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悔謝微塵
藏在人間閉關,重樓平復心情的時間,並沒有他自己所想的長久。
只因他察覺了自己境界上的進步,非是帝王道,而是另外一種更奇特的情況。似乎是由於自己雖然借用血玉的凈化之力,終究還是自己克制住陰暗心緒,成功在感情上達到了一個極其奇妙的境界,才有了新的感悟。
只不過,因為借用外力,那點兒感悟顯得若有若無,始終隔著一層薄紗,需要更濃重的感悟才能衝破。
「入情道?」重樓心中隱隱明白過來,唇角輕輕勾起。他本想多感受感受,卻很快察覺了天邊傳來的熟悉氣息。
這令重樓緩緩的睜開眼睛,眺望著遠方。這氣息源於三族大戰末期,雷靈珠和雷魔獸:「電須紫龍,雷獸穹武…」
人間有真正本事驚動雷靈珠、雷魔獸之人極少,該不會又是飛蓬吧?事涉心念之人安危,重樓蹙起眉頭。他顧不得考慮天道會不會降下懲罰,當即踏出一步,瞬間來到雷靈珠所在之處。
只見景天一手拿著珠子,一臉意外瞧著突然出現的他:「重樓,你怎麼來啦?」這也太神出鬼沒了吧。
「你這麼想要這東西嗎?」重樓盯著還拿在景天手中的雷靈珠,眼底飛快滑過一抹憂慮,頭隱隱作痛。
五靈相生相剋,飛蓬轉世拿了雷靈珠,便代表此番大劫需要聚齊五靈之力。若論五靈之力,最合適的自是五靈珠,那本是天地生成的五位遠古靈獸被女媧煉化所成。
前些年,五靈珠被飛蓬派人投擲入人間,下落不明不說,因靈力特殊還無法佔卜推算。這次大劫需要這些的話,找起來怕是很不容易。
「當然!」景天道,「我受蜀山掌門重託,這五靈珠子,自然是多多益善的。怎麼?是不是你那兒有?如果有,不如就賣給我吧,我有多少收多少!」
想起那次飛蓬讓後土他們弄出假五靈珠,令自己潛入神界后狼狽而逃,重樓不禁面露複雜之色,冷冷說道:「我沒有。」
他本想晾一晾景天,可瞧著那張酷似飛蓬的臉上一瞬間浮現失望,重樓到底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不過,我沒有,你卻有。」
這麼說著,重樓想起另外一個問題——
紫萱身上有水靈珠,神族氣運卻依舊完整,想必共工叔叔的魂魄已被轉移,且安然承擔水魔神之位。真不知道,飛蓬是怎麼做到的。
重樓心生好奇,便打算去鬼界走一遭。但現在還是得給景天指個路,風靈珠不好找,不是還有留於神界的青穹風神珠嘛。
那玩意品級不比風靈珠差,同樣也充滿了風靈之力。弄到人間來,等飛蓬此生結束,想要召回不過是一念之間,也不耽誤事。總比景天他們在人間,沒頭沒腦去找風靈珠容易多了吧?
