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頭杌上

船頭杌上

汴河橫亘大宋,首承黃河,漕引江、湖,利盡南海。它彎彎繞繞從西京洛陽而來,流進了汴京城西北角。

城西北角開遠門外不遠處的汴河段,有一隊舫船正在河上航行。舫船上四壁皆為窗戶,做成房屋形狀,船身周圍用木蘭紋欄杆相圍,朱繪華煥,說不盡的奢華。

翠玉躡手躡腳掀開描金芙蓉羅紗簾幕,小聲回話:「回郡主,小娘子還歇著哩。」

懷寧郡主微微頷首,一臉擔憂身子前傾相問:「可睡得踏實?」

翠玉道:「踏實咧。」

懷寧郡主心裡才稍微安心下來,也不知道為何,幼女月奴前天晚上大哭醒來,驚懼不已,問也不吭聲,只淚流不止,這幾天更是晝夜不離母親,連就寢也要纏著她挨著她睡才能睡得安穩。

當初她懷孕生產滿懷憧憬,萬萬沒想到生下了被世人視為不吉的雙胎,婆家都說溺死便是,是她不甘心,求了京中有名的得一大師。

大師道,陰變於六,以為偶爻。若是要保兩個孩子的命,便要將女孩兒送遠些直到六周歲方可化解災禍。因此幼女就不得不送去了隴右道娘家。

雖然嫂子是個周道熱忱的,照顧幼女比自己親女兒還盡心;

雖然是得一大師親口說唯有這樣才能保兩胎性命;

雖然聽哥哥來信說女兒皓齒內鮮、明眸善睞,帶著一股汴京城裡養不出來的鮮活。

可當娘的總覺得心裡頭對不住女兒。

因而臨近女兒回京的日子,懷寧郡主便早早乘了車駕往西京去迎她。如今一路坐船經水路走了好幾天,才看到了遠處巍峨聳立的開遠門。

翠玉又說:「開遠門外咱家的馬車已經等著了,待船停岸便可換車。小娘子直叫奶娘包裹起來抱上去,也不教吹了風,也不須喚她起來。」

懷寧郡主稱許:「你倒是個周到的,既是恁地,便這麼安排罷。」

后艙里月奴聽到外面的說話聲,眼睫毛動了動,睜開一條縫茫然的盯著艙頂。

她被那對狗男女活活燒死在大火之中,魂靈飄蕩,不曾想一睜眼又回到了九歲娘還活著時。

初來時她先是疑心自己終在陰間與家人團聚;待發現自己重生后又驚懼不寧,抱著娘委屈不已大哭;后又不敢安睡,總怕一覺睡過去就又遠離親人;到今天,終於漸漸接受自己是真的重活一次。

她這兩天一直睡不踏實,耳邊總響起明月姝陰毒的低笑。

將斷氣時,那明月姝附在耳邊得意道:「要怪就怪你那個沒用的娘,護不住自己,連兒女都被人謀害……」

月娘打了個激靈,娘!

如今是天禧二年!她記得清清楚楚,娘就是今年沒的。

月奴的母親懷寧郡主是太皇太后的親外孫女。太皇太后將自己女兒安樂公主嫁給了娘家侄兒周乂,生了大舅舅周英毅和母親周英若兩個孩子。

可一場時瘟讓周乂夫妻喪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太皇太后就將外孫女接進了宮親手撫養。

母親自幼跟著太皇太后在深宮長大,所以格外驕縱,待及笄就得皇上親封懷寧郡主。

據說當年太后就想為皇上求娶母親,母親不想在宮中生活,反倒在殿試時一眼瞧中了狀元郎明殊。可巧皇上對母親也只有兄妹之情,於是賜婚給父親,成就了一道佳話。

她因著是雙生犯了忌諱,所以被送到隴右道周家舅舅那裡,母親心裡覺得虧待了自己,便急著在端陽節帶自己去玉津園看百獸。

誰能想到一向馴服的騶虞①在籠里忽然暴躁不安驟然發狂,雖有籠子阻隔卻驚了母親騎著的馬,將她甩下馬背,摔成重傷,沒幾天就去了。

從前只當是意外,卻不想是月姝母女合謀,月奴指甲深深摳進掌心,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她記得清清楚楚,母親去世后自己被父親訓斥為「不祥之女禍家秧子」,太皇太后更是一夜白了頭髮,自己便是那時起就變得唯唯諾諾懦弱怕事,心裡也深深懷疑自己剋死了母親。

