明白他為何把宮女太監支得那般遠了,要我我也會如此。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來,心癢之下,手就不受控制地去碰那書頁:「這本書瞧著有點新奇呢,陛下何時看完,能否借給母后一觀?」
「自然是不能,」他唇角抽搐宛如得了癲症,眸光卻亮得不像話,「朕可是廢了好大功夫才讓人從宮外買進來,怎麼能白白借給母后看。」
就這麼明目張胆地等著哀家的孝敬。
我很是上道,湊近一些,粲然而笑,誠摯發問:「陛下吃過葯了嗎?」
他幽幽打量我一眼:「還沒,等會兒看完朕就去灌……」
「怎麼能用灌呢!」我嗔怪道,「陛下自幼錦衣玉食,身嬌體嫩,喝葯自然得讓旁人拿勺子一口一口喂陛下才行,」說到此處,轉頭對三丈外的宮女道,「快把陛下的葯端過來。」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手下翻著書頁,嘴上問著哀家:「朕不想要蘇公公喂怎麼辦。」
「自然是哀家親自喂陛下,」我嘿嘿笑著,摸過食盒擺到他面前,打開蓋子介紹道,「為了給陛下喂葯,哀家特意讓人去宮外買的,是今天早上剛做的呢,可新鮮了。」
他暼了一眼,挑眉哂笑:「特意給朕買的,怎麼還缺了一大半?」
「畢竟是宮外的東西,哀家不放心味道,就替陛下先嘗了一塊,」頓了頓,抬頭看了殿門口的蘇公公一眼,壓低聲音補充道,「就一小塊,剩下的都是蘇公公吃的。他胃口真大呀。」
姜初照但笑不語。
宮女已經已經把湯藥端過來了。
我麻溜地接下,一勺一勺地往他唇邊送,還借鑒了蘇得意給他喂葯時的方法,動不動撫背,時不時順毛。
喂完后立馬往他嘴裡填了一塊綠豆小狗點心,就著他衣袖擦了擦手碰到他唇時沾到的濕澤,然後開始給他捏腿:「吾兒這幾日病卧榻上,腿都躺酸了吧?哀家給你揉揉。」
他卻握住了我的手腕,帶我一起站起來,笑得分外燦爛:「走吧母后,去書房一起看。」
這語氣坦蕩又磊落,彷彿他要帶哀家一塊看的不是墨巷文學,而是如椽巨著。
我自然跟他一起裝,作出研究大家著述的求知模樣,喜悅地跟上。
一路隨他到了書房龍案前,正想讓他趕緊拿出來,他卻把書放到了一邊,拂開奏摺,握住我的腰往上一提就把我放在了龍案上。
「你坐這兒,先聽我說。」他撐著案邊,將我牢牢圈住。
我被他這舉動嚇了一跳:「你瘋了,這是龍案,批閱奏摺的地方,哀家怎麼可以坐這裡!」
「誰都坐不得這裡,唯有母后可以。」他平視著我的眼睛溫柔道。
我被這嗓音帶得也軟了下來,小聲求他:「……你快放我下來,叫別人看到不好呀。」
他輕聲笑著,那笑容像是撥雲見日,風停雨霽,眉目之間是大片的晴朗暖好:「母后,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後母和繼兒之間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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