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鳳儀宮昭陽殿內。
侍女繪春正向皇后細細回稟著什麼,皇后朱宜修淡淡微笑,時而頷首。
「莞貴人架子極大,進去便一聲不吭的,好一會兒才肯開口。沈小儀只說了些場面話,規矩是讓貼身宮女訓示的。季嬪訓話溫和周全,卻絕不令人小視……如此這般。」
皇后低笑一聲道:「這批入宮倒真出了幾個不俗的。」
繪春忙笑道:「她們再怎麼樣,還能越過娘娘去。」
皇后擺擺手,心頭卻略過甄嬛酷似純元的容顏,笑容不由淡了幾分。
「皇上的心意,誰又知道呢。」
「娘娘……」繪春顯得有些擔心。
皇后卻道:「罷,也不急。宮裡頭日子還長,用不著早下定論。」但對甄嬛的深深忌憚卻是埋在了心底。「給各宮的賞賜都送去了?」
繪春忙道:「剪秋姐姐早去送了。」
「那麼,很好。」
季昭這邊才接了皇后讓三天後去鳳儀宮昭陽殿拜見各位娘娘的旨意,華妃的賞賜已到了。竟是首領內監周寧海親自來送的。季昭帶著笑接了賞賜,金盞也遞了厚厚的孝敬上去。這位周公公倒是毫不推辭,擺擺手說生受了也就接了。言語間暗暗露出幾分華妃的看重。
華妃的賞賜之後,便是麗貴嬪和曹容華的。季昭模糊記得她們也是華妃一派的,但現在也與她無什麼干係,都命人好好接待著,回頭就讓袁慶來登記造冊。
而華妃一派外,其它嬪妃的賞賜也是絡繹不絕。季昭這裡正忙著,忽然聽說陵容來了,不由又驚又喜。只是接待著人走不開身,便讓順姑去領她進來。
與陵容對視一笑,又是應付著謝賜。待到送走了這一茬后,季昭才算得閑,笑吟吟道:「陵容怎麼這時辰過來了?」
她面色緋紅,頗有些不安:「陵容原料想姐姐晨起無聊……倒是陵容想差了,姐姐這裡這般熱鬧,陵容反而是給姐姐添亂了。」
季昭略一想便明白,陵容處必然是門可羅雀。也不著意挑開說,只是握著她的手笑笑,道:「無非是看家世下碟,陵容的好處我是曉得的。」
陵容頗感羞澀,但相識以來已得季姐姐多番鼓勵,而她看得出來對方是發自內心,故雖還有些不知所措,卻也不至於胡思亂想了。
她二人這般親親熱熱坐下,閑聊了一陣子,陵容忽然記起什麼,臉上有了笑影兒:「姐姐,你可知道事情有多巧嗎?」
季昭配合問道:「什麼?」
陵容卻是滿面歡悅:「我那裡幾個宮女,恰好就叫寶音寶鵑什麼的。和姐姐給的寶奩放在一起,倒像是天然一處分不開似的。姐姐你怕是能掐會算吧。」她是心裡十分珍惜這段情分的。
季昭一笑:「我若有那本事,早幾年就要和你做姐妹。」
正說話間又有賞賜到,陵容就要走,季昭忙拉住她萬般不許:「就快完了,你先屋裡坐會兒,留下吃飯,下午我們姐妹說笑著做做女紅豈不快活!我可一直惦著你的綉藝呢!」
陵容推辭一番,這才應了。
午後便清閑許多,二人靜靜坐著描花樣子刺繡,也很是恬然。陵容綉著綉著便輕聲哼唱起來,江南小調柔雅綿軟,聽得季昭十分入神。
晚膳時分陵容終於告辭,說是連著賴了兩頓也太不像話。季昭一直送她到了門口,回來便見金盞走過來,悄悄地說道:「小主,方才寶奩與我說,和安小主同住的梁才人很瞧不起她,開口刺了好幾句。」
季昭微愣,淡淡問道:「這是你去問寶奩的,還是寶奩自己說的。」
金盞一愣,慌忙跪下:「小主恕罪,金盞只是問問寶奩在安小主那裡過得如何,然後隨意聊了幾句,並沒有窺伺安小主的意思。」
「起來吧。」季昭說了一聲,見她不動,冷聲道,「難道還要本小主扶你不成?」
金盞這才慌亂地爬起身來。
季昭道:「這樣的事日後萬不可再犯。便是再親密的情分,也不好拿來試探磋磨,何況我與陵容相識日子尚淺。」
金盞咬著下唇:「奴婢知錯。」
季昭見她惶恐,聲音溫和了些許:「好了,寶奩是個聰明的,自然曉得跟新主子后不該與我這邊藕斷絲連。你們到底有一場姐妹情分,你也別讓她難做。況且她借著你的口告訴我安小主的處境,未必不是要我幫一把。」
「那小主,我們該怎麼辦?」旁邊玉漏插嘴問道。
「母親入宮前同樣是給陵容備了些銀錢,只是她太孝順,暗地讓蕭姨娘帶了大半回去給她母親。如今最缺的怕是各宮的賞賜給的臉面。」季昭拍了拍玉漏的手,「去取上六匹時新緞子給安小主送去,說是今日下午授課的謝禮。」又略一沉吟,「若有人問,就直說是謝禮。莫讓人家以為我們邀買人心。」
