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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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途徑凜冽寒香的梅林、雪壓秀竹的竹林、結冰覆雪的勸學池,靴子踩進厚厚的雪地,衛懸禕腳趾凍得發麻,小臉被風吹得通紅。

雪天風寒,她盼著這雪早點結束,一路嘟嘟囔囔「一九二九懷中插手,三九四九凍死貓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稚嫩的嗓音隨著風雪破碎消散,再不走快點,她就要成被凍死的『貓貓狗狗』了。

『九盡桃花開』,感受著冬天的徹骨寒,衛懸禕搓了搓被凍得發僵的臉蛋兒,巴望春天能早來。

一番跋涉,釋卷樓到了。

哪怕凍得手腳冰涼,衛懸禕還是多看了眼寢舍樓門前的兩個篆字,『釋卷』二字出自『手不釋卷』,飽含了歷代院長對學子的殷切盼望。

學海無涯,手要釋卷。不能一味當個捧著書本讀的獃子,書獃子思想麻木、木訥、陳舊,陳舊的思想如同一潭死水,死水是沒有前途的!

寢舍樓是何地方?是學子日常生活休憩之地。來到寢舍樓,便要好好享受生活。不懂生活的人,無趣無味,呼吸都是對鮮活生命的浪費!

這些都寫在《槿川書院學子入學需知手冊》,直白辛辣,衛懸禕看過一遍,記憶深刻。

進入釋卷樓,暖融融的氣息撲面而來。

進學日領取的桃木牌,正面刻著人名,背面刻著寢舍號——禮字房,零零三。

沒走到寢舍,先聽到一聲忍無可忍的嘲諷:

「溫兄好歹甲班頭名,跑來和倒數第一的謝某文斗,你腦子被驢踢了吧?!」

……

冬臘月,北風肆虐,即便不出門也能從被壓彎的梅枝修竹里感受冰天雪地的寒。

書房地龍燒得正旺,舒適宜人的熱氣籠罩室內,書桌不遠處靠牆角落堆著精緻鏤空的三足獸熏爐,紅爐霜炭,靜悄悄地在冬日燃起雅緻豪奢的暖。

裴郁白皙如玉的手虛握書卷,廣袖上移堪堪映出一截細瘦皓腕,眼前浮現小童風雪逆行的畫面,眉心微攏,往日喜讀的孤本一字也進不了心。

她心亂了。

阿禕來得突然,走得突然,重逢仍是突然。乍悲乍喜除卻快速整理波瀾迭起的心境,要操心的還有許多。

分寢表重新被翻出來。

謝緒此人的詳細資料裴郁早已熟記於心,畢竟是阿禕未來五年的舍友,不得不多作關注。

九歲,尚是沒長大的孩童,她倒不擔心身份會暴露。她有五年的時間,總能神不知鬼不覺將人帶回身邊。

只是……

天長日久,萬一那孩子對人生情了呢?謝家兒郎多貌美……

裴郁失笑,頓覺杞人憂天想太多,眸子泛起清冽冷芒,又似心頭燃起熊熊烈火,熾熱決然——三年前她沒把人護住,三年後的今天,難道還會重蹈覆轍?

手持花梨木狐毛細桿筆在『謝緒』二字重重畫了交錯的叉,她指節繃緊,下了個很重要的決定。

「主子。」綠衣叩門而進,俯身行禮後顧自憋笑:「主子快去看看罷,溫家郎君和謝家郎君為了衛小郎快要打起來了。」

裴郁清眸轉寒,輕飄飄地斥了聲「荒唐。」

作為黃院甲班的『守業』夫子,守業比授業多了監督守護之責,五年內學子的大事小情裴郁都有權插手,這是沉甸甸的責任背負。換言之,亦是書院對夫子人品秉性才學見識的完全信任、交託。

得知溫勉謝緒因寢舍問題發生爭執,文斗不成眼看要演變為武鬥,裴郁換好衣衫面無表情走出書房,一張臉竟比風雪還冷。

氣頭上,溫勉抬手推開跑來勸和的衛小郎,他足足比衛懸禕大了六歲,身形挺拔,力氣更是不小。一推之下也沒料到漂漂亮亮的衛小同窗會被他推搡倒地。

衛懸禕嘶了聲,暗道自己運氣太差,好巧不巧手背蹭破一層皮。

看她受傷,一心想跟她住在同一寢舍的溫勉傻了眼,他道了聲糟,滿心歉疚地跑去扶人,謝緒一拳打在他俊美的面龐:「溫勉!有本事沖我來,欺負小孩算什麼本事?」

溫勉被他說得羞愧難當,暗罵謝緒不是人,下手太狠。世家子弟自幼學文習武,真要打起來仗著年長一歲謝緒哪是他對手?

只是無意傷了無辜的衛小郎,他心中理虧,又覺就此偃旗息鼓反而顯得無理取鬧。

他捂臉揚聲道:「書院有規定,凡有所求,凡有不服,大可提出文斗,此舉合乎院規。倒是你,霸佔著衛小郎,不肯公平比試,是何道理?」

謝緒冷呵:「院規同樣說了,以人為本,以善為先,我不肯與你文斗,你強人所難,欺人太甚!還不準反抗了?」

崔家三兄弟護著遭了池魚之殃的衛小郎,以免兩人打起來再受波及。

不怪見慣了美人的溫勉提出換寢要求,若非和謝緒有些交情,他們也想做衛小郎的舍友——漂亮乖巧的孩子誰不喜歡?