再說,當時飛蓬指使風魔獸去磨練驚鴻他們,被驚鴻引去魔界入口,自己一時惱火,對風魔獸下手時用了一些暗勁。飛蓬那時雖現身和自己切磋,不見得沒瞧出來。但事後能否想起來費勁去拔除,還真不一定。
如今一時半會找不到風靈珠,自己也不好判斷。要是飛蓬沒出手,那風靈珠和風魔獸此番怕是夠不上救世的要求,確實不如青穹風神珠來得靠譜。
這念頭一閃而逝,重樓正待出聲,便被景天逗笑了。
「啊?」景天慌忙掐指計算,疑惑地叫道,「不可能!我的藏品一共三百四十八件,都是考證過有年代有出處的……除了打碎過一個之外,從來沒有丟失出讓,並沒有這麼一個珠子啊!」
重樓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又逗了景天幾句,才給了準確答案:「在神界。」
「騙人!什麼神界?別聽他胡說八道!」雪見跺著腳叫道。
重樓冷喝一聲:「住口!」他對主動和飛蓬保持距離的夕瑤,確實有些好性子,但對雪見就真的沒什麼耐心了。
「本座沒有跟你說話!」只見一貫和景天耐心周旋的魔尊,這時散發出無邊的煞氣,直驚得刁蠻的唐大小姐倒退了兩步。
景天卻對重樓的答案很信任,只是難免有些驚疑不定:「神界?!我是凡人,怎麼能去神界呢?」
對此,重樓實在懶得多說。
景天瞧他似乎有些不耐,當機立斷答應了下來:「好!我跟你去!」
「小天?」忽見景天一反常態地擺出義無反顧的姿態,對他頗為了解的徐長卿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可正當他心生敬佩,便聽少年含蓄問道:「這個……重樓啊,這神界除了風靈珠之外,是不是還有很多寶物?」
「……你去了就知道!」重樓臉上的肌肉不易察覺地扭曲了幾下,扭頭再也不看景天。去神界很可能瞧見熟悉的朋友,要是再和景天說點什麼,自己氣吐血樣子怕不是要笑死一群神。
他袍袖一甩,便在雷州刺史府後院中央,布下了一個傳送陣法:「跟我來!」重樓往前人向一踏步,頓見紅光一閃、人影再無。
「來了!」景天毫不懷疑,正欲踏足法陣,卻忽然好像想起什麼,便回過頭來,一臉正色的跟同伴們道:「神界叵測,重樓沒說你們一定要去,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這個說法自然說服不了其他人,最終徐長卿、唐雪見、花楹、龍葵通通都去了。
當眾人魚貫踏入法陣,都只覺得眼前一黑,再抬眼便見腳下是刻滿古怪花紋的青銅橫樑,遠處則空間寂寥、紫光流動。
「這是哪裡?」景天四處瞧著,疑惑又迷茫的開口詢問,但心中止不住升起了熟悉和安全的感覺。
重樓唇角隱約含笑,態度緩和了下來:「這裡是『神魔之井』,乃是連接神魔兩界的唯一通道。你們這樣有點修為的凡人,勉強可以通過。」
他解釋了景天之後的問題,卻忍不住嚇唬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景天一句:「既然叫『神魔之井』,即可一步跨越兩界,也可落入萬劫深淵,永困井底。到時候,不要指望我會救你們。」
「你一直都這麼幫我,如果出了事,你一定會來救我們的。」景天擺手,態度相當樂觀。
讓徐長卿幾人有些奇怪的是,這獨來獨往卻對景天另眼相待的神秘強者,聞聽此言,再看向景天的眼神,竟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神色:「哼!總指望外力相幫,什麼時候能強大起來?!你……」
他們卻是不知,眼看著這次救世劫難形成,縱然強如魔尊重樓,也不敢打包票了。他心裡潛藏著無人可知的擔憂,對飛蓬,對自己,也對於那個名喚天誅、隱有三皇境界的大敵。
就在這時,一直沒出聲的雪見忽然害怕起來。但她明明害怕,也還是忍不住和重樓爭辯了幾句。
這一次,重樓卻沒有再恐嚇她。相反,他瞧著唐雪見,眼中有著瞭然。只不過,這絲瞭然一閃而逝,又化為平靜無波。
