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德爾8

艾爾·笛梵恩認識佐伊·漢默那個女人的時候，他們尚且是同事。儘管是新人，但那女人兇悍異常，時刻都像一隻憤怒的小鳥，艾爾那時候總覺得她多半要涼在任務里的。

做調查員這行的，絕對不能太熱血，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啥的，以為人類意志能戰勝一切困難……那是找死，而且既不專業，又不冷靜。

該慫就慫，真遇到了跑不掉，或者不能跑的情況，就更要冷靜下來，像一台精密機器般運作，安排好後事，給同伴們留下足夠的情報線索。

「自從幾年前，她被打上深空星海之主的烙印，從教廷辭職之後，她就沒那麼易怒暴躁了。」艾爾神父白皙修長的手指從牛皮袋裡拿出一疊A4白紙，上面不少印著需要打馬賽克的血腥圖片，而偵探和貓神眷者已經自暴自棄，去旁邊吃起水果看風景了。

也是，讓他們調查案件，真是為難他們了……得，還是警官和調查員來吧。

神父分了一半資料給警官，邊看邊繼續剛才的話題：「大概是安全感的問題吧。」

「投靠邪神會有安全感？」倫德爾淡定地反問道，「這和斯德哥爾摩有什麼區別？」

作為一個警察，倫德爾很清楚這種要命的癥狀，因為過度害怕，害怕被罪犯所傷害，所以選擇愛上罪犯，以此來增加自己的價值，並且欺騙自己獲得安全感。

斯德哥爾摩通常發生在狹小的封閉空間，以方便罪犯施加自己的影響，隔絕外部社會施以援手。

按照這個來看，漢默似乎不符合標準。

但這是一個放大的案例。

斯德哥爾摩的四個條件——

一、必須有真正感到威脅到自己的存活。

二、在恐懼之中，感受到對方略施小惠的舉動。

三、正常思維被帶偏，無法得到外界幫助。

四、必須相信，要脫逃是不可能的。

在這四個條件下，人就會產生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因為，人，是可以被馴養。

對調查員來說，他們的生命沒有任何保障，時刻生活在被狂信徒、怪物甚至邪神殘殺的威脅里。他們也得不到外界幫助，教廷就是個坑，關鍵時刻還會拿調查員頂鍋，他們也逃不走，艾爾神父說過，干這行是沒有辭職和退休可能的。

所以這時候，一個邪神出現，卻沒有直接傷害你，反而給予一定的庇護……那麼，你感恩戴德，成為對方的狂信徒，甚至出賣靈魂和昔日同伴，都是有可能的。

「要這麼說的話。」艾爾神父眼神深沉，摸了摸自己下巴，嘆息道，「也挺有道理，不過能看到佐伊好好活著，活得還挺滋潤的，至少她自己挺高興，也算不錯的結局。」

和大部分邪神不同，深空星海之主真的對信徒，不，應該算寵物，挺不錯的了。

「大部分時候，人的尊嚴不值一提。」神父低笑了起來。

「尊嚴是我們在祂們面前僅剩的東西，祂們不在乎，但我們在乎。」倫德爾平靜說道，他那雙看似沒什麼感情波動的眼眸，卻有著讓艾爾都不得嚴肅認真起來的東西。

「在我復活之後，我們沒有談過關於混沌之神的事情，至少沒有談過我的想法。」

神父揉了揉太陽穴，嘆氣道：「你提到祂越多，祂就通過命運的漣漪注視到你，相信我，警官先生，你不想再見到祂的。」

「無論之前祂在玩什麼遊戲，或是出了什麼意外，從你死亡那一刻起，那場遊戲就結束了。請問一個任性妄為的熊孩子會怎麼對待自己不感興趣的，已經玩過了的玩具呢？」

結果是不言而喻的，那是宇宙混沌的化身，是瘋狂與邪惡的源頭，不要因為祂披著一層人皮，就覺得祂可親可愛了。

「你大概誤會了什麼，神父，我從未有過那樣天真的幻想，也永不會成為祂的信徒。」缺乏感情的警官凝視著神父聖子般的面容，慢慢說道，「我希望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像漢默那樣，絕不。」

他垂下眼眸，手指無意間劃過A4紙的邊緣，有血珠從表層皮膚滲出來：「我曾失去過一切，名聲、金錢、親友、信任、工作、理想、感情、健康……乃至於生命。但我有一樣東西，到死都未放棄過，那就是身為人的尊嚴。」