玉漏領命而去。後頭兩日季昭除了去回訪陸璐、祝娘子和陵容,再不曾出門。她專心熟悉著宮中事務,也收攏宮女內監們的人心。至少諸人面上是服氣她的,至於後來如何,還得看聖眷。
三日後。
四更天便起床沐浴更衣。這是新人入宮後頭一遭覲見后妃,非同小可。一宮的下人原有些緊張,但見季昭分外沉靜,手頭動作便也麻利起來,不再惶然。
金盞為季昭上妝已畢,善梳髻的銀鈴便在一旁問道:
「小主今日要什麼樣的髮髻?」
季昭順手把頭髮捋到腦後:「莊重些的。」
明鏡已端了首飾上來,季昭挑了一對金廂倒垂蓮簪。又選一件淺桃色宮裝穿上,顏色頗喜慶,倒掩去自己幾分顏色。
宮轎已在外頭等候,陸美人也剛到不久。季昭與她分別上轎,由袁慶來和順姑二人相陪。顛簸一路,才聽到外面的內監尖著嗓子唱名說到了。
季昭扶順姑手而入。
十五名新人來的都極早,反而是妃嬪們不慌不忙,陸續到來。眾人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寂靜無聲。不多時,皇后已被簇擁著坐上上首。新進妃嬪們一同跪下,口稱:「皇後娘娘萬安。」
皇後身著朝服,氣度雍容端莊,笑容可掬道:「妹妹們來的好早,平身吧。」
江福海引著一眾新進宮嬪向皇後行叩拜大禮。皇后受了禮,又吩咐內監賞賜。眾人謝恩。
端妃身體抱恙未至,因此之後參拜的便是華妃。
寵冠後宮的華妃慕容世蘭有一對天成的上翹丹鳳眼,凌厲嫵媚,姝色無雙。衣飾華貴,光彩照人。其氣焰之煊盛,直逼皇后。
眾人參拜后,華妃並未立即叫起。只是與皇后閑談說笑,還嫌棄今年的新玉不好看。
皇后微笑道:「你的玉若不好,那還有誰的能好呢?」又道:「先叫各位妹妹們起身吧。」
華妃這才記起眾人一般,笑吟吟道:「一時忘了,妹妹們可別怪我。」懶洋洋的,「妹妹們起來吧。」
眾小主這才站起身來,口稱不敢。
忽聽得華妃笑著問:「不知哪位是季嬪?」
季昭急忙跪下行禮,口中道:「嬪妾季昭參見華妃娘娘,願娘娘吉祥。」
此番入宮以她位分最高,又曾得皇帝、太后誇讚,華妃會問她也並不出奇。
華妃笑吟吟地道:「妹妹果然清幽不凡,難怪皇上和太后矚目呢。」免了她的禮。
季昭謹慎地答道:「嬪妾粗陋無狀,些許小藝討得太後娘娘歡心。聖上侍母至孝,故納嬪妾侍奉太后。嬪妾也才得見娘娘風華。」
華妃輕笑一聲:「季妹妹這是在揣測上意?」
此言便有些厲害了,季昭連忙回道:「嬪妾無德無才,原不敢奢望入選。只記得選秀那日是太後娘娘點的嬪妾入宮,故而心存感激。大周以孝治國,嬪妾為聖上妃嬪,自然要孝敬太后。若說揣測上意,卻是萬萬不敢的。」
華妃這才嫣然一笑,撇下季昭,又點了甄嬛和沈眉庄的名字,也是挑刺為難,讓甄嬛給圓過去了。
待到參見完所有嬪妃,季昭身子已有些疲憊。只聽皇后和藹說道:「諸位妹妹都是聰慧可人,日後同在宮中,必要盡心竭力地服侍皇上,為皇家綿延子孫。妹妹們須得記住同心同德,和睦相處。」眾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是」。
皇后又問江福海:「太后那邊怎麼說?」
江福海答道:「太后說諸位的心意知曉了。但老人家要靜心禮佛,讓娘娘與各位妃嬪小主不用再去頤寧宮請安。另外便是請季嬪小主過去撫箏一曲。」
皇后聞言頷首,便對眾人道:「諸位妹妹都累了,先跪安吧。季嬪妹妹果然得太后看重,等下便過去莫忘了吧。」
季昭自是無有不應。
眾人陸續散去,季昭一面走一面暗暗慶幸。自己還是太嫩了,哪怕是在小說中衝動無謀的華妃也比她會打機鋒!
先前早猜到會被華妃問話,所以準備用「太后喜歡」擋過去,免得對方嫉恨,誰知她轉手又給她扣上個「揣測上意」的帽子,雖然勉強圓了過去,但自己終究狼狽了些,日後如果不能得太后垂青,就真成了笑話了。
好在太後果然命人傳話,不啻一場及時雨。季昭估摸著大概是江福海把這邊的事告訴了太后,對方才肯給自己做這個臉。而江福海說過去,又一定是皇后的意思。
她想著這才第一次與眾人相見,便承了朱家兩后的情,心中一時滋味難辨,只是舉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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