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死酬知己

以死酬知己

鬼界,輪迴盤前

飛蓬靜靜站在那裡,他在等人。準確來說,是等神。

良久,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這裡,語氣複雜的喚了一聲:「飛蓬。」

「好久不見。」飛蓬回過頭來,淡淡一笑:「從你駐守幽都,就很少回去了呢。」

後土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拽起飛蓬手腕,抬步就往回走:「跟我走,回神界,我去求情。」

「不用了,陛下已下定決心。」飛蓬抽回手腕,苦笑了一聲:「再說,這也是我自找的。」

前不久,和重樓大戰一場耗盡靈力的自己,被長老團押回神界。路上,五位長老擰起眉頭,透露了一個消息,導致神魔之井陣法忽然失靈、讓魔族入侵的那股神力,非是神族長老們中任何一個人所為。

那個時候,他就明白只怕又有事端。結果,到了帝宮,師父給自己看了他占卜的結果。

一個是對自己的,紅鸞星已被死劫徹底淹沒。另一個是對重樓的,年輕時他也曾好奇占卜過好友的運勢,尤記那是一片最璀璨剔透的血紅,危險卻絕艷之極。可如今這抹血紅被詭秘而殺機森森的暗色所充斥,像是變了質的櫻桃。

「魔尊很危險,他的運勢變了,心也變了。」師父冷銳的聲音似乎還在耳旁炸響:「他不懷好意、別有用心,不然以你的實力,怎麼會出現你為他而死的定數?」

而自己的回答,飛蓬現在也不悔:「您這是一面之詞!作為魔界之主要管著六界公認最瘋狂的魔族,重樓心狠手辣、城府深沉,有何錯誤?他從未利用我的信任,更未在緊要關頭陷害於我,我信他。」

再之後發生的一切,飛蓬已經不願意回想。

他從來沒想過,師父會有那麼不可理喻的一面。更未曾想到,自己會爆發那樣的勇氣,當面撂下狠話——若不許自己維持現狀,自己就入輪迴去救女媧娘娘,等女媧娘娘恢復了,便讓她評評理,到底是誰不講理。

想到師父當時鐵青的臉色,飛蓬的眼神飄了一下,輕聲道:「後土,多謝你了,明明證據確鑿,還是願意站在我這邊。」

自己去神獄接受懲罰,本來就沒打算瞞過族內高層。這次因重樓和師父鬧掰,想來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以天規戒律的至高無上,以及神魔兩族多年積累的仇怨,哪怕九天他們願意理解自己,初代元老們都不可能再對自己言聽計從了。

只是沒想到後土多年不過問神界事務,明明管理幽都神獄,必然對自己對於敵酋動心了如指掌,卻陡一露面就要拉自己回去,還說要求情。

「證據確鑿?」後土竟是冷笑了一聲:「我就問,什麼時候動心後主動接受懲罰,可以作為證據了?就算是羲和、常羲,在族人只是動心,沒有做不該做之事前,他們派座下神官前去,也只是警告和勸阻而已。」

後土的胸口劇烈起伏:「我族神官有權下殺手,早有明文規定,那是在族人和敵族合謀私奔,徹底違背了戒律,丟了神族顏面之後!但你現在是什麼情況?」

「封印全部靈力,一點兒護身都不給留下,直接丟入輪迴,一世世消磨魂魄直到魂飛魄散?甚至有可能在人間,直接被妖魔仙鬼各族設計磨滅?!」他幾乎是氣得要炸:「陛下這是要做什麼?!嫌我族日子過得太·安生,要找點兒樂子嗎?!」

飛蓬的神情微微一肅:「慎言!你是想跟我作伴去嗎?」師父現在正在氣頭上,因為自己入了輪迴,他正缺乏出氣筒呢。

「呵呵。」後土難得一點兒餘地都沒留,語氣滿是怨懟:「神魔之井的陣法,是陛下自己解開的,他也好意思說,是你擅離職守給神界造成損失?」

可去他的吧!飛蓬和重樓溜走又不是一次兩次了,陣法擺在那裡,那是誰也破不了,大家又不是瞎子!

