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容姜)

一夜(容姜)

「姜姐姐,都這麼晚了,我帶你去後院暖閣住一晚吧。」

如往常般,姜淺音給容老夫人施過針,奈何天公不作美,剛出容壽院就下了雨。

每年清明前後,雨滴總是淅淅瀝瀝,頻繁纏綿不停。

何況施針前在容老夫人床畔細細詢問許久,耽誤了些功夫,眼下已近亥時,回府不被父親打死才怪。

「姜姐姐,你看這天也下著雨,就在我們家住一晚嘛,明天一早我再讓人送你回去好不好?」似是見她眉間有所鬆動,容汀韻心下一喜,滿臉討好地繼續勸留。

一回生二回熟,容汀韻對這個看似清冷淡漠、實則溫婉柔和的姜大夫著實歡喜得緊,又看得出她和自家死心眼的兄長頗有牽扯,所以她更願意稱一聲「姜姐姐」。

從第一次容汀韻夜叩清心堂大門,淚眼婆娑求她出手救治容老夫人,到這些時日的相處,完全看得出容汀韻和其他恃寵而驕的官家小姐不同。

想來那人也不會突然出現,小丫頭又挽著她的袖子搖搖晃晃,實在盛情難卻,於是姜淺音無奈應下,「那就多謝汀韻了。」

容府並不大,布置格局也與姜家相差無異,跟隨容汀韻繞了幾處走廊,不過片刻便進入了一間暖閣。

姜淺音不著痕迹打量了一圈。

布置倒是簡單幹凈,一桌一椅一凳,左側有一處翡翠珠簾,掩映著後面的木床,木床邊緣有一盞八角紫砂琉璃鼎,幾縷散發淡淡清香的雲煙,交互纏繞,沁人心脾。

「姜姐姐,你看這裡可還滿意?」容汀韻似是不經意瞄了眼姜淺音的側顏,見她並未有任何異樣神色展露,悄悄鬆了口氣。

考慮到姜姐姐是清心堂的神醫,為了不被發現其中的承歡散,她不放心交給下人,特意一番偽裝去榮慈堂配到的。

可花了不少銀子,要不是祖母暗中為兄長的婚事操碎心來支持她,她就算掏空家底都支付不起。

千金難求的承歡散貴就貴在並非普通的催情.葯,若是兩人互相無情,就算劑量再多也無濟於事;

如果有情,雖然沾上一點會情動,但仍在可控之中。

最神奇的是,若是一方有內功在身,承歡散可助力暫時封住內功。

姜姐姐又是醫毒雙涉的神醫,如果她不願意,阻攔被承歡散控制的兄長也算輕而易舉。

「汀韻如此費心,我怎會不滿?」收回落在雲煙處的餘光,姜淺音朝極力剋制緊張的容汀韻柔聲道,「辛苦了。」

「不會不會,」容汀韻連連擺手,意識到自己反應太過,怕引起懷疑,眨眨眼指向門外,「那我就不打擾姐姐休息啦,姐姐早些睡哦。」

「好。」

容汀韻離去后,姜淺音把門帶上,猶豫走近紫砂鼎,快到煙霧邊緣時,纖纖素手堪堪停下。

容汀韻終究高估了承歡散的劑量,也低估了一個醫者的感知能力。

並非她一眼就能辨別,而是承歡散一旦飄入鼻尖,哪怕劑量再輕,裡面必不可少的槿樾草,無論如何她都都不可能察覺不到。

之所以停止把香倒掉的舉動,是她內心深處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就像脫韁的馬兒,完全不受理智所控。

因為心知肚明承歡散的藥性,所以姜淺音想賭一把。

給容老夫人施針診治的這些時日,她不是沒見過容渙玉,也並非傻到看不出他偶然晦暗複雜的眼神。

她不信,一個聲音如三春清水般溫和的人,內心真的和冬天的寒冰一般無二。

反正她這輩子一眼驚鴻,再也離不了他的身。

如果容渙玉真的對她沒有任何感情,憑藉容渙玉的意志力,就算把世間最烈的那種葯給他,他就算赴死也絕不屈服。

可以說,這一次她把所有的尊嚴和臉面,當做籌碼和世俗禮教相對。

思及此,姜淺音掀簾走到床邊,先是拆了髻間的纏花,輕柔如上等錦繡的青絲順身後傾至膝蓋。

隨後又解了外衫,只餘一件淺藕雪紗裙層疊沒過雙足。

盈盈腰間一條絲帶輕束,靜靜佇立在淺煙繚繞的珠簾后,本就整窈窕淑婉,亭亭玉立的她,多了幾分九天仙子縹緲聖潔的神韻。

這樣的姿容,的確不負小說里九州第一美人的稱號。

受自家親妹支支吾吾促使的容渙玉,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許是趕路趕得及,衣袍角落沾了些許煙火氣息的泥水。

他愣住,心下確實不受控漏了半拍。

美人如花隔雲端——以為他以為君子對此等讚美女子的詩詞,需要保持非禮勿念的態度。

真正見到姜淺音的第一瞬,他破例了。

四目相對,一時啞口無言。

「容公子,」或許是卑微思戀久了,姜淺音連他的性子都大致摸清了,明白此等境況,讓他開口絕無可能:「……」

然而只是柔聲喚了一句,視線就頗為渙散了。

呢喃間,她覺得有些熱,恰好來人正是自己滿心滿眼所思所想,下意識想要貼近,「……明明剛到春日,怎麼這天這麼熱了……」

容渙玉:「……」

他是何等睿智之人,看到姜淺音雪顏微微泛紅、再一想急切讓他前來卻不說原因的容汀韻,怎麼可能還反應不出前因後果?

