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冬雨犯了大錯想將功折罪,這幾天將稻院里的風吹草動盡數探查而來,事無巨細。
月姝在家中長輩的拷問下,終於承認了自己勾結了陳尚柔,陷害三娘子的事實。她哭著求饒:「女兒只想讓三娘子出醜,並不想害她。」讓在場的長輩們越發義憤填膺。這可是要毀明家所有女兒的醜事,哪裡就不是害人了?於是一致決定將她從杜氏女學退學,從此關在家裡,只待尋一戶江州故舊人家遠遠嫁出去。
而石姨娘更是要被送到明家在京郊的莊子上。月奴暗暗嘲笑,明殊所謂的寵愛,也不過是建立在不影響自己聲譽和仕途的基礎上罷了。而明殊自己則晝夜思慮,就擔心盧家家宴上發生的一切被傳了出去,讓他臉面大跌。
讓他欣喜的是,盧家家宴上的小小風波沒在汴京引起任何傳播,因為此時整個汴京乃至整個大宋都在討論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遼軍南下,於瀛州俘宋高陽關都部署康保裔。
大宋開朝以來便被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北有遼國,西北有西夏,正西有吐蕃諸部,南有大理,本朝的諸位官家們勵精圖治、兢兢業業才能保這一番江山。可除了前兩代的官家具有將才,其餘的官家到底還是少了些俾睨天下的氣勢。
於是大宋便一代代在這夾縫中生存下來,杯酒釋兵權以後武官被無限削弱,整個大宋境內如今能打的武臣更是沒幾個。整個汴京就籠罩在似有似無的惶恐中,有些生意人索性連門都關了,晝夜守在象棚等瓦舍中等著新的消息。
而康保裔之死的細節也在市井廣泛流傳:康保裔帶兵出征戰場,不幸被契丹包圍,手下勸他換上甲衣、騎快馬輕裝簡從出去,康保裔不從,道:臨難無苟免。於是血戰兩日,宋軍殺死敵人無數,光是踐踏起來的揚塵便有兩尺深,奈何援軍遲遲不至。
康保裔彈盡糧絕,用光最後一枝箭都沒有等到援軍,最終全軍戰死沙場。
一時之間民情昂揚,市井一片罵聲:「援軍何處?」,御史上奏,民眾罵街,都要揪出來罪魁禍首。
看起來似乎擔任侍衛馬軍都指揮使范廷召是罪魁禍首,當日是他與范廷召約定了共同應敵,偏偏他與前一天晚上逃走,直接導致了康保裔的死亡,可是范廷召與蔚昭敏、秦翰等引兵追擊遼軍,於莫州城東三十里處擊破遼軍,斬首一萬餘人,將遼軍逼回北地。
捷報傳來,京中嘩然。
范廷召此人是奸是忠?是正是邪?大敗遼軍的功勞與害死同僚的罪惡,到底孰重孰輕?
朝堂上諸大臣更是各持己見爭論個不休。
而在這一片風雨欲來中朝中大事又有一樁大事發生:樞密使曹彬病重。
曹樞密使是從大宋開朝至今的一道依仗,他這一輩子都在大戰,先是陪開朝那位官家創立了新朝,后又打敗北漢、遼聯軍,滅后蜀、踏平南唐、滅了北漢,可謂是戰神一般的存在,如今他病重,汴京城中君民皆大受震動。
太皇太后則喚了月奴去,命人取了一盒人參與月奴:「哀家不便出面,這盒人蔘,你代哀家送過去罷。」
月奴好奇的問:「婆婆也看重曹樞密使?聽說他年輕時滅后蜀、踏南唐、平北漢,是個神仙人物。」太皇太后一般對朝臣敬而遠之,更不會幹預前朝的事,月奴沒想到她老人家居然還關心這一位樞密使。
太皇太后眼神幽幽,盯著外頭冬日裡明咧咧的暖陽出神:「他的確是神仙人物,卻不是因著戰功赫赫,而是當年滅南唐時逐部將燒殺劫掠,還有將領想屠城逞其殺欲,只有他麾下部屬接到命令嚴守軍紀,讓江南百姓得享太平。」
這可真是新奇,月奴不知道這些陳念舊事,因而少不得多問幾句:「太皇太后,那曹樞密使當年生得如何?這般神仙人物,想必有許多小娘子愛慕於他吧?」
太皇太后沒有像往常一樣手指頭去戳她額頭,而是慢慢道:「亂世之中,能活下來已是萬幸,誰又會去顧忌兒女私情?」
她面容沉靜,藏身於冬日暗影中,似乎有萬千感慨,卻都只化作唇邊一聲淡淡的嘆息:「一代風流人物,終成絕響。」
許是太皇太后老了,生出老驥伏櫪之喟嘆?月奴不明所以,就帶著一盒子人蔘去曹府。
沒想到在曹府門口先碰上了趙三郎。他今日身著綈袍,頭戴竹簪,渾身上下毫無配飾,顯得地調又樸素,此時他一臉無奈盯著月奴:「三娘子,怎的你又逃課了?」
月奴挺挺胸膛,大言不慚:「我今兒可是夫子跟前告了假的!」又反問趙三郎,「你可是逃課?」
趙三郎沒答,只和煦笑道:「我疑惑許久了,你這般荒廢學業,怎得還能每每都考第一?」
