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綁(太傅)
「……兄——?」翌日早,容汀韻還在睡夢中就被自家兄長喊醒,迷迷糊糊穿衣打開屋門,外面衣衫不整、形容散亂的男子差點讓她看直了眼。
一個「長」字直接卡在喉間,怔楞卡住無法完整發出。
「我……」剛開口,容渙玉後知後覺感知到自己或許太過急切,斂眸掩去焦躁,「抱歉,是我著急了。」
「到底出什麼事了?」容汀韻還是第一次見一慣重君子儀態如命的兄長如此慌亂,驀然想到昨夜的安排,心下沉了沉。
莫不是……兄長發現她是幕後主使,過來找她秋後算賬的吧?
「……無事,」對上明顯閃躲、卻倔強梗著脖子與他直視的容汀韻,容渙玉運功堪堪壓下衝動,「別怕,是我太著急以致失禮了。」
容汀韻:「……」
到底怎麼回事?
這人真的是她那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兄長嗎?
「怪我擾你,」像是完全看不到容渙玉面上的狐疑,容渙玉頃刻復了原先如沐春風的溫和,「我、我還要去早朝,先走一步。」
匆匆留下這番話,沒給容汀韻任何反駁的機會,負手快步遠去,蹁躚的身姿在長廊處直至隱沒。
不知為何,他總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像是夢、又很真實,包括哪些如影似幻的片段,他想努力去回憶,卻總是回憶不到完整的過程。
世間萬物都有兩面性,承歡散能喚起兩個對彼此有情的人一夜承歡,自然也不可能沒有一絲半毫的副作用。
這些副作用較為特殊,若是兩人間有一方有內功在,則體內參與的藥性會與內功相抵,影響他短期對那場風花雪月的記憶。
至於這個持續時長,則根據那人的內功強弱以及對另一方情感是否堅定來決定。
世人只知承歡散多有奇效,很多痴男怨女為了驗證戀人內心對自己是否有情,花天價去配藥的時候,懷揣滿心歡喜,自然不願多聽配藥者所說無傷大雅的不利之處。
久而久之,留在世人感知里的,只剩承歡散恍如神葯的傳聞,身為嬌生慣養、不知世故的容汀韻,自然無從得知隱秘於承歡散表象下的不足。
所以容渙玉才覺得昨夜像夢又不是夢。
尤其當他用力想回憶那些場景是否是真,眼前的迷濛就會越重,致使他在東宮伴讀,破天荒有了心神不寧。
「……太傅?」直到楚昭珩滿含關切的話傳來,他才從迷霧中抽身,抿唇隨口應道,「昭珩可有何疑問?」
楚昭珩:「……」
他輕嘆一聲,視線落在容渙玉面前的桌案上,意有所指道,「太傅,您一個上午,已經把『姜』這個字寫了不下百遍了。」
就算想練字,也不是您這個練法啊。後面這些,他只是在心裡默默補充。
沒有猶豫,容渙玉條件反射垂眸:「……我……」
下意識想解釋,剛啟唇卻怔住,不知該怎麼解釋才算完整。
……有理有據,或許楚昭珩出於「尊師重道」考慮,並未拆穿他除了寫「姜」,角落還有「音」字,再多辯解,也終究有心無力。
「……太傅,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您又何必把自己拘泥於那些所受的苦,而不顧當下真正的幸呢?」
見容渙玉俊雅的眉目染了一層淡淡的赧意,楚昭珩遲疑片刻,擱置手中的兼筆,一字一句語氣真切。
「昭珩可以看出,姜姐姐是值得您付上一生的,她待您的真心實意,昭珩相信您並非看不出來,您過去所受的苦已經夠多了,又何須再辜負一個對您有意的人呢?」
所謂愛屋及烏,雖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朝儲君,由於尊重容渙玉,加上他的一條腿被姜淺音保住,喚一聲姜姐姐倒也合情合理。
容渙玉:「……」
沉默良久,他啞著聲線,美眸里似有掙扎,「多謝殿下與微臣說這些,微臣會細想的。」
「只要太傅心裡有數,昭珩便放心了。」他是唯一一個知曉太傅在楚昕蕊府里所受屈辱的全過程,所以容渙玉對情之一字的抗拒,他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名揚九州的容家公子,生的好相貌,擁的好才情,走的好命數,堪當「少年風流驚天人,唯卿誤一世芳華」,卻不知正是這份名揚九州的才貌雙全,給他招致了多大的禍端。
才十六歲,意氣風發的少年,前腳剛以狀元郎的身份圍繞尚寧打了馬遊了街,後腳就被聖上欽點為太子太傅,風頭一度蓋過風采卓絕的少年丞相。
只可惜……再美的花都有被風霜雨雪摧殘的時候,何況是人?
太子太傅一職,是他一生官場的開端,也是他年少悲劇的起始。
旁人以為他那位好父皇惜才不論出身,實則看慣宮內宮外多少見不得光的他清楚,他的好父皇有多需要容家勢力。
顧氏一族獨大,千年間屹立不倒,滿門盡出丞相,且都是名揚史冊的賢者,哪個統治者不會心生畏懼?