飛蓬無奈的嘆了口氣:「夕瑤占卜到女媧娘娘有生機在於人間。所以,哪怕不是因為私情,我也是要入輪迴的。神魔之井陣法解開,只是為了做個戲,好給六界一個我入輪迴的理由。」

「是的,在你和他發生衝突前,陛下或許只打算讓你輪迴個兩三世,直到找到女媧娘娘的生機所在。」後土冷冷接茬:「但現在不一樣了,陛下現在是借題發揮,往死里罰你。」

不,師父還沒那麼狠心,他是希望我知難而退,因為輪迴會讓七情六慾淹沒魂魄,每次回鬼界都會痛苦,需要調息。飛蓬回過神來,搖頭輕嘆了一聲:「此事暫無迴旋餘地,因為我已經說了,不會為私情耽誤正事,陛下也還是不同意。」

「只是一點點私心罷了。」後土合了合眼眸,有些艱澀的說道:「雖然我不贊成,但我覺得你沒錯。蓐收、羲和他們,想來也不會例外。」

飛蓬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黯淡,這樣的希望何等渺茫?蚩尤可是曾把神族逼到滅族邊緣,而重樓是蚩尤的兒子。

「希望如此吧…」但最終飛蓬還是笑了,他笑著踏上輪迴盤,目視著接下來一生被定好,目光移到輪迴井入口。

神將低語道:「後土,轉告大家,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請他們保重!我雖心慕重樓,卻也不會低估了他的野心和實力。六界之內即使先天生靈戰力受限,但重樓的軍事能力擺在那裡。陛下不出手不統兵,接下來的神魔大戰你們得小心。」

後土的嘴角顫動了兩下,眼睜睜看著飛蓬一步步走向輪迴井,終究是無能挽回。

就在飛蓬縱身跳下的那一霎,急切的呼喚聲響起:「飛蓬!」

「重樓?!」飛蓬猛然一驚,下意識就想轉身。可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子推力,令他猝不及防的跌落了下去。與此同時,一碗湯兜頭潑下來,卻匯聚在一起,不偏不倚灌入飛蓬張著的口中。

湯正是孟婆湯,潑湯的人是酆都。他陡然出現在輪迴井前,擋住了重樓,將空碗摔在一邊,淡淡說道:「如果我是你,就不會來見飛蓬。」

適才那一瞬使出全力,但因對方佔據主場優勢而敗北,重樓面色陰沉之極:「鬼帝這是何意?」

「女媧復活需要功德,可功德必須來自人魂主動奉獻。」酆都實話實說:「神界上下沒有誰比飛蓬更合適,只因他終究是先天生靈,哪怕被極度削弱魂魄,染上人族的氣息,也比普通人魂多了神將所擁有的氣運,關鍵時刻能逢凶化吉。」

酆都嘆了口氣:「這是大家唯一的希望,若你帶走飛蓬,那除了伏羲,你還得應付神農,甚至是帝俊、昊天、燭龍和我。就算以六界之大、混沌之廣,你們又能逃到哪去?」

雖然伏羲在發火前,並不想讓飛蓬做出這個犧牲。但想要女媧復活的並不止他,他一個人扛不過所有人所施的壓力。

「想復活人祖,起碼得救世功德。這樣的功德一旦融入魂魄,再想剝離就得重傷魂魄。試問飛蓬輪迴多年遭受削弱,好不容易得了救世功德,又得剝離…」重樓眉宇間全是冰冷:「以鬼帝之意,飛蓬就活該為你們的錯誤搭上性命?」

魔尊聲音輕柔,可語意中譏誚盡顯:「順從天道,難道不是三皇一起做出的決定?人祖的死,難道你們在三族大戰中作壁上觀,就對此毫無責任?」

「那你以為,為何我們平白有幾十萬年修為…」酆都眸中閃過一絲澀意,聲音也變冷了:「卻始終無法突破到三皇?」

重樓沉默了,悟了。半晌后,他澀聲道:「你們心中有隙。」

「想讓散去的魂魄重歸,還是三皇境界的魂魄,伏羲一個人湊不齊所需之物。」酆都答非所問:「若非大家都心在混沌,你當自己和飛蓬這些年真能暢通無阻?只不過是比起所創造的族群,女媧更重要而已。所以,他們幾個當舍也就舍了。」