「這個拿著,方便在神界行事。」重樓向景天拋來一塊光耀明亮的牌子。飛蓬下界輪迴,神界軍心散盡,鎮守在神魔之井外神界出口的,換成了機械性極強的低等神果。至於這枚令牌,自然是他剛剛隨手攝來的。
魔尊冷冷說道:「神界的令牌,對你們來說,沒有它寸步難行。」這麼說著,他又輕輕瞟了唐雪見一眼。
重樓心知肚明,來自於夕瑤的情絲遙遙而動,可因它而催生的靈智,已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唐雪見的本能在恐懼,她恐懼夕瑤收回情絲之後,自己還能不能繼續存在。
「閣下如此相助,意欲何為?」沒等重樓想出個所以然來,一直沒出聲的徐長卿忽然開口,有些警惕地問道。
重樓語帶不屑的回道:「哼!放心,在本座眼裡,人間紛爭有如螻蟻相攻,毫無意義。本座怎會屈尊摻和?」
「不然!」涉及原則問題,徐長卿即使面對這樣強大的神秘人物,也絲毫不肯退讓,「剷除妖孽,護佑眾生,乃我蜀山宿命職責,怎麼能說毫無意義?我——」
重樓重重打斷他的話:「無知!」景天的同伴里,魔尊對這位最不屑一顧,不為別的,僅僅只是因為徐長卿有愛侶紫萱在側,竟對於對方的狀態一無所知。
「不自量力!神鬼妖仙皆為眾生,你有何本事護佑?你有什麼資格護佑?」重樓嗤之以鼻:「你還是先顧惜你最親近之人吧!」
早就認識重樓,龍葵敏銳的聽出了兄長故交的言下之意:「啊?你是說,紫萱姐姐出什麼事情了嗎?」
「多說無益!」重樓看向龍葵的眼神,頓時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讚許。
女丑的轉世身為女媧後人,使用水靈珠修鍊以增進修為,並無大錯。可惜這次救世正需要水靈珠,而女媧後人多數都為護蒼生天下而亡,那她最後結局還是難逃一死。
結果,瞧著幾個人在神魔之井幻境中的表現,重樓最後還是被徐長卿氣笑了。
女丑的轉世怎麼回事,這次眼神還不如上次呢,自己怎麼都比徐長卿要好一點兒吧?這徐長卿優柔寡斷就算了,還能把犧牲他人說得問心無愧、冠冕堂皇,整一個偽君子!
為此,重樓忍不住和景天怒辯了一番,但最後還是目送他們安全抵達神界,才放鬆離開了。
這一去,重樓來到鬼界的飛蓬府邸一探,頓時滿頭黑線:「用神將氣運封鎮水魔神氣運,殺陣套殺陣,固定共工魂魄…神將,你還真是夠狠的,讓本座怎麼也救不回共工。」
「可既然你不惜本身,就休怪本座辣手無情了。」魔尊唇角微揚,抬手便設下另外一套殺陣,絲絲縷縷魔界氣運滲透於其中。
如此一來,神族氣運完整,但神將用來鎮壓水魔神氣運的氣運,再想回歸本體,可就不容易了。
這樣,接下來的神魔大戰,神界不一定有失。但你神將本人在和本座的較量了,關鍵時刻便會運氣不好了。若到時候真能小勝一籌,本座很期待神將的抉擇。
想到飛蓬到時候會有什麼表情,重樓心中一笑,又轉身來到酆都府上。果然,他進入鬼界時的感覺沒錯,酆都壓根不在。為了驗證猜測,重樓回到了九幽禁地,地皇神農一樣不在。
「嘖。」重樓搖了搖頭,這次去了人間。
暗夜之中,紫萱面露清麗又嫵媚的笑容:「深夜來訪,魔尊可有要事?」
重樓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幾個轉,瞭然道:「你的傳承不久前被取走了?敢問是地皇神農,還是天帝伏羲?」要復活女媧,果真需要女媧的本源神血。
「呵,不愧是魔尊,眼力之高天下少有。」紫萱輕輕撫摸長發的手一頓,抬眉示意重樓勿要再廢話。
重樓沒再追問,扣手敲了敲桌案,淡淡道:「也罷,明人不說暗話。天意漸明,邪劍仙、霧魂之主,還有幕後那位天道異變,都有意佔據人間,為此手段頻出。你這個女媧後人想必已有腹稿,本座就問你,此番可還有拯救蒼生的把握?」
「看來,魔尊是為神將轉世願意插上一手?」紫萱眼神瞬間玩味起來,見重樓沉默不語,她又輕嘆一聲:「那魔尊來找我,定是另有所求吧?不然,你只需護住景天即可。」
