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露的告白(4)
在梁媛顯露出厲鬼的模樣后,他們之間的打鬥也再不像之前你來我往般的溫和。
金黛不再近身與她搏鬥,而只用金系術法攻擊,金本就克邪,所以最後,梁媛被數把壓倒性的金劍直接穿透,倒在了地上。
她在地上顫抖著,像有什麼話想說,但因為金劍的絕對壓制,讓她最後什麼都沒能說出來,甚至都來不及再看一眼自己蜷縮在牆裡的遺骸,便隨著那幾支金劍化成的金煙一同消失了。
學校終於恢復了真正的寂靜,而外面的雪依然在下。
地上的血影處,只留下了他的那把長劍。
金黛上前撿起那把長劍,長劍的金光劍刃在他觸碰的瞬間也化作一陣輕煙,象徵著激戰的結束,而他握著的劍柄則變成了一枚印章。
他回頭撿起落在角落裡的那頁紙,將印章重重的蓋下去,等拿開后,紙面上便出現了暗紅的「斬華」刻章字體,印章的紅印便是這厲鬼的鬼血,示意凈化已結束,復命完畢。
將紙張重新放回進皮紙文件袋裡封好,金黛才開始感覺有些冷了,他慢慢地深深呼吸,轉身下樓離開。
而他身後的遺骸自有現世的警察會來處理,一切掩藏在這裡的不幸和苦楚也將大白於世人。
不過這些都與他無關了,他是水露之城的凈化機器,在執行任務時必須不帶任何感情。
他只需按照紙上的命令執行即可,多餘的情緒要儘可能避免,因為,厲鬼之所以會變成厲鬼的原因,幾乎都很可憐。但,能讓水露之城下達指令要凈化的,基本上也是不能被同情和原諒的。
……
凌晨的時候,天寒地凍。
除了馬路上偶爾會有車輛路過,人行道上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而離開學校的金黛就獨自行走在上面,漫天的雪花飄落在他的紅斗篷上,飄落在他的黑髮上,飄落在他的臉上,其實他也覺得很冷的,但他不是人類,所以能忍受。
他是群山選中的山鬼。
這次是他在真正意義上,以山鬼的身份,完成他們下達的指令清理邪穢。
面對這些作惡的鬼魅邪孽,面對他們為何會變成如此的苦衷,面對他們肆無忌憚的恐嚇和傷害,還有想到和他一樣廝殺在一線的山鬼們。
他的心裡並不像表面那樣波瀾不驚,他會難過,會掙扎,也會害怕。同時,也讓他終於看清水露之城這個他從小在此長大,卻了解膚淺的地方。
水露之城被裡面的人稱為凈化之城,出生在這裡的人,會擁有它得天獨厚的山神血脈,所以無論是誰,最後是什麼身份,都必須以凈化世間作為自己的使命。
可曾今的他是不會意識到這一點的,他只在乎他在城裡的地位。
因為他就是這麼過來的啊。
城裡的族人包括他自己,都以為他深受群山的眷顧,天姿優越,就應該坐在乾淨明亮的高台上,成為高高在上受全城保護的山神,同時還能庇護他的家族,穩固他們在城裡的地位。
到後來,他的族人包括他自己,儼然都將他當作是山神來培養和對待了,城裡的山神只需派髮指令和完善群山結界即可,所以他哪裡還會想知道城外是什麼模樣,哪裡會關心山鬼們在執行任務時是什麼模樣。
可誰知,他卻覺醒成了與山神遙遙相對的山鬼,成為了要執行指令的人,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曾經他那最引以為豪的山神血脈,如今倒成了他最大的諷刺,讓他至今都不能釋懷。
但也是因為他的山神血脈,哪怕他變為山鬼,城裡的大人們對他依然是關照的,依然將他看作是金隱一族的大少爺,他們並沒有催逼他,反而耐心地給足他時間,讓他適應和接受,給了他在現世里最優渥自由的生活。
可他知道,如今離開了血脈光環的他什麼都不是,還那麼平庸那麼弱,為了照顧他,讓他執行凈化的厲鬼都是屬於低級的,若交給其他的山鬼來執行只需一夜,而他竟然要花一個學期的時間才算清理乾淨。
這真的太令人失望了,也不知當時在城裡總是洋洋自得居高臨下的他,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也不曾想他不過是被外在的各種光環所堆砌起來的表象罷了。
所以,他深深體會到了從高處跌落的絕望和痛徹。
可笑的是,一開始的他還沒有那麼自暴自棄,還強行安慰自己說山鬼就山鬼吧,他就做最優秀強大的山鬼。
結果他在一眾山神和山鬼的面前,不僅沒能召喚出象徵的花與劍,甚至連金系術法都使不出來,宛如一個廢物。
一個空有名號的廢物。
那段時間,他不再出門,他拒絕面對一切,怕看到別人可惜的眼神,怕看到他們嘲諷的神情,每天過得渾渾噩噩的。
他的父親天天嘆氣,身為金隱一族的族長,只能忍著失望和難過顧全大局,將旁支一個有著百分之七十八血脈濃度的孩子接到本家來培養,以期他能成為下一代的山神。
可在他的眼裡,無異於他已經被取代,曾經他所擁有的,如今都是別人的。