「我去喚——」人這個字剛到唇邊,他就怔住了。

「不要,你不要又推開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透過他乾淨潔白寬袍的姜淺音,緊緊環住他精瘦的腰際不鬆手。

「……求你別走,救救我……」斷斷續續,頃刻間把他的冷漠擊得潰不成軍。

容渙玉:「……」

費了極大的力氣,他垂眸再睜眼,暗暗運功壓下心底的悸動才把人推開,「我去找人,你等我。」

說罷,似是覺得運功還不夠力,他緊咬舌尖,不讓自己失了智。

姜淺音:「……」

她愣了愣,忽然覺得眼眶除了一陣酸澀。

外間停了雨,沒一會又開始颳起了狂風,想吹去這春日夜的熱浪。

「……容渙玉,你接受我一次會死嗎?!」許是在承歡散的支配下,姜淺音有些不受控了。

見剛推開自己的那人依舊不動不語,加上外間伴隨狂風,又驚起雷電交加,天光外不知有誰在低聲嚀。

帶出姜淺音根本沒經過腦子的話。

「很好,你很好!你不要本姑娘,有的是人要,本姑娘現在就出去隨便拉一個人進來,我就不信沒有人願意!」

狠話是這麼說的。

可她為了給自己壯膽,害怕自己因再一次被拒而接受不住,主動貼近爐鼎,可謂服了好些承歡散進去。

她本就在人群中一眼萬年,把他當成此生唯一,加上超標的過分劑量,怎麼可能還有理智存在?

容渙玉一次又一次拒她於千里之外,當她真的沒人要,只知道一根筋倒貼他啊……

混亂間,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容渙玉你好樣的!

我這就出去,不再打擾你。

這場荒唐又可笑的賭注,終究是我輸了。

無論會遇到誰,本姑娘用往後一生賠給一次錯遇,再見時,我也不會再肖想與你相關的所有。

下定決心服用過量承歡散前,姜淺音義無反顧沒吞下任何緩解藥劑,此刻全部的意識里,只有自損所有妄圖傷敵的破罐子破摔。

狂風中,天際有雪白半顯。

那雙似嗔非嗔上挑著的狐狸眼,在承歡散的催發下,原本黑白分明的眸色,好似染上了一層緋紅。

就像話本里的狐妖般嫵媚多姿,只消對視間便能讓人丟了魂。

門口那個一身淺衣、面色沉寂的男子,周身氣度一如既往俊極雅極,如置雲端的天外謫仙,半點不受凡塵影響。

就在姜淺音雙手貼上門閂時,整個人猛的被一股外力裹住。

雖然腦子已經迷濛著反應不過來,但她還是本能抬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容渙玉,忽然有片刻的清醒。

這個人,是她肖想了太久太久、久到彷彿有一輩子的人啊。

以往她百無聊賴陪母親停息,看到那些為了情愛動不動你死我活的痴男怨女,明明有的已經怨懟到恨不得弄死的一個人,卻偏偏會刻意關注另一伴的動向。

包括瀟洒自在的師父,偏偏為了大梁天子,放棄自己的無拘無束,毅然決然進了一牆。

她以為自己和那些人不同,實則大公主府的一眼淪陷,徹底也成了一個俗人。

以清心堂姜遙的身份,在九州救治時,自然不可能經歷不了一些蘭因絮果或是相看兩相厭的故事。

男女之間,其實哪有真正的相看兩相厭,只因命中注定糾纏半生,好多人初次相遇之際,或許就已經情根深種了。

在她怔怔盯著容渙玉、甚至連意識里的那股衝動都模糊了的時候,那人快步走近、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掀開珠簾,衣袂蹁躚行至裡屋。

連反應的機會都不給她。

天際又有一道閃電劃過,比往日更加殷紅、卻更致命的一點紅卻沒了動靜。

容渙玉想,自己大概真的魔怔了吧。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為,如今連小小的承歡散都抵擋不了,受私慾所控的他,真的有愧於多年聖賢之教。

熱情高昂之際,皓腕柔柔,迎上泛著淡粉的白皙霜雪。

唇畔有帶著幽冷的清甜氣息淺淺飄過,與略顯生澀、卻堅強不容置喙的霜雪緊緊相連。

姜淺音輕呼,卻發現最後一層迷濛終於散去。

"……你為什麼不繼續給我喂葯?」恍惚間,皓腕的主人眉眼微蹙,有些不滿的抬首靠近不知何時變得愈發乾凈的霜雪。

霜雪頓了頓,其中有晦暗不明流過。

晦暗裡,有強烈的忍耐和壓抑。

看著這自然明媚,容渙玉連帶說話時慣常清雅的聲音,都好似染上了一層蠱惑,"姜淺音,你想好了?"