旁聽到偌大秘辛,後土連呼吸聲都輕了。

但重樓只緩緩擰緊眉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柔聲說道:「很好,非常好,爾等真是讓本座側目!可鬼帝陛下,敢問當年是誰給了共工機會,才導致五魔神、五魔獸被算計的?」

「據我所知,整個三族之戰里,以先天生靈修為以大欺小的奇葩,就你一個人吧?」魔尊血眸里閃現驚人的殺意,緩步走上前去,聲音如驚雷乍響:「當年你為收復冥族,插手三族之戰,攔下照膽神劍,才導致共工算計成功,那今日你憑什麼不自己也跳進去?!」

後土眼睜睜看著,堂堂鬼帝竟被魔尊幾句話逼得臉色發白,下意識朝後退了幾步。

瞧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重樓眸中諷刺之意更深。他聲音越發緩和,但其中蘊含的森冷之意,人盡皆知:「今日之言,本座銘記在心,日後定有厚報,告辭!」

先天生靈也有七情六慾,酆都昔日為了道途才插手大戰,如今卻借勢誘導飛蓬成為犧牲者。這個仇,重樓記在心裡。同時,酆都之言也解了他和飛蓬原本的困惑——

明明相隔五十萬年歲月,為何自己和飛蓬能突飛猛進,但幾位界主始終無法突破到三皇?大家可是都知曉,走入三皇境界有幾條道途,有情、無情、絕情和忘情;再者,以一統各界的帝王道,雖無法達到三皇境界,卻也有媲美三皇的戰力。

而現在看來,是女媧之死讓他們心中有愧。心靈圓滿如一才能道途暢通,他們心靈出現罅隙,根基便已經有損,又何談道途呢?!

話說回來,哪怕是天帝伏羲,也有迫於壓力命自己徒兒成為犧牲者的一天。不過,這也證明了,他不是無所不能的,自己不用過於投鼠忌器。日後只要護住飛蓬的魂魄,等他將所得功德獻出,必定會讓伏羲、神農還有一眾先天生靈全力以赴。

到時候,便是自己動手的時候——一統神魔兩界,再壓服各界得到名義,便有望以帝王道達到三皇級別戰力。只有那樣,自己才有對飛蓬訴說鍾情的資格,因為他已有了在伏羲手裡保飛蓬不受牽連的能力,也有了狠狠報復這群混賬的實力。

重樓的眼中閃動森冷的光芒,冷笑一聲心想,過去這些年,自己真是高估了這群先天生靈。他們雖幾乎與天地同壽,但也是有血有肉的生靈。和這芸芸眾生一樣,幾位界主亦有畏有懼有私心,也有弱點,只是實力太強,往往沒人敢去算計罷了。

今日之事,他記住了記牢了,日後再覓時機予以厚報!而現在最重要的,卻是不知道轉世到哪裡去了的飛蓬。

為磨滅神族氣息,越發靠近人魂,飛蓬的靈力必然已被封印。若在人間被異族發現,難免有人下手,自己可不指望伏羲他們相救。在他們幾個老傢伙看來,人間劫難必和人族有關,于飛蓬而言歷險自然是攫取功德的手段。

快速離開的重樓,憋了一肚子無處發泄的怒火,並不知曉和他前後腳溜走的後土,將這番對話帶回神界,還說給神族高層聽,會引發多大的風波。

重樓回到魔界,直接來到暗星組織的總部。留在這裡的魔,都是他的死忠,可以信任。

黑暗之中,眾魔只見燭火明明滅滅、跳躍不休,魔尊攥著扶手,那冰冷而陰測測的眼神,在這搖曳而微弱的燭光中,顯得越發可怖。

誰都知道,失去神將的事實,就像是一把鎖解開封印,讓他們效忠的尊上展露出最不堪也最陰暗的內里,局面已接近失控。

聽重樓要他們派遣人手,去本源人界找飛蓬轉世之身,游弋自是應下了。

但接下來,重樓又提到了一事,他提起時,聲音很淡定很隨意,可殿內不僅溫度大降,空間都隱隱有不穩定的跡象:「本座要名單,這次參與神魔之井一行,給神界帶來了莫大損失的我族英雄名單。」

