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讖
馬車從長樂天後門停下,榮桓英秘密前來,自然不可能帶著任何隨侍,舒意也是如此,兩人下了車,便有人前來引領。
那人是識得榮桓英的,當即笑了笑,卻也並沒說什麼。
舒意卻是好生打量了這個地方,絕跡城中最繁華街道,朱樓高聳,怕是整個城中景色都一覽無餘,縱然兩人是在後門,但裝飾亦十分精緻,此樓的美輪美奐可以想見。
舒意隨著進去,穿過一條迂迴的長廊,便進了一處略顯灰暗的屋室,榮桓英停下了步子,拍拍她胳膊,舒意不解,看向她。
榮桓英卻看了看她腰間荷包,舒意語塞,取下扔到了榮桓英懷裡。榮桓英笑著接住,遞給那男子,隨後那男子帶著二人繼續向前走,豁然開朗處傳來陣陣笑聲,圓台之上正有一群人圍著,舒意卻停下步子,人多眼雜,著實不妥。
榮桓英當然更有顧忌,在這裡若是有人見了她,肯定會傳的城裡人盡皆知。
那男子見兩人神色便知其意,壓低聲音道:「榮桓小姐,您若是想選一處僻靜之地,可要另加銀子。」
榮桓英是個做不得主的,聞言看向舒意,那男子是個人精似的人物,不免多看了舒意幾眼,容顏氣度皆是上等,只是瞧著卻眼生的緊,心裡想道:這女子是何人,怎麼連這榮桓英也要聽她的?
舒意心想既然錢都付了,自然沒有再走的道理,只淡淡道:「加。」
這長樂天內里卻是天井似的設計,萬頃琉璃,朱閣玉階,不辜負之前想象,卻又有種繁華落寞,紙醉金迷之感,只不知道這銷金之所能否真的銷愁呢?
那男子領著兩人在一處雅間坐定,便將一本冊子遞給了榮桓英,榮桓英笑嘻嘻地抱著看,那男子這才道:「兩位小姐請隨意選,小人名喚水生,今日便由小人侍候二位點選。」
榮桓英沖他擺了擺手,「水生是吧,那個你先出去,一會兒本小姐自會叫你。」
水生笑著退了出去。
「快說,你想選哪個?咦,不對,這該死的男人,我只一個多月沒來,價格全都翻了一倍。」榮桓英在那裡一會兒念念叨叨,一會兒火冒三丈。
舒意卻留心著屋內的物件,沒有一處不用心,曲屏上繪著夜宴圖,屏風用的是上好的玉石製成,鑲嵌翡翠,牆壁上掛著山水名畫,屋內擺置了一副紫砂茶具,還真是讓人嘆為觀止啊!
這長樂天若非聲色之所,倒真的是一妙處,大俗大雅,世間難尋啊!
那邊榮桓英嘴上還不停歇,將那水生叫了進來,也不管什麼裡子面子了,「你只說說這魏公子的一曲湘妃竹怎麼就由原來的一百兩一曲便升作了三百兩一曲,還有這明公子的劍舞我現在要付二百兩才能看一次,還有這諸葛公子的獨處私語卻又……」
連舒意都覺得聒噪死了,偏那水生不急不慢道:「榮桓小姐,長樂天自然不能隨意漲價,這各項名目都有緣由,閣主已經將理由列了出來,例如這魏公子一曲湘妃竹如今卻是用箜篌彈奏,還是閣主費盡心思才得來的鳳首箜篌,自然不能同一般瑤琴曲可比。」
「這明公子上次舞劍時卻是有傷在身勉力為之,上次與您算的也是友情價,如今傷勢痊癒,劍舞更加美妙,自然要恢復過來原價,不過閣主也說了,榮桓小姐不用擔心,長樂天從不缺錢,自然不會找您彌補差價。」
「至於這諸葛公子卻是已經定了人家,兩月之後便有人前來迎娶做側,這獨處私語恐怕以後再也難得,如今卻是有價無市了,榮桓小姐您還再談什麼價錢呢!還是趕緊預約上次序要緊啊!」
榮桓英被堵的一句話也無,倒是舒意冷笑一聲,「你們閣主倒也是個人才,黑的也能說成白的,便是這城中巨富之家恐怕來你這幾趟也會傾家蕩產吧!」
水生並未辯駁,只笑了笑,榮桓英卻心動得很,這些銀票她有心花光,但是拿人家的手短,舒意那關恐怕是過不去。
舒意倒也不怒了,只哼聲道:「榮桓大小姐,你借我的這些銀票可不能白借,報酬嘛,我還沒想好,來這樣的地方燒錢,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最後可是如了榮桓英的心意,把這些心癢已久的條目全都享受了一遍,但至於長樂天公子們的羅帳春帷自然是不敢越雷池一步。榮桓英好不愜意,但舒意卻困意上涌,對這些絲竹管弦毫無興趣,最後差點被榮桓英拖著離去。