一早明了心意的姜淺音本就沒少肖想這人,更何況在承歡散的助力下。

她本就視女戒女德如無物,早已決定好了要把自己交給這個滿心滿眼的意中人。

染了緋紅的眼尾輕輕上揚,微微用力,想離這個刻意拉開距離的他更近一點。

聲線輕靈,如空谷幽蘭。

輕輕拂動已有所融化的霜雪,"就這一次,你…不要……不要再推開我,好不好。"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伴隨外間的狂風暴雨,直接擊潰他最後僅存的理智。

於是,他不再猶豫,任憑本能擁有他眼下的所有。

斂了斂心神他,他的面前浮現了一把通體瑩白的古琴。

他的左手,帶著修武所生的薄繭緩緩往下。

嘈嘈切切,錯落別緻。

一邊彈奏,一邊腦子裡有古詩浮現。

鴻雁長飛光不度……當真與他眼下的所有相得益彰。

等得久了,又有承歡散的協助,他掌中微微發力。

古琴聲響至高昂處,大有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妙處。

他想,自己是把所學君子之道拋諸腦後了。

記得初學《桃花源記》時,其中的視角以一個漁人展開。

看到前所未知,出於好奇,他緩緩步入。

甫一進去,所觀景象與他所想的不大相同,帶著些許不可言喻的奇異迷濛。

漁人頓住,像是受到某種蠱惑,感覺自己所置身的環境變了。

有骨節分明的鴻雁,想要靠近瀲灧水光,不急於一時,在外留戀片刻。

就是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留戀,讓落在水光處的鴻雁羽毛,帶起一片氤氳的水霧。

這副場景是極美的,可他記得自己的主要目的。

哪怕初入路途狹窄,迫切在黑暗中追光。

途中迎面而來的清風,有溫涼,也有火熱,一起交織成詩,越往前的路越窄。

所行似有顛簸。

漁人身畔有鴻雁落於水光所流出的叮鈴,織就一番昨夜閑潭夢落花的美好詩篇。

又過了些時間,有絢麗霞光鋪向水面,帶了些無與倫比的燦爛。

恍惚處身夢境的容渙玉,見到這副光景,美眸灼灼,當真像極了盛開的桃花。

綺靡至極,瑰麗至極。

美好春光總讓人嚮往,饒是鴻雁也不例外。

追光時,一邊小心翼翼、無比認真在水中躍動,從細枝到末節,無不遺漏,帶起一片風花雪月的四季之幻,隨後暈染開來。

鴻雁的羽毛,又挨近了水光最輕軟的角落,終於刻不容緩徹底放開。

「昨夜閑潭夢落花」,不止落花,還有夢境。

所謂對詩成文,一瞬鴻雁長飛。

所視可觀的一汪清泉頃刻間落入激石,泛起漣漪。

喚醒了曲中人的神智,古琴似乎與彈奏之人有了心靈感應。

復又錚錚作響,覆了一層悸動。

鴻雁也被古琴的樂章帶起,在水光中來回遊動。

萬物皆有靈,鴻雁因古琴而動,古琴又因鴻雁而奏起泠泠合歡的樂曲。

頗有欲拒還迎的蓄意主動。

就是這聲水光與鴻雁的貼合,讓本就發乎於情的樂師愈發沉浸其中。

好像發了瘋。

鴻雁哪管外人如何,只鉚足勁飛向更廣闊的水域,襯托著略顯粗重的琴聲和似有若無的瑟鳴纏綿悱惻。

肆意笑鬧間,鴻雁的羽毛輕輕帶起水光影子角落的晶瑩。

如此光景,引漁人在這裡駐足了很久。

好容易從自然美好中回過神,等道路寬闊了一些,才重要過了狹窄,又往前走了些距離,才終於到了豁然開朗的境地。

其中,水光在鴻雁身後,緊緊憑本能追隨著,如風沙一般緊緊不放開。

很快,聽覺感觀里有小魚在水中淺躍的恣意笑鬧聲傳來。

光明迎來,黑暗落去,屋內有幾縷不切實的影子淺淺交織,落在矮桌古琴邊似有若無的燭火里。

漁人見到了桃花源。

然而時間不留人,縱使春景再美好,荊棘太多,狹隘太久,他也只能出來。

所見的鴻雁從水光飛出,把水面襯托平靜,風沙也逐漸落在大地上。

看著被過分勞累昏睡過去的姜淺音,忍住衝動把她攬在懷裡。

容渙玉那雙如雪冷冽的眉眼,褪去了以往刻意的雅緻端正,覆上了一層發自內心的淡淡柔和。

春江潮水終平靜,共潮生的只可意會充滿了不可言傳的粉白。

他抬手,斂去迷濛的菡萏,這才頗為滿意的揚了揚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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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打臉的番外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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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貪官的求生日常(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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