暗星幾位高層以游弋為首,盡皆單膝跪地,游弋牙齒不自覺打顫:「請尊上三思。」

「英雄,就該有英雄的死法。」重樓視若罔聞,緩緩收攏手掌,尊位扶手在他的掌間化為齏粉,緩緩滑落在地上。

他微微一笑,語氣輕柔卻森冷之極,血玉般剔透的眸子里,更是染上了亮麗色彩,那是憤怒是殺機是即將爆發的火山岩漿:「今後千年內,本座要他們在對付神族的戰場上,自願成為最光榮的烈士,記得給家屬最上好的待遇,萬萬不可強逼。」

「是。」眼看著自家尊上正在暴走邊緣,暗星魔將們一點兒的不敢多問,瘋狂在下面瞪游弋,大有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意思,游弋見狀也不敢再勸了:「屬下遵命。」

重樓深深呼出一口鬱氣,這才覺得心頭舒快了一些。

他站起身來使出空間法術,眨眼便到了魔宮主殿。他正準備召來青竹,也同樣讓她派人手去找,便見這位得力屬下匆匆忙忙趕來。

「尊上!」暗魔將青竹臉色蒼白,才趕過來就跪於王座之下。

魔尊不解的皺起眉頭,青竹的神色卻是恐慌不安的:「尊上,首席魔將溪風日前往新仙界尋您,然後便不知所蹤、失去聯絡,只傳來密信一封…」

她語氣很是艱難:「溪風信上言,他與飛蓬將軍副手女武神水碧,趁著後土回神界,入幽都神獄接受懲罰。而後若有命在,再不復歸,並終其與水碧一生,不犯神魔兩界任一性命。」

暗魔將頓了一下,為溪風說了一句好話:「他還承諾,會在人間留意飛蓬將軍的下落,一旦有消息,會轉交給我。」

重樓陷入了沉默,他眸中有欣羨,有嫉妒,還有幾分疲憊不堪。良久,他幽幽道:「罷了,魔族無欲而無不欲,若心有所執,必隨心而行。溪風水碧之事,吾魔界所屬無須插手,未來如何,全憑他們自行決定。」

溪風、水碧敢去神獄,必然是有機會保住性命,也有準備應付神界的追殺,魔界不插手,便已是最好的支持。而他們之間無論結局如何,也總比飛蓬輪迴既定、自己無力挽回要好。重樓打心眼希望,終有一對神魔眷侶能成正果。

遠在神界,神樹之頂高踞雲端,眾神匯聚一堂。這一回,來的人非常齊,不僅有八位初代元老,有人族五帝,有長老團五老,還有三位玄女與滄彬、辰軒兩位常年鎮守玉衡軍的戰將。

喝茶,迎風喝苦茶,後土帶來的魔尊與鬼帝對話,讓他們只覺入喉茶水苦上加苦。

「都啞巴了?!」後土憤怒的拍桌子:「就任由飛蓬這麼被犧牲?!」

脾氣素來火爆的玄女葵羽,這次竟是出奇的冷漠:「那你說,我們能怎麼辦?衝到帝宮去質問陛下,還是學魔尊去鬼界大鬧一場?」

夕瑤唇角有一縷苦笑,眸中隱約含了水光。

「此事若是傳出去,軍心不穩。」九天揉了揉額角,心煩意亂。

一貫沉穩的辰軒啞著嗓子說道:「現在難道軍心就穩了嗎?」

「不穩。」開口的是五帝之首,從來到神界就除了幹活絕不過問神界機密的軒轅氏:「飛蓬的罪名是擅離職守、造成損失。這點罪名不足以他被貶下界,各位不要把神族戰士當傻子。」

作為曾經的人族首領、絕代智者,他嘆息一聲道:「況且,夕瑤玄女當時占卜的結果,前前後後知曉的族人也不少吧?你們真覺得,這個事實能瞞得住大家?可別告訴我,你們沒發覺,族人們對此已經眾說芸芸、流言四起了!」