重樓目光閃了閃,女丑下界,本就是為飛蓬分擔大劫的壓力。可哪怕紫萱已身涉大劫,由於天誅的出現,自己還是擔心飛蓬魂魄出問題。
掙扎和猶豫同時出現,重樓沉默了很久,才說道:「一個交易,最終的災難,飛蓬轉世解決不了時,你要堵上去!」
「那我能得到什麼呢?」紫萱展露笑容:「有本源神血在身,我還有信心保住自己的魂魄。但現在這個保命至寶沒了,魔尊要我關鍵時刻代替神將,總得用什麼確保我能有輪迴之路吧?」
重樓語氣平靜的說道:「我。」
「什麼?」紫萱險些懷疑自己的耳朵:「魔尊何意?」
重樓淡定說道:「本座只是要你拖延時間,以你的靈力和水靈珠,再大的災難,都能拖延幾個瞬間吧?這個時間,足夠本座趕到,接下來就不關你的事了。」
「也就是說,只要你搶在景天之前出手,本座便會護你性命,為此不惜一切。」重樓伸出手,魔力在他掌心裡凝聚:「口說無憑,本座與你立下天道誓約。」飛蓬也好,女丑也好,誰都不會有危險。
紫萱深深看了重樓一眼:「好,我會盡量保密,不讓景天知曉。」
就在重樓和女丑轉世定下契約之時,遠在神界也有一個秘密揭曉——
景天、徐長卿和雪見、龍葵、花楹正站在神樹平台之上,而一貫溫柔的夕瑤,此刻的神色竟頗為寂寥。
可她目光依舊柔和,看著面貌一樣的雪見道:「唉,早知道一定瞞不過去的…你是我,我也是你…」
對於雪見的驚叫、其他人的好奇,守護神女終究說出了真相:「等待數百年的頂尖神樹之果成熟,本是作為代替葵羽的下一位玄女誕生,我一向很守規矩,本該稟報天帝。」
「但也許是被葵羽、滄彬刺激到了,我瞧著神果,忽然萌生了一個瘋狂之極的想法。」優雅靜美的神族玄女,臉上頭一次流露出複雜難明之色:「以果實為心,以枝葉為體,以自己為範本,最後注入情思…」
夕瑤眸中閃現溫柔:「哪怕非是真正相守,哪怕無能天長地久,我也將這枚神果投入下界,伴飛蓬一生,亦解我多年執念。」
「倒是陛下難得通情達理,在我犯了天規之後,沒即刻執行。」夕瑤淺笑一聲:「陛下下旨給我留了時間,待再見飛蓬一面,才有人前來行刑,碎我魂魄、散我修為,靜待凝魂聚魄。」
先天神族無須軀殼,若魂魄飛散入復生之陣,則靜等陣法運轉以聚齊魂魄重新化形。
聞聽此言,景天身上驟然發出銳利的藍金色神光。
夕瑤眸光一亮,神樹響應之下,便有一道無色光暈閃過,遮掩了天機。
下一瞬,景天的黑眸化為湛藍,飛蓬的意識短暫覺醒,語氣相當急促:「夕瑤,你瘋了!神魔大戰將至…」
「飛蓬…」夕瑤唇角含笑:「你覺得,陛下會如你這般在意神魔勝負嗎?」
景天,或者說飛蓬,一下子哽住了。
「我其實知道陛下之意。」夕瑤輕輕一嘆,嘆中又帶笑:「無非是想讓我再見你一面,知道你絕無可能改變主意,好徹底死心以看破情劫。」
飛蓬的嘴唇扯動了兩下,垂下了眼眸,這一瞬竟不忍去看夕瑤的微笑。他萬萬想不到,生死之交之中,除了葵羽,自己還漏了夕瑤。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忘情,但我知道我不後悔當日這麼做。」遮天蔽日的翠綠神樹上,神族最溫柔的玄女笑得柔軟而欣然。
她靜靜凝視著飛蓬的容顏,就連本該反應最激烈的雪見在內,其他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不忍打擾她這最後的時光。
「對了,飛蓬,陛下讓我給你帶話,你以己身威名鎮壓神界二十萬年,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忽然想起正事,夕瑤肅容說道:「他界眾生碌碌、輪迴不止,唯神界不管庸碌還是英明,只要留於界內便一概無恙,當真公平合理嗎?」
飛蓬怔在原地,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好一會兒,他才如夢初醒,勃然變色道:「師父是故意的!他放任你觸犯天規,本就是為了讓你接下來無力再插手大戰。神族會一敗塗地,欠天道的靈氣因果,更將借魔族之手盡數還清!」
