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因得了太後傳喚，季昭不敢怠慢，也無暇與陵容閑聊就要立即去壽康宮，未料卻與甄嬛、沈眉庄二人是同一個方向。

其實對於甄嬛這個原書女主角，季昭態度頗有幾分複雜。一方面她無意直接和對方撕破臉，畢竟整本書中甄嬛就像打不死的小強，所有對手最終都灰飛煙滅。但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如果自己希望在後宮中過得好，要利用那些已知的劇情，甚至僅僅是要爭取皇帝的寵愛，都遲早會和甄嬛對上。

作為全書的女主角，甄嬛是個怎樣的人呢？她美麗、聰慧、心高氣傲，在後宮中追求愛情，並且最開始表現得頗為善良——這大概是作者塑造的原意。但是事實上，隨著行文中對女主角毫無節制的偏袒，前面那些形容詞越來越像是一個空號。總之，那絕不是甄嬛。

她既善良又狠毒，既自私又自負，既開闊又狹隘，既自由又約束。

在理智地思考看待過這個角色之後，季昭不會像很多人一樣直接指責甄嬛看起來最大的黑點——自請出宮之後私通清河王玄清。很多人也許會因此罵她放蕩無恥，但是在封建王朝的古代，在妃嬪絕無可能與皇帝和離的古代，追求自己的幸福反而被批判，這可以是當時的觀點，卻不應該在現代繼續被抬出來。

甄嬛的黑點應該在於她做事任性，往往連累家人後才知後悔。在於她在宮中和皇帝「兩情相悅」時，便隱約對清河王留情。在於每一次道貌岸然的善良，每一次心狠手辣的報復，卻唯獨不應該在——她無法在形式上完成和皇帝真正分手的同時，在心靈上徹底完成，之後又將心靈託付給另外一人。這在古代一定是驚世駭俗，但身為現代人的季昭，難道要拿出理學來說教？

那些第一批為自己追求幸福的女鬥士難道不曾沾過親人的淚珠，但沒有她們又何來進步？甄嬛或許稱不上一個女鬥士，她很多行為也頗有詬病之處，唯獨她追求愛情——只要是真心地在追求，季昭認為自己不該為此輕蔑她。

即使將來她極有可能會以此為把柄對付甄嬛。

她可以學的比任何人都相信那些古板條例，甚至拿它們作為武器來對付旁人，以及保護自己。但是她的內心深處，如果真的認同了那些東西——那麼她在這方面，就比甄嬛還要不如！

季昭當然不喜歡甄嬛，但至少現在她沒有必要和對方作對。

她沖對方文雅一笑：「沈小儀，莞貴人。」氣質嫻雅。

而在甄嬛這邊，她就沒有季昭那麼多的想法了。早在選秀那日看對方給安陵容解圍，做了自己本打算做的事情時，甄嬛便對季昭有幾分結識之意。如今又見對方人品才貌出眾，一同為後妃又遭華妃刁難，心下不禁有幾分惺惺相惜，便拉著沈眉莊上前，搭起話來。

季昭不曉得這位女主怎麼突然對自己來了興緻，倒不至於做出當面打臉的事情，只是和她隨意寒暄著，心下卻還記掛著待會兒見太后的事。

忽而有人笑道：「剛才三位姐姐真是口齒伶俐，妹妹佩服。」回頭一看，卻是一位姓梁的才人。她似是言笑晏晏，笑容里卻藏滿挑釁：

「三位姐姐拿了那麼多的賞賜，宮裡可還放得下嗎？」

沈眉庄性情溫柔敦厚，見狀邊想和氣說兩句混過。但梁才人卻是不依不饒，冷笑著嘲笑她是「邀買人心」，連同季昭前幾日命人送賞賜給安陵容的事情也扯了出來。

季昭原本是在想著太后突然的邀約，這才有些心不在蔫。此刻一見梁才人，腦海中的劇情立刻回憶起來：這是女主角甄嬛入宮之後遭到的第一次驚嚇，現在卻連她一起趕上了！

季昭出門前才在心中溫習過劇情，她記得是梁才人先挑釁了甄嬛沈眉庄二人，之後安陵容為她們說話，暗諷對方，致使梁才人大怒，欲要掌摑對方，甄嬛攔在她面前起了爭執。然後華妃帶內監突然出現，狠狠訓斥了惹是生非的梁才人，並且賜下毒辣的刑罰「一丈紅」。