長樂天最高一層鮮少有人上來,稱作危閣,而這裡卻是長樂天老闆聿歌的住處。水生在舒意二人走後直接上了樓來,跟閔書通稟了之後,便隨他進去。
金絲軟榻上,聿歌懶懶坐起,「說吧,怎麼了?」
「果然不出閣主所料,那榮桓大小姐帶了一人來,只是小的卻從未見過,但氣度風采卻絲毫不輸榮桓小姐,反而更勝一籌。而這人應該並非慣入風月之人,對那些公子們並不熱切,相反,還頗為冷淡。」
聿歌鼻子里哼了一聲,示意他接著說,水生小心翼翼從袖中取出一物,卻是一個綉工精緻的荷包,左下角處還綉著一「舒」字,「這是榮桓小姐最後落下的,不過卻好像是另一位的東西。」
閔書接了過來,打量了一番,雖空空如也,淺碧色荷包上綴著的流蘇煞是好看。
「還有別的沒有?」聿歌問道。
水生搖了搖頭,聿歌眼瞼都未抬,冷冷道:「下去吧。」
水生走了以後,閔書重新關好門,聿歌厭惡喧鬧,厭惡日光,一切有生機的東西他都厭惡,就連那日出去,也是閔書執意要求。
聿歌將那荷包拿在手中把玩,閔書在一旁道:「這便是上次讓主子受了氣的那個慕家小姐的?」
聿歌冷哼一聲,「不然還能是誰?既然來了我的地盤,還想全身而退,簡直是異想天開。這世上敢得罪我的人,還沒生出來。」說完便將這荷包丟在一邊。
「主子,諸葛公子的事您怎麼也不攔著?那女人娶他做側,雖也不算辱沒,但那女人家中夫侍成群,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的歸宿啊!」閔書性情率直,常年追隨聿歌,脾氣也十分火爆。
「一個兩個,都魔怔了,管他作甚,自甘墮落,與人做側,也是他自己的命。」聿歌不屑道,只是他自己卻不曾得知,以後他自己也會一語成讖。此乃后話。
舒意回府時,被慕衾叫住,管家正為她系好斗篷,舒意這才想起門邊停著的馬車和一群護衛,匆忙問道:「母親這是要出門去?」
慕衾道:「的確有事要出城一趟,估摸著幾天後才能迴轉,這幾日我不在,府里上上下下你都上心一些,還有管家幫襯著,我倒也放心。」
舒意點了點頭,卻見莫敬陵並未出來相送,「父親不曾得知嗎?」
慕衾正理衣袖的手頓住,旋即又將褶皺撣平,只道:「你一會兒去告訴一聲便是,反正不是什麼大事。」
舒意有些失望,她本意提醒母親,卻發現母親並非不知,而是故意迴避,亦或是根本不曾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父母相敬如賓,卻又隔著千層萬層,疏離得很。
「嗯,我會的,母親在外一定要保重,早日歸來。」
慕衾笑了笑,如同舒意小時那般摸了摸她的頭,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舒意儘管為難卻還是對莫敬陵坦白相告,果然見他臉色陰沉,只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母親的氣。
天色漸晚,舒意回了南苑。莫敬陵坐在那一聲不吭,莫義勸道:「興許是家主怕您擔心,才不讓您相送。」
莫敬陵咬著牙恨恨道:「莫要說這些了,這麼多年了,我早就看明白了,這個女人她心裡根本就沒有我的一點位置,她只把我當做一個東西,擺在慕家主夫的身份上。都是陳家亭的錯,他死了這麼多年卻還讓她念念不忘。他兒子也是個討債鬼,纏著我的女兒不放,都是他們,都是他們……」
眼看他就要發狂,卻又突然冷笑起來,莫義不明其意,但莫敬陵自己卻進了內室,看樣子倒是平復了些。
可一月過去,慕衾仍舊未歸,而舒意那裡也絲毫不見動靜。舒意察覺顧南意近日心思頗重,可無論她怎麼問詢,顧南意都只敷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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