和她住同一寢舍,肯定沒那麼多麻煩,也不需要顧及世家縱橫交錯的姻親關係網。總之四個字:賞心悅目。

被三兄弟熱切盯著臉,衛懸禕手抖地掙脫他們的攙扶。手背火.辣辣的疼,咬牙忍著,心底對溫勉為色是圖的行事作風生了厭惡。

心情落到低谷,就見略顯陰沉的走廊迎面走來一行人,居中那人一身雪狐大氅,身姿綽約,由遠及近映入眼帘,便如暗沉里多了抹光,溫柔驅散頭頂惱人的陰霾。

欸,裴姐姐,裴夫子啊。她眼睛暈著笑。

「別吵了別吵了,夫子來了……」

「是裴夫子和謝夫子……」

同窗好心預警,話音傳入耳里,想到裴夫子冷若冰霜的仙人姿態,再憶及自家小叔叔棍棒出人才的鐵血手腕,謝緒頓時成了被扼住咽喉的小可憐,眼睛快速擠出淺淺淚花。

溫勉身形一僵,罵他狡猾,放下一直捂臉的左手,無比感激謝緒衝動之下給了他一拳。嗯,傷在明處,他也是受害者。

清俊風雅的謝枝想都不敢想進學第一天自家好侄兒就有膽和同窗動手,還是為了分寢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

謝家詩書禮儀之家,家風嚴正,有錯必罰!他看都不看侄兒淚汪汪的蠢樣,眸光一閃瞥向溫勉。

頂著莫大的壓力,溫勉如實講述來龍去脈,不敢增添一分不敢削減一分,未等說完,夫子徹底寒了臉。分明與他同齡,一道眼神看過來卻讓他膝蓋發軟。

大冷天,鼻尖浸出汗,說話磕磕絆絆:「事…事情就是這樣……勉自知有錯,還請夫子……責罰。」

裴郁冷笑:「是該罰。溫勉、謝緒罰抄《院規》二十遍。」

《院規》統共一千八百八十八字,二十遍也就是三萬七千七百六十字。謝枝心裡迅速滾過一筆賬,瞧著裴夫子冷寒絕美的面孔,心想有裴郁在,或許他很快就能擺脫『書院最嚴苛夫子』稱號。

罰抄近四萬字……溫勉哪受過這樣的責罰?喉嚨微動。

裴郁眸子漾開意味不明的笑,笑得人失神又戰兢:「不服?凡有不服,大可文斗。綠衣,筆墨伺候。」

人群隱有吸氣聲,謝緒不可思議地瞟了夫子一眼,隱秘的小動作很快被小叔叔逮住。他心虛地低了頭,暗道夫子好大的火氣,是想嚇死溫勉么?

溫勉唇色發白,舉手加額深鞠躬,腿肚子不住打顫:「夫子…夫子折煞學生了!」

尊師重道乃書生刻入骨子的原則底線,為師所厭所棄,後果之重,莫說少年人,成年人都扛不住。何況與裴郁文斗,那不是老虎嘴裡拔牙——找死么!

直面夫子凜然不可侵犯的師道威嚴,眾人越發敬畏,大氣不敢喘。

「夫子!」溫勉切切哀求。

裴郁深深直視他微紅的雙眸,側頭示意綠衣收了筆墨,觀她如此,學子們緩緩鬆了口氣。

「以強凌弱,是為恥。強者,當有更強之心,眼望蒼穹,其心磊落。弱者,當知恥,知恥近乎勇,不避,不退,大道直行,君子所為。」

蒙她教導,溫勉和謝緒面面相覷各自羞紅了臉,不敢不答:「謹遵夫子教誨。」

「你們呢?」她看向圍觀學子。

少年郎們若有所思,恭然行禮:「學生受教。」

聽進去多少,聽明白多少,富貴榮辱雨雪風霜,世事總會將道理融入受教者的心。裴郁凝眸:「逞一時之勇,不顧及同窗之誼,不顧念他人感受。可知錯?」

溫勉臉皮發燙,只覺夫子無形的教鞭抽在身上比真正的鞭子抽起來還要讓人難以招架。

「他人」二字意有所指。今日他們爭奪,與往日爭奪物件有何異?心性上的缺陷被直接點出來,他與謝緒同時移步,言辭懇切地同衛小同窗致歉。

注意到夫子望過來的眼神,衛懸禕受傷的手藏進廣袖,芥蒂消去,笑吟吟站直了受他們一禮。

「罰抄《院規》,可有怨?」

最受【暢吟樓】美姬歡迎的溫郎此刻哪還有一絲風流浪蕩形態?他誠心實意俯首:「勞夫子風雪而來,學生慚愧,唯當敬畏,未嘗生怨。」

「學生……學生亦是慚愧,蒙夫子教誨自知有錯,有錯當罰,豈能生怨?」

「謝緒。」

謝緒身軀一震,莫名覺得冷寒:「學生在。」

謝氏兒郎容色出挑,眼前這位青稚猶可見成年之清新俊逸,裴郁指腹微捻,沉吟片時:「去罷。」

急著滾去謹思室謄抄院規的兩人規規矩矩行禮告退,起身時內衫浸濕,四目相對,眸中皆有逃過一劫的慶幸。

今日之事瞞也瞞不住,被夫子教做人,保不齊回家還得挨揍。唉,衝動要不得。

一應處置令人心服口服,謝枝感慨裴家出了位出類拔萃的嫡長女,抬手告別,足尖一轉去了三樓玄院甲班的寢舍做臨時突查。

學子們有序散去。

零零三寢舍,介於謝緒被趕去一樓謹思室罰抄,仗著年紀小還是豆芽般鮮嫩的孩子,衛懸禕大大方方恭請夫子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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