可若這是賊人安排呢?月奴攥緊了拳頭,若重生是老天爺恩典,那她必要賊人血債血償!

如今還有四五日到端午節,月奴心中謀划,總不好讓母親再去玉津園。可用什麼法子呢?

玉津園是皇家御苑,養著各色百獸,除了偶爾對萬民開放,平日里也只有皇親國戚才有資格求了恩典能去,聽說這次是皇後設宴,便是母親貴為郡主,也不好說不去便不去。

做什麼事情能讓母親相信自己呢?

月奴正苦苦思索,忽得船重重一頓,似是磕在什麼上,外頭傳來前艙里母親和女使們站不穩此起彼伏的低呼聲。

月奴想去窗邊張望,可她如今是個孩童,踮起腳都夠不著窗欞,正著急時她瞧見床前的矮金裹腳杌子,靈機一動搬運到窗前。

她踩上杌子,推開木窗努力踮起腳向外頭張望:

只見近處汴河裡飛蓬船、航船、舫船等往來穿梭,大櫓搖曳,披水板從水面掠過,吱吱呀呀搖櫓聲不絕於耳;

河岸臨水處一排排塌房②林立,外頭堆的貨物山積波委,往來客商或是假賃市郭間鋪席,或是寄藏物貨並動具等物,算賬的、講價的、搬運的,熙熙攘攘的吵鬧;

遠處岸邊一間間邸店③門口,店主熱情招呼著過往客人,人煙生聚,鋪席駢盛,時不時四輪雙幫太平車運送著糧食、石料不時從門前「咕嚕」、「咕嚕」平穩而過。

這就是大宋都城的血脈——汴河,半天下之財賦,並山澤之百貨,悉由此運進大宋都城。

月奴前世在鄉下住了九年,等出嫁后又要恪守婦道,著實沒有見識過太多汴京的繁華。

還在城外尚且如此太平繁阜,不知道城內又是個什麼情景?

月奴近乎貪婪的張望,差點忘了自己的本意是要查看外頭出了什麼事。

「喂,兀那個小丫頭,你做什麼張望?你家主人是哪個?」

對面船欄杆上依著一個半大小子,個頭不高,生得白白凈凈,聲音雖還是童子稚嫩之音,卻隱約已有幾份頤指氣使的傲然。

為了趕路安全舅母給月奴換了粗布衣裳,難怪少年誤會。她漠然掃視了他一眼,不說話,只翹首往前頭努力張望。

似乎是前頭大船與本船相撞,只她到底身處船中央,便是再怎麼使勁兒往前夠都瞧不見再多。

少年看得對面船上那個小丫頭琉璃葫蘆兒一般剔透,卻在窗后跳啊跳的,顯然是不夠高,「嗤嗤」一笑:「小丫頭,休跳得小爺我眼花!外頭寇相公家大船的升降舵與你們的披水板撞上了,要上二層的舵樓才看得分明。」

月奴一想,是了,升降舵須得吃水淺將船舵拉高,吃水深將船舵降下,如今汴河上航運繁忙,想必是有船工手忙腳亂。

她站在窗邊沉思,挽著三鬟於頭頂及兩耳,再用紅錦緞纏繞其間,眼睛黑沉沉秋水一般,格外的顧盼生姿,可仍舊是一聲不吭。

少年著急,眼珠子一轉,撿起桌邊的人馬轉輪④晃了晃:「丫頭,回話這個就與你頑。」

月奴哪裡會理會?她瞥一眼少年,生得粉妝玉砌,心想:也不知是誰家,養得孩子這般沒大沒小。

那少年顯見得一向養尊處優,哪裡被個燒火丫頭三番兩次漠視過?

