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凌柚蓮一頭扎進小樹林里,寒著一張冰雪俏臉往前跑。
自打進入這破地方,他的強大運勢一夕間消失了,他第一次直面這個正常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尖銳、冷漠、不近人情,在他自以為強大的心臟打下重重一拳,尤其在看到元真他們還能自得其樂的時候,壓在心底的不忿和慌亂被放大到極致。
他比誰都明白天運宗弟子的短板,所以一直刻意糾正弟弟的思想,不讓凌越耽於運勢。但自己早就陷入運勢編織的泥塘,習慣了無往不利,越發不能接受空蕩蕩無所倚靠。
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他一個大男人竟然因此產生委屈的情緒,難道年紀變小了,人也變得脆弱?這簡直是他人生中的最大恥辱,沒有之一!
毫無察覺地,臉上多了兩行溫熱的液體。
他驚恐萬狀,拚命擦去這不可思議的液體,但越擦越多,幾乎要把他嬌嫩的皮膚擦去一層皮,兩隻琉璃般清透的眼眸也因此染上一圈紅。
跟在他身後的小雞竟然沒有啄他回去,而是探頭探腦地好像在觀察什麼新奇的事物。
他越發無地自容,即使又累又餓,還是忍耐著堅持往前走去。
※
元真一馬當先,來回跑了四五趟,眼看就要把自己那屋的水缸裝滿了,同屋的姜琅慢騰騰的一共只貢獻了半桶水不到。
水琳兒找到機會蹭到元真身邊,嬌滴滴地求他幫忙。
元真還沒說話,花繪先不樂意了,大叫:「不需要!水琳兒你動作利索點,我們馬上就打滿了!」她們的任務只有半缸,竟然還沒有元真一缸打得快,花繪受到嚴重打擊,越發不服輸。指著元真大聲道:「你給我滾開,再在我面前晃悠小心我用水桶砸你。」
元真委屈說:「又不止我一個人在這裡走,為什麼偏偏罵我?」
花繪毫不留情甩出去兩把眼刀,扯了扯自己濕淋淋的衣服,怒道:「別人往我身上潑水了嗎?要不是衣服影響了我的發揮,我會打得這麼慢嗎?」
元真小聲嘀咕:「不是潑,是不小心濺到……」而且濕得這麼徹底是因為她自己後來跳下水打他。
「你還不承認,你從哪裡跳水不好非從我旁邊跳,你就是故意的!」她氣得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力道大到她手都打腫了,但元真依然紋絲不動地提著水桶,甚至裡面的水都沒有濺出一滴,對於她這巴掌唯一的反應就是往自己背後看了一眼,然後面色茫然地「啊」了一聲。
把花繪氣了個倒仰。
「滾滾滾,別礙我的事!」她怒氣沖沖地提著水桶往前走。
水琳兒見花繪走了,趕緊又蹭到元真身邊,「好哥哥,你別理那個母老虎,幫人家提水好不好?」
元真傻笑著答應,把水琳兒的桶接過來。其他人異常眼熱,想叫他幫忙又拉不下臉。
「阿彌陀佛。」戒檀這時放下水桶,神色自若地走到元真面前,笑道:「小僧……」
元真:「我拒絕。」
戒檀臉上的笑容僵住,眼角跟著抽搐了一下。他聽錯了?這個一臉蠢相的野小子居然拒絕他?而且在他話說完前就能明白他的來意?