長老團默不作聲,不約而同抬手,給自己又灌了一杯茶,完全不想說話。

作為先前幾十萬年來,神族實質上的統帥之人,他們很了解族人——一直以來,神族不怎麼動腦子,是不想動。而能從三族之戰活到現在的神族精銳們,誰敢把他們當傻子,最後的結果十有八九是被打成傻子。

「行了。」蓐收無奈的嘆了口氣,不得不出面做個和事佬:「既然瞞不住,那就蒙個遮羞布吧,便說飛蓬下界為女媧娘娘復活尋覓生機。這樣,爭取多留下一些精銳,總不能讓他們全散了。」雖然能猜到真相的人不少,可官方說法已定,他們頂多私底下嘀咕嘀咕。

滄彬「呵呵」一聲:「說得容易,前輩別忘記,神界軍隊都是憑自願,人家要是不願意聽信這個遮羞布,非要走怎麼辦?」

現場一片沉寂,作為天界副帥的九天玄女長嘆一聲:「留不住也要努力,不然,等魔界打過來…」

「我倒是覺得,重樓是條漢子。」滄彬開口打斷,語氣悠然而嚮往:「起碼,人家能指著鬼帝的鼻子罵,我們不敢。」

葵羽玄女目光閃了閃,冷聲道:「慎言,大戰在即,你這說的什麼話!」

滄彬無所謂的聳聳肩,他心裡對天帝的敬畏,早已消磨殆盡了。

「好了。」祝融和聲打了個圓場,語氣卻尖刻之極:「就算陛下是借題發揮,拿著飛蓬的私情當借口不放,以遮掩他犧牲自己徒兒的實質,那也是我們陛下啊。」他笑嘆一聲:「誰讓我們沒魔尊的本事,有望三皇境界呢。」

我去,你特么這是打圓場嗎?九天險些以頭搶地,而祝融還在喋喋不休:「身在神界,天帝陛下是君,我們是臣,還能咋樣!都散了吧,想辦法平定軍心,先把現在的戰士們穩住。」

雷澤主狀似出主意,實則也滿腔憤懣:「是呀,要是穩不住。嘿,大不了魔界打過來,咱們就都去帝宮跪著。」呵,陛下犧牲飛蓬,害得魔尊大發雷霆,他自己弄出來的事情,有本事自己收拾去,反正我們是打不過一個發瘋的先天生靈。

聽出大家失了信心,夕瑤總算開了口:「別太悲觀,有我在呢。」她將茶盞底部磕在桌面上,緩聲說道:「我族長老各自掌握一部分神界法則,聯手有一戰之力,再加上我對神樹的掌控,拒敵於門外,還是有把握的。」

九天青白的臉色總算好轉了一些,也就錯過了葵羽和滄彬的視線相觸,一剎那所交換的那個眼神。如利劍出鞘,森冷冰寒。

唯一發覺是軒轅氏,他垂眸掩住眼中一閃而逝的快意,卻也有幾分嘆息。

接下來發生之事,一如神界高層所料。神將飛蓬被天帝主動放棄,作為女媧復活的犧牲者貶謫輪迴一事,在神界內部漸漸傳開。先是飛升者,再是古神族,而作為飛蓬死忠的神果一族,還有被飛蓬收復而來的神獸們和龍族,多是沉默不語。

軒轅氏府邸里,一抹倩影正跪坐在矮几前,正是葵羽玄女。她靜靜看著軒轅氏為自己倒酒,意味深長說道:「這些日子,辛苦您為流言四處布局了。」若非手段過於隱秘,她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來,神族誰有這等能耐,還真確定不了是軒轅呢。

軒轅氏淡然承認:「玄女也辛苦了,若非你壓制古神族,又串聯神獸一族,想必早有人反了。不過,你壓制越厲害,接下來的反彈就越強硬。

「這不是正好嘛。」葵羽喃喃道:「求之不得。」反彈強硬,便能看出,究竟是哪些人有可能怒而叛離。

她展露笑顏:「復生之陣是飛蓬所立,我神果一族作為大家復活的載體,對飛蓬感恩戴德,也是理所當然。聽飛蓬被天帝陛下放棄,怒而反叛也理所當然。叛離之人越多,陛下威望便越發跌落。」