或許是被那丫頭目中無人的氣勢所激到,他一時氣急,口不擇言,大聲道:「黑米糰子!黑胖!聽見否?」

月奴忽得大怒,她在隴右道長大,騎馬射獵無不精通,也因此全身都曬得蜜褐色,沒少在剛進汴京時被明月姝那一幫小娘子冷嘲熱諷。

就連杜輕臣,也明裡暗裡嫌棄過她膚色,當眾寫打油詩道「托香腮、難辨烏雲鬢,好一個水墨明三娘」,引得四娘子咯咯咯的笑,她難堪得要死,恨不得立時鑽進地里去。

忽得一下鑽心的疼,加上刻骨的恨,還有不知道何處來的羞恥、自卑,齊齊戳到心裡,月奴猛地一叉腰,指著那少年就罵道:

「這廝!你省的甚麼?爺爺我是黑米糰子,你是什麼?說我黑,怎的你白?臉赤白腰子一般,如何敢笑話俺!你托誰的勢要?沒了當絮絮聒聒地!」

少年目瞪口呆,天可憐見,他沒見過這般粗魯的小娘子,也從未聽過如此酣暢淋漓的村罵。

月奴見他直愣愣站在那裡,像個被雨打了的蛤--蟆(我沒想到這兩個字也會被禁),又添上一句:「怎地終不成飛劍來取了我頭!」

罵罷做個鬼臉,啪的一下關了木窗。

月奴忽然痛快,天知道她做世子夫人期間不知道多少次受了腌臢氣就想不管不顧破口大罵一頓,可總要顧慮著涵養、思慮著顏面,忍著、讓著、陪著笑。

此時想起兒時在西北學的村話土話,一股腦都倒出來!心中塊壘頓消!恁得痛快!

她痛快的拍拍手上的灰!去尋娘親!

岸邊橘黃色金燈花一叢叢盛開,蘘蘘葉盛,砌下惟翻艷艷叢,一簇五朵,如同曉霞初疊,光焰如金燈。

船內懷寧郡主一臉驚訝,盯著大邁步走進來的女兒:「怎的今兒個忽得有了精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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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①騶虞:老虎

②塌房:存貨倉庫

③邸店:旅館

④人馬轉輪:宋代玩具,類似現代的幸運轉盤。

女主做的船靈感來自宋畫《雪霽江行圖》

本書又名《汴京街罵指南》

趙祐:黑胖?

月奴:叫爺爺

小學雞對罵

目睹了男女主初見場景的作者湯圓表示:場面一度頗為幼稚

PS:此處是為了增加戲劇衝突,而且男童一則年紀小,二則是驕傲慣了第一次遇到丫鬟不理他兩次,因而嘴刻薄些,但是實際生活中遇到別人貶低你,打擊你,一定要清醒哈,要相信自己是最棒噠,拜拜吧PUA。

今天做了香噴噴黃燜雞。

土雞切塊,焯水。

鍋中起熱油,下冰糖炒化,倒雞肉、加料酒,老抽、生抽等,蔥姜蒜和一點水,快樂燉起來。

然後就可以遠離悶熱的廚房了,半個小時后揭開鍋,美滋滋。

新書:《汴京買房記》求預收

距今1000年前,公元1021年,

地球上最先進最繁華的都市——汴京,

一位無父無母的小娘子慈姑進了開遠門,

看著這盛世景象,她立下了宏圖壯志:我要在汴京買下自己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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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特約記者湯圓採訪:請問被三皇子示好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慈姑:謝邀,人在汴京,剛上驢車,莫cue,我是一個沒得感情的賺錢機器兼撲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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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想嫁早死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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