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江知妍牽唇笑了下。
平時情緒淡淡的臉,這會兒卻意外地做出了一個難度極高的「似笑非笑」表情來。
程簽心裡有點打鼓,直到聽她慢吞吞地說了聲「行」,也不知是聽懂了話外音沒有。
他靠坐起來,垂眸看著江知妍給自己拔了針頭,又貼上一小片輸液貼,輕輕按壓了一下,很快鬆了手。
孫桓陪他折騰了一宿沒睡,天快亮了才去了客卧躺下,還沒起來。
陪床的護工是一個衛校生,今年正是實習期,一個很溫和的胡茬小哥,坐在房間的角落拿著手機刷專升本試題,靜靜悄悄的,也不怕光線暗傷眼睛。
窗帘遮光又吸音,擋住了清晨的自然光,卧室里也靜寂無聲。程簽一個人躺在床上,氣息奄奄,挺慘的樣子。
「胃還疼么?」江知妍問他。
程簽:「疼。」
沒怎麼臨過床的小江大夫聊天技巧不怎麼樣,訓人訓得毫不收斂。
「胃不好就不要折騰,路邊攤不說了,別的食物里也有跟藥性相剋的,你現在又是中藥又是西藥,本來就該忌辛辣、油膩、葷腥,胡吃海喝不光傷胃,也會解藥性,就你這麼吃,病是治不好的。」
她掃了程簽一眼:「通常我們醫院會讓不聽醫囑的病人簽一份醫患溝通書,出了什麼問題要自己承擔責任的。」
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程簽看了這麼久的病,還沒見過這麼不會說話的大夫。
——可抵不過小爺高興。
他咧嘴笑出一雙桃花眼:「我聽醫囑,以後說什麼我都聽。」
認錯態度還不錯,江知妍不再贅言,洗乾淨手。旁邊的醫用推車裡放著已經配好的葯,她拿針管抽出。
「翻個身。」
程簽心一涼:「屁股針?!」
江知妍舉著針管,表情淡淡,像是在看一個總愛給大人添麻煩的熊孩子,一點點消耗著她的耐心。
程簽識趣地認了慫。
成年人了,打個屁股針也不好意思哼哼唧唧無理取鬧,丟臉能怎麼辦?受著唄。
他做了十秒鐘心理工作,慢騰騰翻了個身,直挺挺地趴在床上了。
感受到右邊蓋下來一片陰影,程簽閉上眼睛,默默把褲子往下拉了三厘米,這個位置是遠遠沒夠到打針位置的,可羞恥心迫得他只能拉到這個位置了,剩下的十厘米打算在小江大夫的拉扯下半推半拒。
幾秒后,褲子卻遲遲沒動,反倒是右大臂外側的肌肉上貼上來兩根沁涼的棉棒。
程簽一怔,沒等反應過來,針頭已經扎進去了。
他愕然:「不是屁股針啊?」
江知妍極輕地笑了下,帶著點微小的、極難察覺的惡作劇得逞心理。
她解釋:「我打臀肌注射順手了,才想起你這針是解痙止吐的,劑量小,上臂三角肌注射就行。」
——沒事,你開心就好。
程簽心想。
她傾著身,側臉離得近,從外邊帶來的涼氣還沒散下去,透過指尖和呼吸傳過來。
耳朵薄得耳骨突兀,像只蝶,程簽看得仔細。
再細看,卻連耳洞都沒打一個。
醫院規章里不允許醫護人員戴首飾,但刨掉影像科、手術科這樣的特殊科室什麼都不能戴外,別的科室里,精細小巧的耳釘、項鏈是不算在違規首飾範圍內的。
女孩子天生愛美,很多護士還會在帽子上藏個水晶鑽卡的小心機。
唯獨她,從頭乾淨到腳,頭髮都是高馬尾盤出來的,說話又正兒八經,脫掉這身行頭就能直接進學校當教導主任。
住院以來距離最近的一次接觸,趁著這麼個千載難逢的時機,程簽盯著她毫不收斂地打量。
江知妍骨相利,五官便鮮明,她並不是典型的溫柔長相,與男人普遍愛的彎眉、杏眼、嘟嘟唇、天生帶笑、我見猶憐的長相都沒半點相關。
她五官縱深感強,至於眼神光就更不溫和了,帶著絲透徹的涼意,盛夏天盯你一眼都能立馬降溫的那種。
湊在一塊卻怎麼看怎麼美。
不知道是一晚上沒睡,腦子裡進水,還是真的被誘惑到了。
程簽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下她的耳垂。
她反應倒是快,飛快往後退了一尺,皺了眉。
「程先生!」
程簽咳了一聲:「有耳屎,我幫你弄掉了。」
旁邊坐著刷試題的護工小哥驚呆了,這是什麼新潮的撩妹方式???愛她先像個煞筆一樣引起她的注意嗎?