「對。」夕瑤很肯定的頷首,提醒了他一句:「而你神魂上還有陛下的封印,被封禁了靈力之後,對上重樓,你最多只能躲藏和自保,無力再插手神魔對戰。」
飛蓬眸中藍光閃動了幾下,臉上浮現不贊同之色:「魔尊本就走帝王道,陛下此舉等於送他上巔峰。日後再想搶回神界,談何容易?」
「非也,縱然你無法正式露面指揮作戰,可威望尚在。且這樣的處境之下,你應該會更冷靜。」夕瑤眨了眨眼眸:「有你暗中布局,魔尊縱然成功,統治也不會穩固。只要你有朝一日突破,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飛蓬苦笑一聲:「我化輪迴時的七情六慾為己用,確實有望達到更高境界。但以魔族恣意妄為、燒殺搶掠的作風,等搶回神界…」
他頓了頓,有些難以啟齒:「那些多工於文事而不善戰的族人,還能剩下幾個?其中又有多少,會死得全無尊嚴?夕瑤,作為神界的門戶,你想過這個嗎?」
「什麼?」此言一出,唐雪見瞪大眼睛,徐長卿也是隨之色變,只有花楹什麼都沒聽懂,小臉上滿是疑惑不解。
夕瑤深深看了飛蓬一眼,忽然笑道:「飛蓬,你知道你和在族內長大的大家,最大的區別,在於什麼嗎?」
沒等飛蓬回答,她便答道:「你天生心地純善柔軟,絕不願傷及無辜,也總是以一顆最包容的心看待所有同族,不願意犧牲任何一個。」
「正因為如此,族內有的是人,不要前途、不要地位,也願為你拋頭顱灑熱血。」夕瑤嘆了口氣:「最可貴的,是你從年少至位高權重,這份赤子之心從未改變。」
她深深看了飛蓬一眼:「但縱是強勢霸道如魔尊重樓,面對天道清算,都不得不退讓一步,讓魔界一半輪迴給鬼界,以此將死者靈力返還世界。你以復生之陣一手操縱神界輪迴,不讓任何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同族隕落,此乃大善之舉。」
「可是,你算過自己為此,背負多少天道因果嗎?你想過,自己的死劫是如何釀成的嗎?你以為,陛下為何非不讓你插手此次神魔大戰?」連續三個問題甩出來,夕瑤幽幽一嘆,而飛蓬臉色發白,已經明顯了悟。
周圍一片靜寂,夕瑤移開目光,遠望神界平靜無數年的煙霞天際,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聲音,說出了此生最冰冷的勸慰:「飛蓬,你是時候學會冷酷了。輪迴多年,我想你應該聽過一句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藍光從景天眸中退卻,飛蓬平生頭一次做出這等不禮貌之舉,直接一言不發走了。徒留景天原地撓頭,好奇的問玄女:「剛剛他說了什麼啊?」
饒是夕瑤現在心情複雜,一時間也哭笑不得:「他沒說什麼,是我在說,他被氣跑了。」她嘴角隱有一分莫名的自豪,能在這種險境下也不避讓的,大概也就飛蓬了。哪怕他堅持的不見得是正確的,亦對得起他自己的心了。
「啊?」景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夕瑤卻是笑著搖了搖頭:「謝謝你讓我再見他一面,至於你想要的風靈珠…」她將青穹風神珠交給景天:「此為青穹風神珠,與風靈珠作用相當,本在樹屋。為了不讓你再跑一趟,我就提前拿出來了,可莫要怪我擅入你房間呀。」
景天哪裡會怪夕瑤,連忙擺手。
「雪見。」此時,夕瑤又轉向唐雪見,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想多,你雖不是人,但你的命比任何性命都來得更不容易,有我的全部夢想在裡面。」