「元施主誤會了,小僧只是想詢問是否有提水的技巧,並非讓元施主幫忙提水的意思。」戒檀努力維持假笑,哦不,佛光普照的慈悲笑容。
「哦,這樣啊。」元真抓抓腦袋,「沒有技巧,提起來走就是了。」
「原來如此,是小僧虛妄了,告辭。」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誤會你要我幫忙提水?你難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還是你也覺得你走過來找我就像是來找我提水的?哈哈!」
元真插著腰哈哈大笑,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紛紛用十分微妙的目光看著戒檀,原來這和尚也沒有看起來那麼清心寡欲。
戒檀自打進入梵音寺后就再沒有跟如此粗俗的人打過交道,一時掉以輕心竟在這傢伙面前栽了跟頭。他不由開始懷疑這人是真傻還是裝傻,果然能進來這裡的人都不容小覷。
「元施主風趣。」他強自將羞惱壓下,笑了笑,轉身離開。瘦弱的身板拖起大水桶艱難前行,堅強的背影令人唏噓。
花繪將水倒進水缸,重新提著空桶經過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張口問出其他人想問不敢問的問題:「你幹嘛不幫他?」那麼樂意給水琳兒做牛做馬,怎麼到了其他人就毫不猶豫拒絕。
元真理所當然道:「他一個有手有腳的男人,我幹嘛要幫他?」
她驚訝地望著他,「你居然會照顧姑娘?不對,你這叫色迷心竅。」點點頭,肯定是這樣。不然同是姑娘,為什麼他給水琳兒提水,卻潑自己一身水。「嘖,人渣,色胚。」留下一個鄙視的目光,昂首挺胸走過去。
「那個。」原小多走上前,試圖替花繪解釋。「她被你弄濕衣服心情才不好,平時還是很好說話的,她那些話你別往心裡去。」
元真委屈巴巴地解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為她也喜歡玩水。」明明後來就跳下來跟他一起玩得可開心了。
原小多語重心長地教育他,「雖然她現在變小了,但實際上是及笄的姑娘,你也是成年男子,相處起來要知道把握分寸。」
元真老老實實聽訓,「哦。」
對方這麼配合,原小多不由生出教書先生的成就感,繼續誇誇而談,教授元真與人相處之道,元真也聽得格外認真。
等花繪新一輪打水回來,兩人還橫在路中間唾沫飛濺,神奇的是他們的小雞也沒催他們,昂著小腦袋看著他們。
原小多見花繪來了,拍拍元真的肩膀,鼓舞說:「先去跟她道個歉吧,給她一個台階下,她也會對罵你的事情道歉的。」
元真於是依言走到花繪面前,低頭說:「對不起。」
花繪斜睨他一眼,「滾。」大步從他身邊走過。
元真幽怨地看向原小多。
原小多虛咳一聲,「可能她還沒消氣,明天再試試吧,我先去提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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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繪和水琳兒的水缸也被裝滿了。本來只要裝一半就夠了,但因為元真幫了水琳兒的忙,花繪賭氣之下把水缸也給裝滿了。
原小多和戒檀組這時剛剛挑滿三分之一,已經累成狗,他們的小雞倒沒有先前催得那麼急,只是當他們歇久了的時候啄他們一下。
進度最慢的就是林隋,因為凌柚蓮跑了,他身上的壓力驟然增加,好幾次撂擔子都被小雞啄回來,看誰的目光都像要殺人。
花繪隨便擦了身子就倒在床上挺屍,困倒是不困,但是太累了全身酸痛。過了很久,她快要睡著了,水琳兒終於沐浴完進來,看見花繪毫無形象地躺在床上,嫌棄皺眉。
「聽說凌道友還沒回來。」水琳兒一邊擦頭髮一邊說。
花繪嫌吵翻了個身背對水琳兒。
「他要是死在外面了,天運宗一代高徒殞命於此,你說天運宗全宗會不會遷怒我們跟我們不死不休?」
花繪剛想叫她閉嘴別吵她睡覺,突然想起凌柚蓮之前答應自己出去以後幫看哥哥的情況,他要是死在這裡這裡,自己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承諾不就白費了?不行!這可是隨便往地上一戳都能戳出妖丹的天運宗高徒啊,肯定攢了很多寶貝,說不定其中一個兩個的就能幫到哥哥。
