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連著幾天,葯膳的小票單據上都寫著這麼一行「飯卡積分抵現20元」,程簽感動得厲害：小江大夫自掏腰包給我補了二十,這分明是超出了醫患關係的關心和體貼啊！

他集了一沓小票，打算湊齊九十九張召喚個當眾求愛什麼的。

可別說九十九了,九張都沒攢夠。

半個禮拜之後，葯膳回了原價，小票上「飯卡積分抵現」的字樣也沒了。

程簽疑惑問起。

江知妍對此的解釋是：「飯卡積分用完了。」

十塊錢積一分,她這幾個月就攢下這麼多,還個小人情還湊合，天天請他吃飯不行，還得拿自己工資往進貼。

程簽：……行吧。

他為小江大夫的執教生涯做出了如此大的犧牲，可惜正主仍然連手都不讓摸。

倒是幾個規培生都具備知恩圖報的良好品格,聯合起來給他送了一個果籃和一面錦旗，紅底金字的，上面寫：

——為中醫事業而奉獻。

七八個白大褂齊排排站在病房裡,啪啪啪給他鼓掌，唱了首《感恩的心》，場面極其感人，拍張照就可以掛公告欄里宣傳醫患關係正能量了。

程簽這輩子頭回收錦旗,挺新鮮，拍了個照給江知妍發過去。

等了一下午,等到了心上人發來的一個大拇哥表情。

*

江知妍對他的冷淡沒能持續太久。

周四傍晚開完例會,主任喊住她,單獨留了她十來分鐘。

高主任是風濕科的老大夫了,副高職稱，一直沒能升上去。他從醫的那年頭還沒有發表論文升職稱的講究，最近這些年升主任越來越難了，得有高水平的科學論文和著作才行。老人家年紀大了，電腦都沒用明白，也不求升職了，只看看病帶帶學生。

江知妍在他左手邊坐下，會議桌對面還坐著另外一人，戴著院辦的胸徽，好像是院長手邊的秘書。

高主任和氣道：「先前事沒一撇，沒跟你說，昨天合同終於敲定了，喊你來商量商量——你和小華研究的那款風濕新葯，有人把專利許可買下來了。」

說著，把文件遞給她，「這是合同，你看看。」

「專利？」江知妍乍聞消息，怔住：「誰買的？」

高主任聽她這麼問，反而愣了下：「就是你這月初收治的那個血栓病人，挺年輕，B市來的那個。」

是程簽。江知妍這個月只收過他一位年輕病人，一說就知道。

她半天沒回過神。

這幾年新葯研究和審核的效率稍稍提高了些，一些醫院也隨大勢所趨，逐步開發起了自研葯，其中多數是跟大型製藥廠簽了專利協議的，這邊研發，那邊製藥，也算是共同獲利。

但製藥廠買入藥品專利是非常謹慎的，不會廣撒網，投資穩妥的葯企都會等某種新葯臨床試驗核查完、葯監審查結束后，才會買進專利，不然新葯研發過程中的風險太多了，藥理機制、臨床試驗、葯監審核、准字批文，任何一個小環節出錯，新葯不能上市，專利就算是白買了。

而像他們這樣小三甲的自研新葯，一期臨床試驗還沒做，藥品副作用和藥效都不明，程簽就買入了專利，實在是太冒險了。

換言之，這行為莽撞得幾乎是在拿錢來哄女孩子開心了。

手中的合同有點重，單一個封皮，兩行字，江知妍盯了一分鐘都沒能翻過去。

高主任不知她心情，接著說道：「臨床試驗也由他們包攬了。任星旗下有自己的臨床中心，規模大，第一期做百例試驗，兩三個月的功夫就能出結果了。

「這份合同我看過了，沒什麼陷阱，針對你和小華兩個課題主要承擔人還專門給了獎勵金，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江知妍下意識地應了聲好，又茫然停住。

任星臨床中心是業內非常有名的藥物自研和臨床試驗機構，算是任星葯業最重要的一個部門，卻只針對當今醫學上的疑難雜症做研究，如惡性腫瘤、HIV一類致死率高的疾病，他們大部分OTC非處方葯都是直接購入專利的。

任星在國內有十多個臨床中心，跨了東南西北各地區，口碑非常好。他們臨床中心做完Ⅲ期臨床試驗的新葯，申請交到葯監局以後，幾乎全部都能直接開啟優先審核渠道。

這是任星這麼些年專註做自研葯、專利葯，極少涉足低水平的仿製葯，而打下來的口碑。

江知妍知道，簽了這份合同，只要新葯的臨床試驗不出大問題，上市幾乎是妥了。

高主任敲敲桌子，引她回神：「具體怎麼操作院方會去談，你看看合同，有沒有什麼想添的？」

合同寫得細緻，十幾頁內容，江知妍略略過了一遍，沒細看。她也清楚課題是掛靠醫院的，新藥專利權也在醫院手上，並不是她個人所有，主任願意拿出來給她過過眼，是尊重，自己卻沒有說是或不的權利。