軒轅氏無聲一嘆,舉杯一敬:「玄女大義,被你這一布局,神界哪怕能留下一些戰士,也是人心盡散,再非天帝造物。」造物不敢反抗,會對祖神言聽計從,而神界不管是離開的還是留下的,都再不會對天帝服從了。

「過獎,我只是個瘋子罷了。或許,從飛蓬扭轉神果一族本為神界天命中戰爭工具的命運開始,我就已經瘋了。」葵羽竟是笑了:「是飛蓬給了我生命,也是他給了我的族人未來。所以,我效忠的人,從不是陛下。」

軒轅氏跟著笑了:「所以,我才說玄女大義,你這是在找死啊。」背叛神族,或許會因為不能斬盡殺絕,也可能是因為不屑一顧,伏羲會放過普通神族戰士。但葵羽玄女不同,她為神族玄女,更是天帝義女。若叛,她付出的更可能是生命。

「我倒是更好奇,深謀遠慮、智冠三族的軒轅,又是為何做出這等叛逆之舉?」葵羽舉杯一口飲下烈酒,臉頰上湧上緋色。

軒轅氏眺望窗口,他在這裡設下結界,但因為這些天神界太多人這麼做,天帝陛下想來不會太在意。

少頃,軒轅氏才回過頭,將目光從這神界碧藍天際中收回,淡淡一笑道:「人神大戰,不算拖後腿的九天,是我和飛蓬聯手所謀。五帝升天,更乃飛蓬一手謀划。以死酬知己,成一段佳話,也算死得其所。」

他笑著笑著,就是毫不莊重的對小自己幾十萬年的葵羽,擠了擠眼睛,眸中有著捉狹之意:「再說,我們不虧。起碼神族三層精銳叛離,剩下的也大半解甲歸田。為舉此等大計而亡,你我死得光芒萬丈。」

「噗!」葵羽笑噴了,她笑著笑著,淚水浸濕白皙的臉頰。

軒轅氏則只舉杯一敬,飲下了烈酒。

六界紀元二十萬年余,神將飛蓬被貶輪迴,神界流言四起,他是為女媧娘娘尋覓一線生機被天帝當做祭品捨棄。

又一年,新神果一族首領葵羽,以本身身份尊貴,不引人懷疑的進入復生法陣,言因神將輪迴特來查探陣法有無變故。她利用陣眼中的神族族譜,悄然聯絡無數神族精銳戰士。

一夜之間,神族無數戰士自發聚合來到神魔之井,似是要對魔界開戰,天帝未起疑心。

卻未曾料到,葵羽玄女飄然而落後,驀地散去神魔之井全部陣法,沖入猝不及防的魔界入口,未傷一兵一卒,放聲響徹此方天地:「神界不公,本玄女寧可墜魔,今日之後,六界再無葵羽玄女,只有葵羽天魔女!」

