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
太丟人了。
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上一世我嫁到皇宮,第一次在姜初照面前哭也是因為這惱人的月事,重活一輩子,在駭臟方面我竟一點長進也沒有,單單是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心態崩塌。
我一動也不敢動,努力了好幾次想把眼淚收回去,但收效甚微。
他的手指觸上我的臉頰,許是覺得不妥,又縮回去把絹帕掏出來,邊給我擦淚邊問:「不要去想這件事,去想一些別的,是不是就能好一些?」
「我控制不住,」我捏緊裙邊,哭道,「我為什麼不是男人?這樣就不會經歷這個,也不會把裙子染臟。」
他拿絹帕的手抖了抖,「別胡說,」就這樣蹲在我面前,把龍紋衣袍上的扣子一一給我繫上,「朕這衣裳是紅色的,看不出來。你若是能走……」
「我走不了,」我抬手捂住眼睛,可淚澤還是順著指縫淌下來,「你剛才不還說能抱我回去嗎,現在怎麼又變卦了。」
他忽然笑出聲來。
都到這時候了,他竟然還笑。
「我好歹是你母后,今天出來看美人也是為了幫你長眼呢,就連侍寢的順序我都幫你想好了,」我委屈到崩潰,「你怎麼還笑話我?」
他眼瞼微斂,當真不笑了:「再提這些,朕就把你留這裡自己回去。」
「那哀家找林果兒……」
「她年紀小,抱不動你。」
「哀家找蘇得意……」
「他太胖,自己走路都喘。」
「哀家宮裡還有十幾個丫頭,抬也能把哀家抬回去……」
他笑成狐狸模樣:「都在鳳頤宮呢,怎麼過來抬你?」
我愣了三秒,心裡湧上大片無助,哭成一抽一抽的:「你就是故意氣哀家!」
他扯了扯唇角,終於逮到了機會報復我:「誰讓你這麼迫不及待來看美人,還又誇又摸,當著朕的面跟她們嚼耳朵,」頓了頓,又冷笑著補一句,「就當朕不存在一樣。」
我吸了吸鼻子,想抬手抹一把臉,又怕弄髒衣袖。低頭髮現我穿的是姜初照的衣裳,於是放心地抬起袖子照著臉揉了兩把:「那怎麼辦,哀家摸都摸過了,你要是覺得你這些媳婦兒吃了虧,要不改天讓她們到鳳頤宮摸回來吧。」
他又沉默了。
「這樣還不行?」我驚恐地看著他,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哀家還能怎麼樣,總不能摸了她們幾下,要讓哀家上她們床、陪她們睡吧?」
他僵了兩秒,審視了我一會兒,舔著牙道:「你倒是真敢想。」
*
最後姜初照這傻兒終於答應把哀家抱回鳳頤宮。前提是,哀家答應他離那些美人遠點兒,尤其是哀家的表妹余知樂。
我真是太被動了。但凡今天不是趕上這一茬,我是絕不可能答應他這個條件的。
回去的一路上,他都在笑,還笑得很沒心沒肺,甚至拖著愉悅的長腔,對我說:「這是朕從西疆回京繼承皇位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他娘的。
他當然是開心的,今天可是有二十一個活生生的美人嫁給他了呢。
我縮在他寬大的衣袍里,想到二十一個美人都不能再隨便摸,便覺得惆悵萬千沮喪難耐,甚至有一些能體會到他父皇面對百位嬪妃卻遲遲不舉的悲涼心情,於是一邊嘆氣一邊掉淚,同他商量道:「那你把林果兒和那些手嫩的小姑娘還給哀家行嗎?」
「……」
「這二十一個哀家就答應你不去招惹了,那下一批,哀家是不是就能……」
「你還敢想下一批?」他咬牙切齒地打斷我,腰上的手也收緊,甚至捏到了我的肉,低頭罵我,「你到底是有多寂寞,怎麼連女人都不放過?!」
我又縮起來,不敢回話,怕他氣急了,把我整個人撂地上,甩袖子就走。掉地上要是摔死了還好,如果沒死而是把血摔了出來,把裙子染得更臟,那我怕是要哭厥過去。
於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綢衣的前襟,討好道:「還有一段路,哀家要不給你講一講自己看美人表演節目時,幫你排好的侍寢順序吧?或許你願意聽這個。」
「……」
「排在第一的,肯定是余知樂,」說到這些,我便稍微恢復了些氣力,也不覺得身心那麼難受了,「她長得是這些人里最好的,雖然身材單薄了些,但興許跟陛下在一起時,運動量一上去,胃口就好了,不出半月,大概就能圓潤一圈。」
「……」