夕瑤越說,眸中光芒就越亮:「你有家人、有朋友,也有喜歡你的人在身邊。所有我想要的,你現在都擁有了,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所以,雪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珍惜現在的一切!」她最後又走出幾步,對高高在上的雲端躬身一禮、單膝跪在平台上:「多謝陛下成全,夕瑤認罪。」
隱隱有一聲嘆息響起,神族長老團出現在雲端,手裡捧著天道詔令。
「神樹守護玄女夕瑤私用神果、違反天規,當處魂飛魄散之刑以儆效尤!」只聽天帝早已定好的裁決,傳遍整個神界。
景天他們臉色大變,正欲衝上,一道神光打下來,夕瑤的身影驟然痙攣,面上也有明顯痛苦,神體下一瞬便灰飛煙滅。
也正在此刻,神諭最後一句話傳來,安了大家的心:「念其昔日功勞,可於萬年後凝魂聚魄。」
巧的是,重樓恰好在此時來到神界。他腳步一頓,難得顧不上安全的景天幾人,追著夕瑤的魂魄來到神樹平台。這一回,神樹直接拒絕他前往最上層。
見狀,確定好友魂魄無恙,重樓反而放鬆了一些。他略過掃過一臉戒備的神族長老們,看向不知何時到的九天和辰軒,怒道:「你們倆早知道這個懲罰嗎?」
「我們要是知道,還能不想辦法?」結果,九天和辰軒臉色比他還糟糕。
重樓愣了一下,垂頭有些無力和沮喪:「整整一萬年,這罰的也太狠了吧,不就個神果嘛,天帝至於嗎?」飛蓬一定會心懷愧疚的。
說著,他不善的目光忍不住投向長老團,眸子里充滿了懷疑。
饒是知曉不該示弱退讓,五位長老也一個激靈。
欽原苦笑了一聲,他扭頭看向同樣在懷疑他們的九天玄女和戰將辰軒,心裡暗暗叫苦,這就是有前科的壞處了:「我五人大局觀還是有的,大戰在即損兵折將,還是夕瑤玄女這等擅守之將,豈不是自己找死嗎?」他說得既無奈又誠懇。
「不錯,不說別的,魔尊你要是打贏…」夫諸亦開口,還懟了重樓一番:「五帝有女媧娘娘的顏面,九天、辰軒和你青梅竹馬,幾位初代元老實力高強、粉碎魂魄耗力太大,都不是立威的好人選。只怕第一個你要殺的,就是我們五個吧?」
對此,重樓冷笑一聲,沒有回答。
被無視的人間一行人沉默不語,前不久才聽了一耳朵的唐雪見,對著欲言又止的徐長卿悄悄搖了搖頭。作為神果的天性敏銳,讓她心覺破壞天帝設計好的局,會有不測之險,自己還是閉嘴繼續旁觀吧。
徐長卿在心裡嘆了口氣,要是天帝和適才那位玄女夕瑤,單純用無辜者的生命去換飛蓬的,哪怕飛蓬是景天的前世,他也會開口揭穿。可是聽剛剛的對話,那些人很明顯是天道下有取死之道者,是神將飛蓬庇護他們,才導致自己死劫。
那麼,若讓他們繼續無知無覺的活下去,任由那個陣法壓榨犧牲這位心善願擔重任的神界將軍,又哪裡公平了?天帝和夕瑤玄女執意以命換命,固然有私心,卻也是因果循環、天道有常罷了。
「景天不是飛蓬,唐雪見也不是夕瑤,他們的事,和爾等無關。神魔之事,更與爾等無關。」靜寂中,重樓冷冷開口:「風靈珠既已到手,本座現在便送你們離開。」
他打開一道空間裂縫將眾人送走,確定人安全回到人界,才給魔界方面發去訊息。過了一會兒,重樓又開了一條通道,扭頭對九天、辰軒認真問道:「他們幾個都到了,打算在神魔之井不醉不歸,你們要去嗎?」
「去。」九天無視了礙眼的長老團幾人,一肚子火氣的回道:「我喝死你們!」
辰軒一言不發,直接跨步進了通道,順手還揪住重樓的衣領,直接把人往裡一拽:「你傻站著啥,走唄。」
被丟下來的神族長老團面面相覷,欽原扶額道:「難怪羲和他們都沒來,我們也回去辦公吧。」
兩族戰力相差甚遠,現在又失去夕瑤,是真的得想辦法了。不然,沒了飛蓬庇護,真落在魔尊手裡,定然是連復生之陣都救不了自己幾人了。
唉,想當年,誰能想到昔日的獸王之子,在失去父神蚩尤庇護的情況下,依舊能闖過獸族元老們的鎮壓,硬生生搶回首領之位呢?
終究還是小覷了重樓,比不上飛蓬有眼光,開始就把這小子當勁敵。可惜啊,飛蓬看上誰不好,偏偏就看上重樓了,還怎麼勸都勸不回來!