像個人一樣的活著，像個人一樣的死去。

一時間，兩人有些沉默，神父皺眉的表情，嚴肅得就像面對什麼生死大敵。但下一刻，他的眉間猶如冰雪消融，帶著真正的暖意和笑容，調侃道：「那你要更小心一些了，警官，尊嚴這東西可是很昂貴又脆弱的。」

倫德爾點了點頭，努力讓嘴角勾了勾，表達自己被理解的喜悅。

神父看著這不倫不類的笑容，抽了抽嘴角，最終低下頭沉浸在一份份的內部資料中，在大腦里迅速整理出時間線和一切線索，他的記憶宮殿就像一座圖書館，散落著前半生的經驗和知識。

等兩人從神秘學和刑偵學角度，彼此交換完意見，計劃下一步調查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偵探抱著波斯風抱枕，躺在人熊幫老大家的沙發上，睡得正香甜，而德瑟奈德像只貓一樣，正一臉正經地戳著人工智慧家電控制器。

倫德爾和艾爾望了過去，再對視了一眼，默契地按了按額角。

「別睡了，帶你去吃羅爾拉德特色小吃，怎麼樣？」神父喊醒了安迪，後者眼神茫然了片刻，這才被飢餓喚醒了神智，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那個漢默和法考爾怎麼辦？」

「不用管他們。」

神父帶人往前走著，果然人熊幫的手下沒有阻攔，應該是副手洛哈尼奧吩咐過了，他們現在於此處有了自由行動的權力，黑幫不會再過問和阻止。

而這種特殊待遇，是有期限的，若是時間內沒有給出滿意的答案，恐怕在邪神之前，他們就先得考慮如何對付黑幫打手了。

走出了金燦燦的豪華別墅，一輛復古黑羚羊就停在了四人面前，司機沒有下車，後座走出了兩個身穿羅爾拉德最常見便裝的年輕人，但看他們的五官卻並非來自本地。

那種口音和氣質，是經受過高等教育並且統一培訓過的專業人員，帶著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高傲和俯視，而那種自傲在觸及到艾爾身上時，又轉為一種複雜的眼神。

「埃爾斯斐爾大人。」其中一個男人說道。

艾爾神父的臉色當下就冷了下來，毫不客氣道：「如果你要找那玩意兒，恐怕你叫錯了人，也算錯了時間，來錯了地方。」

另一個金髮男人拉了下自己的同伴，試圖釋放善意，他示弱般攤了攤手，這時倫德爾敏銳察覺到他戴著訂製袖口，和身上那套休閑服格格不入。

警官又看向另一個人，手上也是同樣的袖口——漆黑為底，一柄金色的十字權杖。

他想到了早些時候，佐伊·漢默和艾爾神父提到的一個陌生名詞：「聖權杖」。

「笛梵恩先生，我們不是來您的，事實上，這件事……」

「羅爾拉德的連環分屍案，對嗎？你們看到了佐伊·漢默，覺得這事和她有關，說不定是什麼邪神祭祀，但暫時不敢靠近她，所以就一直盯著法考爾的府邸，呵，多半還聯繫了當地市長。」

艾爾神父語速飛快而冷淡，大約是都說中了，兩個年輕人都顯出幾分窘迫。

「也不怪你們，畢竟這是你們聖權杖的慣例了。雖然說是教廷的官方執行者，但做事從不肯冒進，寧可讓合同聘請的調查員先去探索，指望你們做出什麼有用的動作，那多半是白費。」

神父像吃了槍.葯似的，嘲諷般問道：「來，告訴我，你們在這裡觀望了多久？一個星期，一個月，還是三個月？」

……啊不是，這些案件持續時間都沒有三個月。

偵探迷茫地看神父噴著眼前的陌生人，不太明白現在發生了什麼。最終，在兩個年輕人差點要在狄航挖坑自埋的時候，艾爾終於停下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枚指環，上面同樣刻著十字權杖的圖案，只是更加精緻古樸。

「你們離開這裡，不用再跟這個案子，因為這個案子是我的，這是教廷的意思。不相信的話，你們可以回去詢問大主教，他知道我正在忙十分要緊的事情。」

「不，不，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當然相信您，笛梵恩先生。」金髮男人立刻打招呼道。