我悄悄抬頭看他,發現他目視前方沒有打斷我的意思,就放心大膽繼續道:「第二個,是嫻妃。聽說楊丞相最近經常不配合陛下的工作,總是有自己的想法,陛下到底年輕,還要仰仗著他,所以嫻妃那裡不得不去。當然了,」我咽了咽口水,補充道,「嫻妃的衣裳瞧著很妙呢,陛下可以試試整個撕扯開來,會有振奮人心的作用。」
他低頭看我一眼,語氣像夜風一樣凉,面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繼續說,讓朕聽聽你這一晚上跟她們眉來眼去之餘,都在想些什麼。」
我得到了鼓勵,於是越發自信:「陛下不覺得盧美人的哭聲很動聽嗎?這樣的聲音用來念詩當真是可惜了,若是用在床榻之上、雲雨之中,聽起來該有多美妙呀。哀家單是站在陛下的角度想想,都替陛下覺得心癢呢。」
「嗯。」
「再就是雲妃。趙太傅可是隨著你皇爺爺建立帝王業的功臣,他的孫女你自然不能冷落。撇開這些不談,雲妃在哀家這裡也排得上前三。她那對酥峰當真是美,可謂是千年難得一遇,百世未見此觀。哀家看過的本子和某宮圖也不少了,即便是在畫上,都沒見過那麼好的形狀呢。」
他淡淡開口:「還有其他推薦嗎?」
「有的有的,」我從他懷裡舉起手來,搶答道,「高婕妤你有印象沒,今晚上她表演的節目是丹青。哀家看她畫得又快又好,寥寥數筆,便把哀家的形態給描畫出來。有一類房中趣事陛下可能沒聽說過,就是互相在對方身上作畫。陛下長得如雪一般白凈,不來作畫真是可惜了。且不說這場景旖旎,單說這毛筆接觸肌膚時的觸感,就叫人心馳神往,如墜銷魂窟。」
他卻突然不吭聲了。
今晚在長合殿時他也有些奇怪,其他美人表演節目時他雖然不滿意,但好歹也能耐心看完,唯獨到了高婕妤這裡,她才照著哀家畫了七八筆,姜初照就皺著眉頭打斷了,甚至有些生氣:「若讓朕再看到你畫太后,便回家去吧。」
高婕妤整個被他嚇到傻,手中的筆也掉了下去,後來還是我打了圓場:「陛下這是覺得你沒畫他所以吃醋了,哀家覺得你畫得很好,哀家很喜歡。」
顯然,姜初照也想到了這一樁。
「母后,」他一本正經地叫我,恰逢晚風拂過,讓我不由瑟縮,「朕確實看不得旁人畫你。」
「看不得什麼?」我有些不解,又有點委屈,「該不會真的在吃醋吧?她可是你的人,以後畫你的時候多著呢,不過給哀家畫了一幅,還沒畫完,你就不願意了。」
他沒有接我的話,而是站定,輕聲說:「鳳頤宮到了。」
*
後來,我的裙子自然是沒法穿了。
但姜初照的龍袍卻被林果兒她們小心翼翼地清洗出來,林果兒捧著袍子來問我:「太后,陛下這衣裳要給他送過去嗎?」
我抱著白毛手爐,坐在床榻之上,看著日光散漫,內心萬般糾結。還回去還是不還,當真是個叫人頭疼的問題。
「讓哀家再想想,」我又倒回榻上,作躺屍狀,望著殿梁愁苦道,「陛下也不差這身衣裳,不如就不給了吧。」
說完這句,林果兒還沒回話呢,我自己倒是打了個激靈。
就這樣想起來年少時,好像也有一次,他把衣袍脫下來給我裹身上。
那是十二歲,我二人去御園的海棠樹上掏鳥蛋。那棵樹不算太高,又有姜初照托著,於是我穿著一身裙子也爬上去了。
到了樹上,看到的不是想象中晶瑩剔透纖塵不染跟珠寶一樣的鳥蛋,而是沾著白色糞便和雜毛的鳥蛋,當即抗拒不已,連連發抖,並極力勸阻姜初照,讓他也不要碰。於是我二人放棄鳥蛋,摘了些海棠果就往下爬。
有一處樹枝斷掉了,我往下跳的時候,沒注意到,衣裙便被斷枝勾起,雖然沒傷到皮肉,但裙子卻從側腰處一路扯到後頸。
風吹到皮膚上,這沒有遮擋的感覺讓我懵了好幾秒,才怔怔回頭去看姜初照。
他也懵了。
目光在我的後背上停頓了很久,才重新移回我臉上,只是耳尖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
四目相對,兩顧無言,最後是他先反應過來,脫下龍紋紅袍裹在我身上,把盤扣一一系好,許是怕我哭,還耐心又小意地安慰我:「別怕,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了。」
他低估我了。只要不碰到髒東西,哪怕是裙子碎成條,我也不會哭。
但我還是有點糾結,憂愁道:「阿照,你剛才看了好久,是不是我昨晚洗澡沒洗乾淨,背上有髒東西。」
他系衣扣的手頓了頓,過了好久才小聲說:「沒有,超乾淨。」停頓思索半晌,才道,「我發現你有一顆痣。」
我愣了愣:「在哪兒?」
他低頭,指尖隔著衣袍輕輕戳了下我后腰處那寸地方,「在這兒,」看著我認真道,「很特別,很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