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窗外是淅瀝的雨聲，但是這一方空間卻顯得格外安靜。
「嗯，就是……就我上去的時候，媽給我說是你今天生日，然後她說給你打電話，你是關機的。」桑遇語速很快但吐字清晰，她抬手掩住嘴唇，目光低垂盯著吧台上的紋理。話一說出口，她又覺得後悔了，感覺欲蓋彌彰的意味很濃重。
她又接著站起身來，「算了，我不吃了，你一個人吃吧。」
「桑遇。」周舟叫她的名字，隔著吧台拉住她的手腕，「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多少吃一點嘛，畢竟是你買的。」
桑遇幾乎是立刻說，「不是買的，我說了是送的。」她語氣其實並不重，但是莫名有一種惱羞成怒的感覺。
周舟放開她的手，把鬢角垂落的頭髮撩到耳朵後面別著，她看著靜靜燃燒著的蠟燭，說了聲，「謝謝。」
魏媛不幫周舟過生日，這個是周舟的母親周喬特意囑咐的。周喬帶著周舟的那些年，總是同她抱怨，如果不是懷了她，說不定周舟的父親就不會離開。聽得多了，周舟自己有時候也會想，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上？大人們從來不了解自己隨口的一句抱怨可能會讓孩子覺得思考多少問題。他們總覺得小孩子是無憂無慮的，不會考慮太多。
所以漸漸的，周舟自己也不喜歡過生日，因為這總會讓她想起母親的抱怨。後來周喬病危，大抵也想起這麼些年虧欠了她，所以在魏媛領養周舟的時候，同魏媛特意交代了許多，她希望周舟以後可以過得開心一點。
但是魏媛雖然不幫周舟過生日，卻會盡量在別的地方彌補她，她會在周舟生日的前後幾天，抽空帶她出去玩，給她買禮物，卻並不強調是生日禮物。魏媛對她確實是很盡心的。
雖然不喜歡過，但是有人惦記著自己的生日其實是一件很令人開心的事情。
桑遇抿了抿唇，沒動作了。兩人就這樣靜默半晌，桑遇終於伸手點了點蛋糕，「吹蠟燭，許個願吧。」
周舟沒吹，問她，「那你吃點嗎？」
桑遇眯了眯眼睛，大概是覺得周舟說話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最終還是繼續坐回了高腳凳上，「你吹了蠟燭我才能吃啊。」
得到回應，周舟下意識笑了一下，一雙眼珠子在頭頂的圓球小吊燈下顯得亮晶晶的。其實桑遇很少見到周舟笑，大多數情況是因為她們並沒有什麼交流，有時候和魏媛一起吃飯家庭聚餐的時候，周舟也只是那種很禮貌的笑。對於十幾歲的孩子而言，桑遇覺得那有點假客氣，就有點像是那種淺顯的對待陌生人的疏離。
不像現在，笑得很明艷。周舟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沿著漂亮的眼皮形狀微微往上翹著。她雙手合捧，應該是在心裡默念自己的願望，然後睜開眼睛吹滅了蠟燭。
周舟抽開蠟燭放在一邊，將蛋糕分成平均的兩半，遞了一份給桑遇。
她們兩個誰也沒有說話，默默吃自己的蛋糕。窗外的雨聲被隔離了很多，只能聽到細微的響動，反而襯得她們彼此吞咽咀嚼的聲音在這一方更加明顯了，有種安靜到令人窒息的感覺。
桑遇拿著叉子叉了塊巧克力扔嘴裡，問了一句，「你剛剛許的什麼願望？」她是真的有點沒話找話的架勢，可能是覺得兩個人這樣有點尷尬，但是這話說出口，她覺得比剛剛更尷尬了。
「誒？」周舟訝異了一下，「說出來還會靈嗎？」
其實周舟明白的，她們平時就不怎麼說話，這麼驟然獨處，肯定也找不到什麼話說。她明白桑遇只是想讓氣氛緩和一點罷了。只不過周舟倒是料想不到，原來學霸找話題居然可以這麼生硬。
「嗯？」桑遇認真思考了一下，「不說出來其實也不一定會靈。」
「撲哧——」周舟沒忍住，笑出了聲。
桑遇放下叉子，板著臉。
周舟立刻不笑了，她確實是餓了，蛋糕其實沒多少分量，她已經吃完了。她又拿過旁邊還微微冒著熱氣，但是皮和餡料都混在一起的餃子，問，「這個你要吃一點嗎？」
大概桑遇從小到大飲食起居都是有人照料的，所以自覺周舟的這個很明顯就是黑暗料理，嫌棄地往後偏了偏身子，「你這個怎麼吃啊？」
「可以吃的啊，就是餃子破皮了而已。」周舟自己夾了一大塊放進嘴裡，嚼巴嚼巴吞了，以證自己的說辭。
「誒，你見過倉鼠嗎？」
「嗯？」周舟表情疑惑，她不明白為什麼桑遇話題轉換可以這麼快。
「你剛剛吞餃子的時候，就像是倉鼠在嚼東西一樣，腮幫子鼓鼓的。」桑遇說著，就把自己的臉頰鼓起來，還用手戳了戳。
周舟又想笑，但是怕桑遇生氣，於是強自鎮定下來。
桑遇看到她那幅想笑又憋著的樣子，從凳子上跳下來，然後拿過她手裡的碗放在一旁，「算了，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我給你煎麵包吃。」
桑遇不是說著玩的，她開始拿出起司片，然後準備餡料。