她翻到最後一頁簽了字，旁邊華庭溫的簽字欄還空著，應該是今天代班去了，主任還沒來得及跟他說。

等她簽完了合同，那位院辦的年輕人笑笑，又交待了她兩句，拿著合同離開了。

高主任說完了正事，表情柔和下來，笑著提起了私事。

「妍妍別怪伯伯多嘴，我有點好奇。聽人說，九樓這位病人在追你？」

江知妍立馬搖頭：「沒有，捕風捉影的事。」

她反駁得太果斷。高主任笑了笑，意有所指：「年紀輕輕的，那麼好強做什麼，有個男孩子追求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老人家生著一雙慧眼，含蓄地點了點：「這跟人打交道啊，不是非黑即白，得講究方式方法，大家談戀愛處不來，當個朋友也好啊，多個朋友多條路。妍妍你年紀也不小了，這兩年也該決定決定自己走什麼路了，你前途大好，將來是進是退都得想清楚，別把路越走越窄了。」

江知妍聽進去了：「您放心，我心裡有數。」

高主任以前也是在醫屬大院里住著的。那會兒的醫生沒現在這麼忙，同個大院住的都是朋友，他和江老先生交情挺深，算是看著江知妍長大的。

江知妍從H大畢業后回了老家，具體原因沒跟誰說，外人問起，就三兩句含糊帶過。身邊不少當醫生的伯伯阿姨都常說要引薦她到別的城市，說年輕就該多出去闖蕩，別在小地方墮了性子云雲。

親朋好友如此，父母如此，哥哥也如此，都不願意她在Y市留著。

反倒是爺爺奶奶，沒那麼著急，平時也不追問，等著她自己把心結熬過去。

江知妍回研究所把課題和新葯資料整理了一遍，打包發到了院長工作郵箱里。下午做實驗時總覺得有點分心，到了下班的點，她脫了工作服，往住院樓走去。

特病樓的走廊像往常一樣靜悄悄的，江知妍頭回覺得腳步有點沉重。

——該謝謝他么？

謝是一定要謝的，人家不聲不響地幫了她這麼一個大忙，問題的關鍵在於怎麼謝。

謝人要真心實意，送禮要投其所好。道理她都懂，可臨走到門前了，仍沒想好該怎麼謝。

要說程簽喜歡什麼，想要什麼，除了他想泡自己之外，江知妍還真想不出什麼別的了。

醫院的病房門不能落鎖，怕影響護士夜裡查房，或者病人出緊急情況。

江知妍禮貌地敲敲門，沒人應，她推門進去了。

已是傍晚了，病房裡沒開燈，烏漆墨黑的。卧室門卻沒關，從門縫裡飄出微弱的音樂聲，還有暗藍色的燈光。

江知妍推開門，只看到程簽哆哆嗦嗦地縮在被子里坐著，眼睛瞪得很大，臉色煞白。

江知妍沒看懂他這個造型是什麼意思，奇怪：「怎麼了？」

床上的程簽突然驚恐地望過來，與此同時，發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聲尖銳悠長的慘叫，猛地一翻身，直接滾到地上去了。

江知妍：「……」

她慢慢轉頭，看清楚了。

他在看電影。

4K超高清投影，杜比環繞聲，投影屏上走出一個穿著病號服披頭散髮的女鬼來。

右上角的電影名清晰——《醫院裡的詭笑聲》。

——哦，閑來無事看鬼片，看的還是醫院背景，挺應景的。

啪。

江知妍把燈摁開了。

這世上最尷尬的事一定是看恐怖片時嚇得魂飛魄散的糗態，被自己喜歡的女孩看到了。而最最尷尬的一定是，他魂飛魄散滾下床的時候，全身上下只穿著一條四角內褲。

程少爺「一人獨處時要回歸本我和真我」的生活態度仍沒有變，只是今天孫桓不在，沒人聽見敲門聲，他吃了個大教訓。

程簽尬得三分鐘沒有說話。

「其實我沒那麼怕鬼。」

程簽試圖解釋：「我從小看著恐怖片長大的。以前經常晚上跟朋友去郊區廢道上飆車，那兒一片墳地，爺從來都是墳地邊上過，從來不眨眼的真漢子。但是你知道看恐怖片這種東西吧，它不能被打擾，就得一氣呵成地看完，中間冒出點動靜來能把你嚇死，你不該冷不丁喊我那一聲的。」

這話他說得沒什麼底氣，程簽覺得小江大夫也不會信的。

任誰看到他現在一身冷汗抖抖索索、把病房裡所有大燈檯燈小夜燈都打開的慫樣，也不會信他是不怕鬼的真漢子的。

果然，江知妍笑了下。

程簽沒忍住：「那什麼……你笑什麼？」

江知妍把被子給他蓋上，來了致命一刀：「你嗓門挺高的，全樓層都能聽得到。」

程簽：「……」

從小看恐怖片長大偏偏膽子巨特么小的少爺垂下了自己高貴的頭顱，滿腦子只有一句彈幕以大寫加粗字體循環滾動。

——完了，純爺們人設崩了，小江大夫知道我是個怕鬼的慫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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