其他四位長老隨之點頭,紛紛用心辦事去了。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對九天幾人的配合,比往日更精心自不贅言。
而提起神魔之井中好友再聚,此次自然少了飛蓬和夕瑤。
作為東道主的重樓沒廢話,他直接揮手將靈力凝成石桌,又拿出酒具,開席時只道:「今日說好的,不醉不歸!」
值得一提的是,他還有理智猶存,沒把飛蓬輪迴后,他偶爾空出時間為之所釀的酒拿出來。不然,這前後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味道,當即就會曝光。
那樣的話,本就在爆發邊緣的眾人,怕是會直接炸掉,不顧強弱和事後報復,也定要把重樓暴打一頓。
當然,此刻也沒人能想到,這是重樓最後一次參加聚會了。只是重樓喝的酩酊大醉,撐著倒入己身空間后,待再次清醒過來,卻是遙遙感應到了女丑的轉世正處於危險。
時間稍稍前移,從神界歸來后,景天幾人都發覺自己有所精進。他們之後又將目標定在了鬼界,那裡有火靈珠。
當至陽至烈的火焰怪女從火靈珠中掙出半個身子,無比喜悅地仰天長嚎時,火鬼殿連同個熔岩地獄都簌簌震動起來。
景天、雪見和龍葵「無知者無畏」,一臉好奇之色。
但紫萱見多識廣,一看便驚聲尖叫:「炎舞!」
「嘿嘿,你倒知道得不少!」操縱著火靈珠,火鬼王獰笑一聲:「今日火魔獸降臨,怎麼說也要讓你們幾個魂飛魄散,永遠從這六道輪迴中消失!」
得意說罷,他一指火魔獸炎舞大聲吼道:「快!把前面那幾個小娃兒殺掉!」
「嘿!」誰知道,由他召喚而來的火魔獸炎舞不僅沒聽從他的指令攻擊景天等人,反而倏然扭轉頭,盯向火鬼王:「嘎嘎!卑微屍靈,竟也敢來驅使我?這六界之中,就算神族的天帝伏羲來了我也不怕!我只聽火神祝融大人一人!」
被她那火潭鬼洞般可怖的眼神一看,火鬼王頓時明白自己控制不了她,下意識倒退好幾步,拔腿就想逃!可火魔獸突然身形暴漲,一伸頭就要將火鬼王吞噬!
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不怕天帝?那便與本將一戰如何?」
雪見、龍葵登時僵住,就連火鬼王逃跑的腳步都頓住了。
原地,景天瞳色化為一片湛藍,少年的身影凝鍊驚人的氣勢,無數風靈席捲而來。慘叫后,火魔獸化為漫天火焰,重新被封入火靈珠。
同時,火鬼王悶哼一聲,被風靈凝聚之劍硬生生釘在了牆面上,立即求饒道:「飛蓬將軍饒命!」
真是要老命啊,短短千年,神將便已適應了天帝的封印。哪怕他還繼續被封禁著本身靈力,光是當場汲取周遭靈力發招,也能把各界大多數高手秒殺了,比如自己。
「火靈珠,本將要了!」被神界一行的結果所困,飛蓬心情無比糟糕,表情便淡漠疏離的很,不復往日平靜溫和:「你若有意見,待本將此番轉世結束,可來找我。」
毫不猶豫搖頭,火鬼王面不改色急言道:「不,火靈珠交給您,這裡就不會那麼熱了,我也不會上火,而我的王妃們還可能回心轉意,倒是多謝將軍了!」
雪見、龍葵、紫萱狠狠抽了抽嘴角,飛蓬則挑了挑眉:「也罷,本將不會白拿你的東西…」他揮手拔劍,讓火鬼王從牆上下來,手中則神光一閃。
一枚玉晶,被飛蓬直接丟給了火鬼王:「火屬性至寶,可助你修鍊,因果就此兩消…」輪迴之餘在鬼界的日子,自己收了不少鬼修的禮物,裡頭確實不乏有對他們而言是寶物的東西。
與此同時,飛蓬眼底掠過一縷複雜的光芒,看了紫萱一眼。此女身上,有天道誓約的氣息,另外一方竟是重樓?而且,自己大致能感知到的誓約內容,居然是重樓不惜一切護住她。
心裡升起震驚,但飛蓬撐不了多久,他甚至沒力氣開口去問,便再次沉睡了過去。再睜開時,藍色已褪,取而代之是一片迷惘的黑色:「咦,大家都看著我幹什麼?」