皇祖父在世時,甚至出現世人只知丞相,不知天子的尷尬局面,恰好一介布衣的容感吟出現,打破了顧盛言獨大。
於是皇祖父以為制衡顧家的大好時機到了,一路提拔容感吟官居戶部尚書,容家旁支也跟著紛紛加官進爵,容姓很快成為尚寧四大家族。
等到皇祖父駕崩,父皇繼位,進一步利用容家權勢去制衡顧家,以便坐收漁翁之利。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顧盛言和容感吟不可能看不出來天子心思,為了保全家族,主動辭官想把高位讓給能者居之。
收到顧盛言這個眼中釘的辭官文書,父皇當然喜不自勝,奈何還沒高興多久,看到文書後推薦自家孫子任丞相一位的懇求,差點沒把硃批的紅筆捏碎。
還說顧盛言這個老不死的,明明一直霸佔丞相對他這個天子說三道四,怎麼有朝一日忽然願意滾下丞相之位,原來把後路留在這了。
然而罵是罵得狠,可真正實施起來,顧盛言的嫡孫確實才華橫溢,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皇族存在感本就弱,天子要再落個妒忌賢能的名聲,那還得了?
於是乎,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只能忍著厭惡,裝模作樣以考察為由,用各種刁鑽的問題為難年近十六歲的顧望瑾整整一下午。
問到他把自己繞進去,顧望瑾依舊冷靜自持,面色未變。
再不喜,為了天子的名聲,父皇只能一邊給了顧望瑾丞相一位,一邊在心裡思索該以何人來壓制顧望瑾。
才十六歲就睿智成那個樣子,若是讓他此人在官場待個三年五載,那這楚氏江山,豈不是要跟他顧家姓了?
恰好過了一年,容家小輩的翹楚容潯也參加科考,並拔得狀頭銜。
這可太好了,既然老一輩斗不動了,那就讓你們小輩繼續斗下去。
順利成章,容渙玉幾乎沒受什麼磋磨,順順利利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在東宮任職,負責給他傳授君子之道,聖賢教義。
少年初出茅廬,饒是再被家族教導喜怒不形於色,免不了帶些不通世故的稚氣。
自古有登徒子這個詞,他以為只擁在形容男子,沒想到他那位生性外向的皇姐有朝一日親自打破了他的認知。
記得那年的端午,太傅照常來東宮和他傳授所學,卻被肩傅皇后命令、不情不願給他送粽子的皇姐看到。
此一見,據說閱美郎無數的大公主瞪大眼睛、邁不開步子,徹底造就了太傅一生的悲劇。
起初他以為皇姐轉了性,沒有那麼討厭他,有事心血來潮還會給他帶來鳳章宮小廚房做的點心,供他和太傅所食。
身為儲君,他明知自己的母妃死因蹊蹺,鐵定跟這對母女脫不了干係,所以他一向對這兩人給他的一切保持十二分警惕心。
可人心也是肉長的,楚昕蕊一而再再而三備好吃食,日復一日、風雨無阻給他送來,他不可能不心軟。
但他沒想到,一個人可以無恥到什麼地步。
這份不該有的心軟,差點讓本該恣意瀟洒的太傅小小年紀送了命。
記得那年的中秋夜,他深感宮宴實在無趣,又怕掃了父皇的興,所以他誰都沒告訴,悄悄離席回了東宮。
不想剛踏入門,一道尖銳的女音傳來,「大公主,微臣給您的這些迷藥您儘管放心,一定能讓那小子乖乖聽您的話。」
這道看似溫和,實則綿里藏針的陌生男音讓他下意識心間一緊,找了根柱子掩藏自己,細細注意著那邊的動靜。
「本公主都按照你說的找小舅舅封了他的內力,把他用鐵鏈捆住雙腳,也喂他吃了那麼多你給的葯,可他只要清醒,便不與本公主做那種事。」
不用分辨,他清楚這道頗有抱怨的聲音是誰的。
鐵鏈……雙腳……他心下一緊。
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保險起見他繼續豎起耳朵聽下去。
「好公主,您先別著急,」那道男音再次響起,「此葯是微臣去花樓求來的,保證一定萬無一失,料他再鐵骨錚錚的漢子都撐不住。」
「……罷了。」楚昕蕊一向自恃大梁唯一嫡公主的身份,對「花樓」有嫌惡也不奇怪。
不過也只是一瞬,很快充滿了悅然,「聽你如此信誓旦旦,本公主就再信你一次。」
「多謝公主。」
兩人的交談聲漸漸消退,保險起見,他仍高度集中注意力,估摸過去了半炷香,這才從柱子陰影處走出。
他很想說服自己不要多心了,按照楚昕蕊成了婚依舊放蕩的德性,或許又是哪個手下進獻的美少年也不一定。
越是這麼想,可他內心的不安越強烈。
滿打滿算,自有人聲稱太傅隨侍前來傳話,說太傅需要養病告假養告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期間並未傳來其他訊息。
左右他手下養了一些人,去楚昕蕊府里打探一番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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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昕蕊就是個變態
下一章交代緣由
晚安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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