「這個特別簡單，土豆吃嗎？我剁點土豆當餡，冰箱裡面還有蘋果醬，我一樣做一點吧。」
「好啊。」周舟應著，然後走到冰箱旁邊，「我幫你削土豆吧。」
冰箱門是雙開的，她們一人站在一邊，周舟拿了兩個土豆，才站起身，正好撞到桑遇的面前。桑遇從她的手裡又拿了一個土豆放了回去，「一個就夠了，而且估計還有得剩。」
「好。」
桑遇在一邊把起司片的黃邊給切下來，然後將起司片放在一邊備用。周舟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將土豆削好清洗乾淨了，她放在案板上，問著，「接下來呢？」
「我來就行了，土豆還要炒。」
「好。」周舟識趣地退到一旁，「想不到你還會做飯啊。」
「這個很簡單啊，你待會兒看我做，你也會的。我閑著沒事在家就會自己鼓搗，反正我又不用上晚自習，回家沒事做，就愛研究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桑遇讓魏媛給她申請了不用上晚自習，她成績好，人又聽話，再加上桑遇沒有住校，不上晚自習可以早點回家，所以魏媛就答應了。
「嗯。」周舟點頭，其實她不是覺得桑遇會做這些很稀奇，只是她感覺桑遇在家應該不會做這些，她還以為桑遇在家都是看書聽歌或者練鋼琴的。家裡專門有一個房間做琴房，放著桑遇的鋼琴，她聽桑遇彈過那麼一兩次。
周舟在這方面不是什麼專家，聽不出所謂的專業水準，但是她覺得桑遇彈的琴調是很好聽的。
桑遇做的煎起司確實是很簡單的，就是將土豆剁成碎丁，然後放鹽翻炒，接著放在起司片上，然後將起司片翻轉蓋住土豆餡，用叉子封邊，再在起司片上劃開三個口子，最後裹上雞蛋液放在平底鍋裡面煎至金黃就可以了。
裡面是餡料是可以根據口味更換的，她還做了幾個蘋果醬口味的。
「怎麼樣？」桑遇把盤子裡面擺放好的像是金黃的小蛋糕一樣的起司片放在吧台上，「是不是很簡單？」
「但是你做得很好看啊。」周舟覺得自己說太簡單，似乎有點對不起桑遇特意給自己做這麼一遭了。而且這個雖然簡單，但其實是很費心思的，因為封邊的時候也要裹著雞蛋液，很容易就把手都弄得黏糊糊的。
桑遇表情有些自得，誰被誇了會不高興呢？「那你嘗嘗味道怎麼樣？」
周舟揪了一個放在嘴裡，是土豆的，外面的起司裹著雞蛋液有種外表酥脆內里綿軟的滋味，土豆餡因為翻炒過，又軟軟糯糯的，確實挺好吃。比她的破皮的餃子好吃多了。
「嗯嗯。」周舟點頭，「好吃。」
桑遇笑而不語，她們兩人又平分了幾個，接著平和地收拾了廚房。
桑遇關了電視，上樓時說了一句，「今天晚上可能會打雷，你記得關好窗戶。」
「好。」周舟答應著，看她踏上樓梯，又補了一句，「你也是，晚安。」
桑遇步子頓了一下，她回頭，沖周舟點了個頭，「嗯，晚安。」
·
周舟回到房間的時候，確實有好幾個魏媛的未接來電，微信上也發得有消息，魏媛給她轉了錢，沒提到生日的事情，但是讓她自己去買點喜歡吃的。
周舟回了消息，躺在床上翻過身盯著窗帘出神。
她感覺今天和桑遇說的話，比這幾年的都還要多。她們確實沒有怎麼好好相處過，甚至很多關於桑遇的事情，她都是從別人的口中聽說的。
或許是因為她只是魏媛的養女，對於桑遇而言，是一個外人，分走了她母親的愛，所以周舟會覺得桑遇對於自己理所應當是帶著嫌隙的。
更何況，她們之間從來不曾如何熱絡過。
所以，她也從來沒想過試著去了解一下她，了解一下自己這個異父異母的妹妹。
也許，她們可以試著好好相處，畢竟她今天突然感覺桑遇挺可愛的。當然，這個年紀的女生，用可愛來形容自然是合適的。只是關於桑遇，加諸在她身上最多的是年級第一、長相出眾、技能點頗多，在這麼多的光環下，小女生的可愛似乎反而顯得沒那麼明顯和重要了。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看到她表露出不一樣的心性，周舟覺得桑遇真好，給她說生日快樂的時候雖然彆扭但語氣很溫柔，真是一個可愛的姑娘。
不知道為什麼，周舟一想到桑遇鼓著腮幫子的樣子，又是不自覺地笑了起來，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周舟翻了個身，平躺著望著天花板。其實剛剛桑遇問她許的什麼願望的時候，她沒回答不是因為什麼說出來靈不靈驗的問題，而是因為她壓根就沒有許願。
她不太清楚自己現在想要什麼，所以她並沒有許願，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只是在想，要是待會兒桑遇和她一起吃蛋糕就好了。
如果這個算作願望的話，那是不是已經實現了呢？
她如此模模糊糊地想著，閉上眼睛，伴隨著外面下雨的淅瀝響動，睡意漸漸冒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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