他的母親,終日看著他難過哭泣。
他的兩個妹妹,一直自責都是因為她們才害得哥哥變成了山鬼。
還有他水露中學山神預備班的同學們,曾經的他地位遠在他們之上,呼風喚雨享受著最優厚的待遇,現如今他一個都不敢見。
那時恨不得自己直接就死了。
當知道他有想死的心后,松殷大人就強行將他扔到了城外,對他說,那他就去死吧,但哪怕是要死他也得給他死在與惡孽的交戰下。
這是身為山神的他對身為山鬼的他直接下的命令,讓他不得不從。
就這樣,他毫無準備地來到了人間現世。
他以為他是沒有求生欲的。
但當他真的看到了那傳說中那需要凈化的污穢惡靈時,他卻忍不住跌跌撞撞地逃了起來。
他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高高在上不懼生死,他是怕死的,他畏懼那些他曾經看不起的「髒東西」,他怕它們會傷害到他。
那一刻,他內里好像有什麼坍塌了。
啊,他也不過如此。
但群山很喜歡給他開玩笑。
在那樣一個群魔亂舞的學校里,一個女孩就這樣突然撞進了他的懷裡。
再之後,那女孩身體一歪,又撞倒在牆角邊暈了過去。
那時他有些懊惱,怎麼沒有注意到她,她從哪裡跑出來的!但沒時間多想了,他得趕緊拉起她一起跑,在他蹲下推她的時候,竟然看到這個女孩開始浮現出屬於山神血脈的濃度。
山神血脈濃度的高低,是水露之城裡判斷一個孩子能否成為山神或山鬼的依據,是只有水露之城裡的人才能看得到的數字。
血脈的濃度超過百分之五十有成為山神的資格,超過百分之七十直接成為山神預備役,原則上是濃度越高,成為山神的幾率越高。
而他的血脈濃度在百分之九十八,再沒有比他高的孩子了,就連他們族內現任的松殷山神,在沒有覺醒成為山神之前,血脈濃度也僅在百分之八十八。
因此他才被眾人直接默認為一定會成為山神的,這是水露之城千萬年來,一直延續下來的判定規則。
雖然擁有山神的血脈不一定會覺醒成為山神,還有一定幾率會覺醒成山鬼,但從沒有人在擁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濃度的情況下,還能覺醒成為山鬼的。
他是史上唯一一個。
只有濃度達到百分之百的孩子是一定會成為山神的,而且一定會是五大神山之一的山神,這是水露之城裡最接近神明的存在,但也是傳說一般的存在,因為幾百年幾代人都不一定會出一個。
若真是出現了,是會被全城嚴密保護起來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毫無自保能力地躺在鬼魅橫行的學校里。
也正因為如此,那些鬼魅魍魎並不知道她的身份,卻也感覺到吞吃了她大有益處,於是一前一後圍住他們撲來。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召喚出象徵他的花與劍的,像是他的本能一般,要絕對保護他身邊這個一定會成為山神的女孩。
等他回過神來,四周已是一片血跡,他也長出了山鬼才會有的飄逸長發,且雙眼發紅手握長劍。
而倒在地上的女孩依舊沒有醒過來。
最後趁還沒有驚動別的鬼魅,還是他趕緊背起她,直接從走廊邊上跳了下去,來到地面上。
他背著她離開了教學樓來到旁邊的空地上,在月光下,這棟教學樓開始蠢蠢欲動,似乎才發現錯過了什麼不得了的好東西,以至於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不停地尋找她。
他守著她一直到黎明破曉,才將她放到門衛室外,敲門喚醒守夜中睡著了的門衛。
看到她被門衛大叔急匆匆地送到校醫那裡后,他才離開。
在現世見到一個百分百水系山神血脈的孩子,是非常嚴重的一件事,因此他必須立刻回城彙報。
但有些事就是說來奇妙。
水露之城裡水隱一族的大人物們得知這個消息后,很激動也很興奮,因為他們水隱一族的人很少能出這樣百年一遇的孩子啊,先把那孩子帶回來再說,留在現世太危險了。
可當他們急匆匆地來到這個學校時,卻發現這哪裡有什麼百分之百的孩子。
他們甚至一個班一個班地排查,找了幾天依然沒有找到,主要是他們根本就沒感覺到這裡有任何水露之城裡的人所特有的氣息。
這就很尷尬了,還有些生氣,但他們也不能說松殷山神大人和金隱一族的那個大少爺是騙人的吧。
於是他們在回去之後,便語氣有些不善地對幾位山神說道,也許是金大少爺第一次執行任務太緊張,所以才看錯了,若真的有那樣的孩子,他們早就感知到了,根本不用等到現在的。
這件事在明面上草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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