神父輕笑了一聲，挑眉道：「那你們還在這裡等什麼，等我請你們吃飯嗎？」

……行了，再不走還要如何自取其辱啊？！

等四人坐到了羅爾拉德一個極為熱鬧的露天攤子上時，偵探才後知後覺地問了一句：「所以，那兩個人就是漢默說的『聖權杖』？她希望你將他們趕走？為此和你做了交易？」

神父憐憫地看著黑幫偵探，然後「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說道：「你說說，安迪，你當初到底哪裡來的勇氣，選擇偵探這個行業的？」

偵探當場就像一隻貓似的炸毛了，然後被德瑟奈德一隻手按住鎮壓。

「聖權杖也是調查員？」旁邊的倫德爾警官問道。

神父熟練地叫了十幾個菜，還有羅爾拉德風味燒烤，又加了好幾瓶啤酒，這才對同伴們解釋道：「你們也知道，至少在明面上，教廷始終在對付邪神和狂信徒們。」

「在我們這個世界，魔法和怪物都是真正存在的東西，而什麼都知道的普通人就像一隻只無辜的羊羔。但任何事情發生了太多次，都會引起上層的關注，何況是涉及到神秘學力量？」

「起死回生，一夜暴富，咒殺敵人，改變人體……總有些知道真實世界的人，又覬覦那股力量，又畏懼邪神的喜怒無常。講道理，你們覺得在混沌之神或星空之主的眼裡，地位高的螞蟻和地位低的螞蟻有任何區別嗎？」

不，安迪內心吐槽道，說不定奈亞子還更喜歡倫德爾這種底層打工人呢，而對黃王來說，就算你貴為國王，在祂眼裡都不過一個窮困潦倒的作曲家。

「控制，收容，利用。」神父臉上再沒有任何笑意，只有直白的嘲諷，「他們大概覺得邪神是某種珍貴又危險的野生動物呢，呵，但相對應的，也就誕生了各種處理神秘事件的部門。」

「幾乎每個大國都有自己的神秘學部門，比如美國的51區，英國的光輝騎士團，日本的伊岐神社，中國的潛龍大隊……教廷的話，算是其中年代最久遠，神秘學力量最強大的存在。」

「因為神靈，真的存在。據說教廷真的有朗基努斯之槍、約櫃、死海聖經和耶穌裹屍布，最後一項，安迪你親眼見到過了。而教廷在長期對抗神秘事件之中，積累了大量的經驗和內部資料，並且發展成了一套更實用成熟的系統。」

神父嘲諷地勾起了嘴角：「聖權杖是教廷的官方正式成員，統領於十二聖徒，但培養一位信仰堅定的聖權杖並不容易也不便宜，而調查案件消耗太大，所以，教廷會外聘調查員，比如我，比如當初的漢默，我們有的是因為錢，有的是因為復仇，反正因為種種原因，從教廷那裡接任務，完成後領取獎賞。」

「我們和聖權杖的區別，大概就是雇傭軍和正規軍的區別。」

「我們這種外聘接任務的調查員，是可以隨便消耗傷亡的，連撫恤金都少得可憐。當然，也不是沒有好處，起碼算有了靠山，不至於單打獨鬥，教廷也會根據功勞讓我們兌換一些魔法用具和情報。」

神父停了一下，攤子老闆端上了羅爾拉德特色燒烤，一個大鐵盤裡葷素海鮮都有，油汪汪的，焦香濃郁，塗抹了一層特製醬料，看著讓人掉口水。

艾爾舉起啤酒喝了半瓶，之後不再提聖權杖的事情了。

除了沒心沒肺的安迪偵探，德瑟奈德和倫德爾都注意到了神父隱瞞了一部分東西。

如果外聘調查員真的是消耗品，為什麼那兩位聖權杖看到艾爾卻十分敬畏？為什麼艾爾手裡會有「指南針」這種層次的神秘物品？為什麼會被指派到「維拉斯木盒」的案件中，為什麼連耶穌裹屍布這種東西都會交給他？

一方面，讓他執行這種機密任務，可另一方面，教廷卻又對艾爾十分冷漠。

教廷的態度為何如此矛盾？

最重要都是……

為什麼聖權杖會叫艾爾神父「埃爾斯斐爾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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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是魔改的，所以和原著克系不太一樣，加了很多私設_(:з」∠)_

*這周大概會入v吧，可能明天或後天，謝謝大家的支持，鞠躬

*怎麼說呢，克蘇魯的同人比較冷門一點啦，不過如果能讓大家因此對這個體系感興趣，去看看愛手藝的原著，那就太好啦。

*神父應該叫「艾懟懟」，偵探就叫「安慫慫」，畢竟前者這張嘴很毒，後者宛如一個吉祥物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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