她身後大半戰士本就隨行,竟也跟著沖入魔界,顯是早有勾連。

鎮守魔界入口的血覆戰隊集體傻眼,一時也未阻攔。戰將滄彬回過神,回首望著神界,眸中儘是蒼茫悲愴。

瞧了瞧身後神色各異有猶豫也有堅定的玉衡軍戰士,他竟也當即下定決心,朗聲卻滿含悲憤:「我父神滄溟為族盡忠,可如今神界連神將飛蓬都容不下,還有什麼值得留戀?」

沒有再做猶疑,滄彬和近乎半數的玉衡軍高手一涌而入,另一半拱手一禮,淚落無聲的轉身離去,原地只留下滿臉懵然的血覆戰隊。

可他們剛剛進去,就被一隻驀然出現的巨大手掌向外以吸力拉扯,以葵羽、滄彬首當其衝、掙扎不已,神魔之井因天帝伏羲的震怒而顫抖不已:「爾等好膽,給朕滾回來!」

「天帝陛下,他們已入我魔界疆域,您如此出手,只怕不妥吧?!」魔尊重樓聞訊趕來,眸中滑過一抹煞氣。

他身後還跟著魔界長老院,全是元老境界,只見炎波血刃劃出絢麗到極點的光,如颯沓流星般狠狠撞向手掌。

那手掌被撞得一盪,然後顯然是動了真怒,不理會魔界的攻勢,甚至不再拉扯著一眾神族戰士,而是對著葵羽、滄彬當頭落下,氣勢洶洶。

不好!赤霄、瑤姬和女丑、女嬌眼眸一凝,立即抬手抵著重樓後背,將全部魔力進入灌入。

下一刻,魔尊化為極其璀璨的流星,流星有尾,仿若一根燃燒的利箭,向著天帝的舉手衝撞而去。

「轟!」巨大的空間裂縫倏爾出現,將神魔之井瞬間吞沒,被一片虛空所代替,竟是整片空間都湮滅於當場。

可這般劇烈碰撞之中,葵羽和滄彬的性命還是保住了,念在日後的份上,他們被歡兜等魔聯手護住。連帶著血覆戰隊也自發行動起來,保護住才墮魔的神族精銳。

真正遭了殃的,唯獨魔尊本身。重樓悶哼一聲,被伏羲一掌正中魔心、魔血狂噴。他狠狠撞飛在伏羲設下的陣法壁壘上,剛掙扎著站起來,就看見一雙純白的靴子。

然後,是一雙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強大的靈力破壞魔體,正是天帝伏羲:「魔尊先令神界失去第一神將,又讓朕丟了所認義女,便以你性命相賠吧!」

看見了重樓,伏羲立即把葵羽、滄彬丟在一邊,飛蓬的死劫源頭便是重樓,只要重樓死了,一切迎刃而解。

重樓激烈的掙紮起來,但神魔之井破碎后的虛空,已算是混沌,伏羲戰力並不受限制。他掌中已有殞神秘法的光輝,正待打出。

「我?」眼見要死,重樓倒是豁出去了:「什麼擅離職守、與敵人相交甚篤,就這點損失,堂堂天帝能把自己徒弟貶入輪迴,受盡七情六慾之苦?」晶亮的血眸里,儘是洶湧的怒意:「你捨得把徒弟當祭品用來攫取功德,竟還誣陷於我!」

伏羲當即愣住,緊接著便是勃然大怒:「你說什麼?朕什麼時候讓飛蓬去救世了?!」他只是想讓飛蓬嘗遍七情六慾之苦,體會到愛情並不是他想的那麼重要,以解決因情愛而起的死劫罷了。

看出伏羲的怒火出自真心,重樓反而冷靜下來。他定定看了伏羲一會兒,毫不在意自己危險的處境,沉聲說起酆都之言。

伏羲的臉色越來越黑,最後鬆開重樓,氣得渾身發抖:「不為人子!朕再怎麼樣,也不會以恩情逼迫自己徒兒接下這等魂飛魄散的任務!」

難怪這次飛蓬和自己因重樓大吵一架,連最熱心的燭龍都不出面,感情都順水推舟,巴不得讓飛蓬做出這種犧牲。

尤其是酆都,當年可是他為了冥族歸屬,暗自攔下照膽神劍,間接使女媧煉化神血來不及調息,便耗盡神力而亡的。論罪責,他起碼和飛蓬是持平,真以為他和神農不追究,他就能把責任都推給飛蓬和共工嗎?!

天帝的清冷孤高,算得上人盡皆知。況且,伏羲也沒必要撒謊否認。重樓這下子,是真的狐疑了,可他這次問話就禮貌了許多:「那您為什麼要貶謫他入輪迴?」

重樓頓了頓,指了指魔界方向:「您看看,這就是您一意孤行,還沒有一個服眾理由的結果。晚輩以本心發誓,神界這次內亂,和本座絕無關係!」

「這…」面對重樓這個不知情,但某種意義上算是始作俑者的傢伙,伏羲一口氣哽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冷冰冰說道:「是我神界內務,不勞魔尊費心了。」說著,天帝伏羲偏頭看向一邊,打開了結界:「把葵羽、滄彬他們還我。」

地皇神農走了進來,似笑非笑說道:「聽說過肉包子打狗,你聽說過到嘴的肉還能吐出來嗎?」

「那你是打算,用魔尊的命換他們?」伏羲冷笑一聲,寸步不讓。

他現在一肚子火,所有同伴一致順水推舟,想讓飛蓬做出犧牲,無非是想保住酆都。不然,以他對輪迴法則的修鍊,反而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先天生靈境界與生俱來,一旦被削弱境界,無人知曉還能不能恢復。

這也是他和神農多年以來,都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這個答案是占卜問天道,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理智上,伏羲能理解酆都的推脫。可現在成為犧牲品的,是他的神子。哪怕飛蓬把自己給氣得七竅生煙,哪怕飛蓬這一走讓神族人心盡散,把自己氣得五雷神轟頂,那也是他唯一的神子啊!