於是她猛地跳下床,往外跑去。
跑到八先生的屋子,用力拍門,「八先生!八先生!」
八先生開門,「怎麼了?」
「凌柚蓮還沒回來,我擔心他出事。」
八先生十分欣慰地拍拍她的腦袋,「好孩子,知道擔心同窗了。沒關係,有助教跟著他不會出事。」
她回頭看了眼跟在自己腳邊的助教小雞,問:「它除了耐打還能幹什麼?會打架嗎?打得過老虎獅子大熊嗎?萬一凌柚蓮掉到溝里能把他撈上來嗎?」
八先生愣住,「……恐怕不能。」
她眼睛一瞪,「那不就很危險嗎?凌柚蓮沒了運勢就是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廢人,被毒蛇猛獸咬死、被毒蘑菇毒死,還可能踩到沼澤裡面被淹死……啊,承受不住打擊自殺也說不定。八先生,你不能不當一回事,他比這隻雞要脆弱一萬倍啊!」她指了指腳邊的雞,小雞歪頭「嘰」了一聲似有不滿。
聽花繪這麼一說,八先生果然嚴肅起來。「是我顧慮不周,我們這就去找人。」
於是乎,打了一天水精疲力盡的眾人剛在床上躺下,就被小雞助教啄起來,八先生給他們布置了任務:一起去找凌柚蓮,美其名曰增進同窗友誼。
在助教小雞的「武力」控制下,一行人敢怒不敢言,兩兩一組去找人。花繪嫌水琳兒礙事,乾脆把她扔給獨自一人的林隋,讓他們惡人相磨。
他們往凌柚蓮跑走的小樹林方向找人,一時間林中「凌道友」的呼聲不絕,驚擾了夜間活動的鳥獸,時不時就響起拍打翅膀的聲音和野獸低低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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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凌越被土壤中的藤條絆倒,摔了個狗啃泥。他現在已經不像最初那樣暴跳如雷,麻木地站起來,拍掉身上的泥土,繼續往前走。
他想既然這裡不是空間法寶,一直往前走,說不定能找到出路。但身邊這隻如影隨形的小雞彷彿在提醒他不要痴人說夢,他永遠走不出這個鬼地方。
他能聽到身後隱隱傳來的呼聲,但他只是皺起秀氣的眉頭,並不打算回應。他不信那些人真心關心他的安危,肯定又是那個八先生耍的自以為是的把戲。
突然,茂密的草叢中傳來窸窣的聲音,他背上的寒毛立起,猛然回頭,看見一隻身長兩尺通體皆綠的蛇,正豎起身子與他對視,橘紅色的豎瞳中閃著殘酷的冷光。
他瞳孔一縮,渾身戰慄,從未有一刻如此恐懼。
沒有靈力和法寶的他是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在禽獸面前毫無反手之力。他聽凌越說非妖獸的尋常蛇類也是有毒的,以他現在的凡人之軀,被咬上一口就得死。
極度的涼意滲透進四肢百骸,彷彿連呼吸都停滯了。過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他顫抖著,張口:「救、救命……」
「哈哈,我還以為你起碼會先打一架,這就喊救命了,真沒出息。」
他心頭一松,回頭看見花繪從樹後面走出來,昂著下巴看他。
這個時候他竟然絲毫不惱,指著蛇命令:「趕、趕走……」
她詫異道:「你這麼善良啊,趕走就行了嗎?」
他這才如夢初醒,憤恨道:「不,給我弄死它!」
花繪於是撿起一根細木棍走向青蛇,揚手毫不猶豫地抽下去,專挑三寸和七寸的部位抽打,抽得蛇嘶叫連連,反抗反抗不過,逃逃不掉,沒過多久就慘死在花繪的細木棍下。她撿起來掂量了一下,「還挺沉。」
往回走的時候被凌柚蓮喝住,他死死瞪著她,準確地說是瞪著她手裡的蛇,怒叱:「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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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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