月奴白了他一眼:「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懂否?」這是她與一個說書人那裡聽來的回目,覺得有趣便記了下來,此時正好反駁。
趙祐搖搖頭,轉開了話頭:「我從前受過樞密使指點,今兒個掛心他,便來瞧瞧。你既然也來探望曹樞密使,一起進去罷。」
趙三郎的名帖也同他的穿著一般是土灰色,看門人忙將兩位迎進去,自有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前來迎接:「在下曹瑋,謝過兩位前來探望家父。」,見過禮后便將他們帶了進去。
曹彬正躺在一張圍子床上,他身量尚高,滿頭花白,國字臉,眉宇間儘是倉毅,隱約可見當年叱吒風雲的豪氣,此刻室內彌散著淡淡的藥味,見兩位前來便要下床行禮,趙三郎忙說:「您病體未愈,莫要折煞了我們。」
月奴送上人蔘,恭恭敬敬行禮:「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惦記您病體未愈,特意命我送來遼東人蔘。」
曹樞密使連連咳嗽:「臣謝過太皇太后。只恨此身病入膏肓,不能起身殺敵,報答天家知遇之恩。再有范廷召之事,讓我日夜憂心。」說到激動處咳嗽不已。
月奴忙安慰他老人家:「您安心養病為上,范廷召也不過是替罪羊,總歸會水落石出的。」
此言一出,趙三郎和曹彬俱是一驚,曹彬問道:「小娘子這話可稀奇了,為何知道範廷召會安然無恙?」
還不是因為重回了兩世?不過此事卻無法說出來,月奴腦瓜子一轉,便說:「范將軍不過是區區一都指揮使,上頭還有行營都部署呢,他再怎麼罪大惡極,難不成能越過上司用兵不成?還不是傅部署說什麼便是什麼?」
聽她侃侃而談,趙祐眼中閃過一絲欣賞,曹彬也感慨:「三娘子能有這般見識,不愧是太皇太后血脈!」
趙祐便說:「學生亦覺得行營都部署傅潛有問題,此人鎮守鎮、定、高陽關,麾下八萬騎兵步兵,我聽聞手下的人說,契丹來犯,將士請戰,卻被他惡語相向。若是胸中有計謀也罷,偏偏是懦弱膽怯。朝廷使臣多次讓他出站,他一概不理。范廷召發怒,當面罵他不如老嫗,被他懷恨在心,只分了范廷召諸將騎兵八千、步兵兩千,想必范將軍也自有苦衷。」
月奴是知道傅潛此人的,準確的說,前世全汴京城的人都在唾罵這個小人。
多年後契丹再次來犯,就是這個傅潛把兵,他懦弱無能按兵不動,讓契丹長驅直入德、棣,越過黃河侵略淄、齊,百姓被殺生靈塗炭,而竹娘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死在了保州。
今世月奴當然要將這等藏身暗處的小人揪出來。於是她添油加醋:「還好這次有良將守城打敗了契丹,可下次呢?若是任由這等小人坐上高位,只怕整個中原百姓都要遭殃。」
曹彬點點頭,花白的頭髮在冬日暖陽里氣得搖晃:「傅潛此人,終究是我看走眼了。」病中消沉,他不由得更加自責,「十二年前若不是我輸了那一仗,只怕今日不至於這般處處被動挨打。」
趙祐上前一步,堅定的攥住他的手:「先生莫要如此說!十二年前,契丹主少國疑,太后倉促上位,自顧不暇,正是我們北伐的好時機!只不過天不遂人罷了、」
曹相公嘆了口氣:「西邊又有西夏,我大宋難矣!」
月奴也跟著安慰樞密使:「契丹與西夏互相牽扯,我們正好休養生息。前朝有幽雲十六州之事,讓我大宋滿朝都想一雪前恥,可仔細想想,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要積糧屯田,好為今後打算。」
此言一出,曹彬不由得擊節稱讚:「高見!」
月奴不好意思的解釋:「我自小在隴右道舅舅跟前長大,我舅舅雖然棄官還鄉,可總是惦記朝政,時常在我們跟前念叨些軍國大事,是以我記住不少,不過是現學現賣罷了,當不起曹相公稱讚。」
曹相公則笑著說:「如今戰事已起,只怕你舅舅也該回汴京復職嘍。」
三人又閑聊幾句,月奴見曹相公面露疲憊,忙於趙祐告辭出來,趙祐一路上緊縮眉頭,與月奴低聲說:「如今大宋軍中積弊猶在:參與過開朝大戰的年老一代或死或老,現存的邊將各個懦弱怕死,大宋各路軍中錢糧混亂,蛀蟲萬千,只怕這一仗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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