他哪裡捨得,讓飛蓬陷入很可能魂飛魄散的死局?!伏羲的眼神微微一暗,如果酆都不是他的同伴,就憑他今日所為,便足以自己毀掉他珍視的道途了。

但即使不能給他最大的打擊,也決不能輕饒。同時,還要跟飛蓬解釋一下,自己貶他下界只是為死劫,絕無讓他以身犯險的想法,日後也是。

「不打算,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剛剛從人界回來。」神農意味深長說道:「飛蓬的靈力縱然被封印,才入世只經過一次削弱的魂魄,也還是妖魔之流眼中的上佳補品。」

伏羲的臉色黑了黑:「他沒危險,我感覺的到。」

「那是因為,我第一個趕去,給下了個封印。」神農丟了個白眼給他,嫌棄之極:「就憑你這話從來不會好好說的性子,哼!」他一手拉住重樓,頭也不回走了,現在伏羲肯定不好意思強留重樓了:「事已至此,無法挽回。」

神農一邊走,一邊不忘記刺伏羲:「再說,也是你太獨斷專行,否則,以飛蓬那性子才不會鬧成這樣!我要是你,就跟神族高層好好解釋一番,特別是前幾日。神界流言大起,你因前段日子耗費心血過多,正在深度閉關,直至今日才被驚醒。」

伏羲站在神魔之井原址上,臉色瞬息萬變。他終究還是按照神農所言,回去向著神族高層解釋了一番,只是終究沒好意思說明原由,尤其是牽涉飛蓬死劫,確實不好言明。

對此,神族高層點頭如搗蒜。

可人心已散,哪裡是三言兩語便能挽回?

離開帝宮之後,九天冷冷颳了神色如常的軒轅氏一眼,率先飛身離開。接下來的神魔大戰,重樓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以神界現在的情況想守住,對她來說是個極大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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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在最後的話,含有微量劇透,大家一笑而過就好——

1、三族之戰,飛蓬對共工有所戒備,並且有準備後手。但共工和冥族以道途為籌碼(鬼界一統)說服了酆都,而整個三族大戰除了女媧對上肆掠大陸的五魔神五魔獸,沒有任何一個界主及以上強者插手。當然,酆都心裡明白,但伏羲認為的不是正確的,六界內最不能進輪迴的先天生靈,進去就把自己當肉包子餵了狗的,正是酆都本身。這一點,很快就會寫到相關劇情。

所以,他為輪迴給飛蓬準備了絕對好處,是能把伏羲的期望完全磨滅,化七情六慾為精進的那種。可有準備是一回事,被重樓當面點破當年的以大欺小不幹人事,終究是慚愧在心,不自覺就後退了。

2、飛蓬和軒轅配合的時候,人神聯軍無往不利,兩位頂尖統帥之間不可能沒有默契和交情,不然飛蓬後來不會一手造成五帝升天,他制約長老團的方式多了去了,這只是其中之一。軒轅之舉,正所謂血酬知己,只是沒死成。

3、神果一族本來是伏羲欽定的戰士,只有簡單靈智,是戰爭工具。是飛蓬打破了伏羲既定的天命,以復生法陣讓神果一族迎來無數精英,他是神果一族的信仰,葵羽則是神果一族的統領,某種意義上是從屬關係。

4、目前的局面是,伏羲和飛蓬父子吵架,飛蓬被趕出家門,家裡屬下都覺得飛蓬沒錯,有錯就肯定是平日里不太會做人的伏羲的,所以他們反叛了家主伏羲。可實際上,這次真的有飛蓬的鍋,是他為了自己還沒談到的男朋友,和親爹大吵了一架。現在爹一肚子鬱悶委屈,無處發泄【點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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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三重飛]流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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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死酬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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