有白頭髮有飯粒有落葉有什麼不行,偏偏說是耳屎。
很難說清楚這個回答是程簽急中生智還是誤打誤撞,答案太「坦誠」,聽起來就顯得極為正派,江知妍還真的信了。
卧室里光線暗,程簽也看不出她臉紅了沒有,只聽到她鄭重其事地從學術角度解釋。
「耵聹自動排出是正常的,不用大驚小怪。」
程簽唇角翹起來:「我沒大驚小怪。」
江知妍說不下去了,把用過的針筒放到醫用垃圾袋裡,落下一句「我回去上班了,有事電話聯繫」就走了。
程簽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等聽到了關門聲,他才心滿意足地躺回床上,齒關抵著舌尖磨了磨。
嘖,可愛炸了。
*
程簽所在的九號住院樓是慢病療養樓,病人住院時間長,專門弄這麼一棟住院樓是為了防止別科的急診病人住院出院來來回回動靜大,影響慢病病人的休息。
而頂上兩層又是特病會診區,住的要麼是幹部,要麼院領導家屬,一整層樓加上他攏共就住了三個病人,三更半夜報了急診,算是件不小的事了。
特病科主任來跑了一趟,慰問了兩句,半下午的時候給研究所打了個電話,轉到江知妍那裡,溫和又不失嚴肅地敲打了兩句。
「小江呀,這事不怪你。咱們都知道病人的脾氣一天一個樣,總有不聽醫囑不忌口的那種混不吝,咱們當大夫的也沒法訓人家,只能平時多盯著點,多費點心,辛苦幾個月,把這尊大佛送走就能安生了。」
江知妍簡單認了個錯,應承了下來。
醫院裡有條首診負責制度,就是接診這個病人的頭一位醫生對病人直接負責。研究所不排班,江知妍手裡沒有掛著病人,只因她的課題要收集大量風濕寒病的老年人病例做研究數據,所以常往住院樓跑。
她病看得不少,查房查得不少,卻還真沒為病人這麼操心過,多少有點疏忽。
這會兒想起來了,去食堂的葯膳定製窗口走了一趟。
醫護人員打飯通常是去普通窗口自選菜;病人有專門的營養餐,葷素搭配好的;像重病的、剛做完手術的、老人、產婦往往更虛弱些,需要特殊護理,吃的是治療餐,營養師根據病情專門配菜。
而針對中醫部這邊,又專門分出了個葯膳定製餐,在食堂一個角落的地方,沒留窗,只有一道小門通往後廚。這類餐不接受病人點菜,只按中醫醫囑配菜。
名為葯膳,不是說像古代宮廷里冬蟲夏草老鴨湯那樣複雜的,只是把病人體質粗粗做了個劃分,藥材配伍也簡單。像風濕病人的陽虛體質,飲食講究溫平補益,常見的菜就是紫米粥里煮桂圓山藥,紅茶煮雞蛋、清燉牛肉這些。
而程簽這樣比較嚴重的胃潰瘍,涼拌菜都得微波爐里叮三十秒,食醋都得按滴往進放,酸苦辣咸生冷油膩的菜通通不能上,選擇就更少一些。
天天喝粥、片兒湯、細麵條,營養搭配再合理,也會把人吃得面如菜色。
挺小一個窗口,菜譜卻挺全,十多頁。江知妍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填了張表,敲定了程簽一周的病號餐。
臨簽字的時候,她頓了頓筆,把赤小豆粥換成了豬腳湯,清蒸魚塊換成糖醋的了。
半夜跑路邊攤擼串的人,不能指望他多懂事,為了防止這種偷偷開小灶的行為,還是偶爾改善下伙食比較好。
*
中午,孫桓剛從醫院附近一家連鎖的養生粥鋪訂了餐,食堂就把餐送來了。
葯膳餐的一次性餐盒很漂亮,菜品多,份量少,擺成韓國拌飯的樣子。程簽稍稍來了點食慾,再一聽送飯護士說是小江大夫親自配的餐,四捨五入可以等於「親手為我做的愛心晚餐」了。
當真是感人肺腑。
他立馬把窗戶關嚴實,蹦到衛生間洗乾淨手和臉,放上杜比音效純音樂,手邊擺好筷勺和紙巾。做全了準備,就差沐浴焚香了,才一口一口細嚼慢咽地吃了開。
外賣送到的時候,程簽眼皮都沒掀一下。
孫桓只能自己吃,剛拆開盒就接著了程媽媽電話,一通電話打了十分鐘沒完,孫桓充當了個手機架子,攝像頭對準程簽,聲音開著外放。
程媽媽看著兒子簡陋的病號餐,憂心忡忡:「不然,媽媽把家裡的營養師送過去吧,你那邊……」
程簽:「別別別,媽我這不吃挺香么,別耽誤那功夫。」
孫桓瞥了一眼,是吃挺香,配菜的薑絲都沒剩下一根。
程簽言之鑿鑿:「媽你放心,這個葯膳食譜是我的主治大夫給定的,人大夫肯定比營養師更了解我的病,我謹遵醫囑就行了。」
說得倒也是。程媽媽勉強放下心,又在電話里絮叨了一會兒才掛電話。
等吃完了這份飽含真摯與愛意的甜蜜晚餐,程簽轉著輪椅往食堂的方向去了。
天還沒黑,秋風不算涼。
正是醫生下班、病人吃飯的點兒,他從住院部熙熙攘攘的送飯家屬中穿過,西邊熠熠的黃昏撒了半扇天空。
坐在輪椅上,仍能惹來許多有意無意的視線。
程簽目不斜視,坐得筆直。以往被別人盯著看的羞惱全消失了,這會兒覺得自己像個披荊斬棘的英雄。
孫桓不懂愛情,看他像看個智障:「這大晚上的,您就坐食堂外邊吹風?倒是進去啊!」
程簽絲毫不理會。食堂這麼大,進去他怎麼能找得著人,堵門才是上策。
他穿得多一點不冷,怕涼著自己,惹小江大夫又不高興,還把大衣領子豎起來,裹緊了脖子。
醫生悉心準備愛心晚餐,病人就該及時反饋感謝。
多感人多正能量的一樁醫患愛情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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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jio得我人設崩了,這位大兄弟跟「富二代」三個字越來越遠了。
可惜窮比作者也沒見過很富很富的二代什麼樣,所以咱們就假裝這是個挺有錢的二哈追媳婦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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