醒的明顯是景天,雪見忍不住嘆口氣,就連紫萱、龍葵也扶額無語:「小天啊,你真是…」
餘下種種笑鬧不提,景天再次看見重樓,是在冰風谷對上邪劍仙時。
重樓擋在紫萱面前,令邪劍仙落荒而逃。在邪光遠遁時,重樓轉過身來,他看著跌在地上的紫萱,關心地問道:「站不起來?受傷了?」
無人可知,重樓現在的慶幸,幸好他和紫萱定下天道誓約時,附加了一個感應危機的咒語。適才邪劍仙那一招要是擊實了,女丑怕是立馬就要「打道回府」了,更休提去幫飛蓬分擔救世劫難之險。
而且,自己立時便會迎來暴怒的驕蟲。雖然不會打不過,但在救世大劫到來前,必然要被好友的怒火,給折騰的疲憊不堪,如果飛蓬出個意外,自己有可能會救之不及。
「不礙事。腳有點扭傷。」紫萱忍著痛,勉強站立起來。
重樓一揮袍袖,立有一道橙紅的光輝落在紫萱身上:「是剛才那東西傷的?哼!我不該讓他輕易離去。」那光恰似三春麗日,頓時就將她身上所受的邪靈傷害驅除得一乾二淨。
「多謝。」紫萱靈活地站了起來,低頭整理了一下因大戰而亂的裝束。
可他們都沒發覺,瞧著重樓背影的景天在他關心紫萱時,黑眸中忽然閃過一道藍光,卻又很快消弭下去。
景天正對龍葵和花楹的傷勢束手無策,見重樓治好紫萱,趕忙叫道:「重樓,你也幫小葵和花楹治療一下吧。」
「哼!」剛剛還助人為樂的魔尊,聽飛蓬轉世這般請求,卻很不高興,他冷哼一聲,擺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景天見此十分驚訝:「怎麼啦?你能為紫萱姐姐療傷,怎麼就不情願多救兩人?」
「啊!是了。」景天好像恍然大悟:「一定是你法力不夠,剛才用光了,要等一陣子才能恢復。好吧,是我錯怪你了,既然這樣,你慢慢恢復,不急。」
旁聽到的紫萱發誓,她從未像現在這麼同情過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是縱橫六界的魔尊。但是,看著重樓活生生像是被魚刺卡住的表情,她還是忍不住心生憐憫,可同時又有一種由衷的、難以言喻的舒爽,像是無數年惡氣出了一樣。
「這傢伙!縱然轉世輪迴,還是這樣!」重樓無語凝噎了好一會兒,才剋制住自己吐血和打人的衝動。
他深深望了景天一眼,心覺飛蓬果然永遠是自己的剋星,只有他能讓自己明明氣個半死還不能發作。如此想著,重樓心裡除了無奈,忽然又湧出一些溫暖。
他長嘆一聲,終是回手幾道紅光,將龍葵、花楹遭受的邪靈侵襲給徹底凈化治癒了。隨後,重樓看也不看旁人,只盯著紫萱,口中吐出四個字:「萬望保重。」
「好。」紫萱瞭然,自己不能在景天救世前出事,不然景天一個人很可能擔不起最後的劫難。如果神將魂魄出了事,發了瘋的魔尊會對人族做什麼,誰知道?她作為女媧後人,可不能拿族人開玩笑。
在重樓走後,景天少有的沉默,在雪見、花楹、紫萱、龍葵的問詢下,他似乎又恢復了平時嘻嘻哈哈的態度。只是那眼底隱約多了一些不屬於其本身的冰雪,可惜最熟悉飛蓬的重樓不在,女丑也只是轉世,自然沒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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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重樓為了飛蓬的安全,真的可以說是殫精竭慮了。
但正因為這個誓約和重樓的關心,飛蓬才誤會了。
下一章前傳就完結啦,正傳暫定發老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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