梁才人雙腿盡廢，而甄嬛也受到極大驚嚇，頗覺後宮可怖，進一步堅定了她裝病避寵的決心，也有了後文沉澱數月後一飛衝天的那個寵姬莞嬪。

季昭倒是想過是否要參與這一段劇情，梁才人雖然張狂，但是斷腿之罰未免太過了。但她畢竟不是什麼聖母，又考慮到這對於甄嬛的成長意義重大。

她手上最重要的依仗便是劇情了，如果從開頭就發生變動，再去想未來，季昭難免心慌。

因此，她原是打算早早離去，不參與這一樁事故。未料突然有了太后邀約一事，季昭一心兩用之下稍稍分神，答應了甄嬛結伴而行，卻讓自己也捲入這一遭劇情來。

這該怎麼辦？

梁才人的話已經說得越發難聽，甄嬛不忿，和她吵了起來。沈眉庄在勸解，季昭也略說和幾句，心中暗暗著急。轉頭就走，說得多麼輕巧！可是人在事中，如何輕易抽身而出？她又不能撇下吵嘴的三人直接離開，那會顯得膽小怕事，情理也十分滑稽。

想到究竟是一條人命，季昭心下一橫，推開正欲發怒的甄嬛，上前便冷聲道：

「聽聞才人出身潯陽梁家？信安季昭原有意結識，不料才人卻是這樣的人物！」

信安乃季家祖宅所在之處。潯陽梁家乃是出名的書香門第，然而究竟不如季家的名聲足，故季昭以此發問，冷嘲之意昭然若揭。

連甄嬛都有些驚疑不定地看她，不知這位看著溫柔好性兒的季嬪何故突然發火，莫非真是雅好詩書，不忍見梁才人粗鄙玷污詩書世家的清名么？這麼一想又覺得她有幾分古板無趣，不過勇氣著實可嘉。

季昭卻是不知甄嬛在想些什麼的，她見梁才人麵皮脹紅，便一手拉住甄嬛，一手握住沈眉庄，直接冷冷道：「才人回去不妨多讀些書，識些道理，日後再好好攀扯吧。」

接著拽住兩人便轉身離去。

要立刻中斷這場爭執，軟綿綿的勸架沒有用，只有快刀斬亂麻，直接喝住對方，然後先行離去。季昭不知道這樣做值得不值得，但入宮第一天便裝聾作啞看著一切發生，她還做不到。

就算你知道，在這後宮中原則必然會一步步喪失，但假如一開始就因此欣然沉淪，又怎能希冀守住最後的底線。季昭並不一定是為梁才人，她更多是為自己。

沒有底線的人，遲早會越來越瘋狂，最終斷送自己。

然而事情卻遠沒她想的那麼簡單。

身後突然有風聲襲來，伴隨的是梁才人怒不可遏的一句——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指教我！」

後來的事情，正如一場夢。

華妃帶著她的內監周寧海不慌不忙地出現，準點地猶如在走一出排練好的戲劇。

季昭見到華妃命周寧海拿下樑才人，見到梁才人嚇得渾身癱軟卻又極力辯解，見到華妃笑語嫣然說出那一句：「今年的楓葉好像不夠紅啊。」

她不知哪裡生出的勇氣，驟然跪下求情道：「華妃娘娘容稟！梁才人只是一時失狀……」

她的話語被華妃的輕笑聲打斷。

華妃道：「季嬪不去好好侍奉太后，倒在這邊搬弄口舌？看在太后喜歡你的份上，本宮便不懲戒你了，說來雖是梁才人惹事，你未免也不客氣了些。」她剛才已問清事情經過。

季昭一時渾身冰冷，驀地無法言語。

華妃微笑著補上了那夢魘般的後半句：

「——那便賞梁才人『一丈紅』吧。」

人命微賤如此，就算早曉劇情如此，親眼所見，仍不能不心驚膽戰。

梁才人已嚇昏過去被人拖走，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都退下吧。」華妃似是心情極佳一般，「妹妹們受驚了。季嬪也快起身，太后還在等你呢。」說著輕笑一聲。

季昭心中只覺恐怖無限。

但她卻白著一張臉道：「是，聽從娘娘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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