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011.
葉煊一口一個小先生,喊得謝玉舒臉皮燒灼。
他以前沒覺得自己十五歲當一眾皇子的老師有什麼,他學識不錯,六元及第的古往今來也就出了兩個,他為其一,可是先生兩個字再加上一個小,從葉煊的口中念出來,就是讓他莫名臊的慌。
這種感覺就跟當初他在普陀寺被攆著去求了那支姻緣簽一樣。
偏偏一對上那張無辜的表情,謝玉舒又什麼話也說不出,不滿全部咽回到肚子里。
謝玉舒對自己的反應有些羞惱。
門外響起熱熱鬧鬧的動靜,他鬆了口氣,趕緊起身出去。
有人來了,葉煊收起逗弄的表情,就聽見外面一陣小跑的細碎腳步,有人奶聲奶氣非常高興的喊,「謝先生!」
是八皇子葉燭。
葉煊撐著下巴懶散望去,就見藍衣藍帽的矮個子老八如同一陣風般從走廊口竄出來,又一個急剎車停在謝玉舒面前,小臉紅撲撲的,端端正正的雙手交疊彎腰躬身,給他行了個禮。
「學生給先生問安。」
謝玉舒也笑著側身跟他對著還了禮,「問八皇子安。」
一高一矮對視一眼,皆露出笑容。
「今日午餐母妃讓后廚備了新鮮的魚肉,打算做全魚宴,上回先生說好吃,今日可要多吃一些。」
「娘娘和殿下費心了。」
謝玉舒拍了拍他的背,像是聊天一般的輕笑道,「快進去溫書吧,趙先生昨日特意囑咐我今日要抽背,你若是背不出來,便是全魚宴都救不了你。」
葉燭頓時苦了臉,吐了吐舌頭,小聲吐槽道,「趙先生可真會耍賴,明明今日休沐還要折磨我。」
國子監有十多個先生,都是在經史、策論、數術、詩詞歌賦、書畫等方面最少有兩樣精通的人才,其中監丞趙允升尤其,可以說是全才,然後還能兼職武師會騎射的謝玉舒進來了,趙允升自此光環失效。
偏偏他為人過於嚴謹較真,正直的不通人情,在樣貌秉性才學樣樣絕佳的謝主簿的光芒下,榮升為眾皇子又敬又怕的頭號老師。
葉煊之所以對趙允升印象這麼深刻,實在是以前的記憶太鮮明,趙允升可以說是他用來報復別人的第一個工具人。
良妃的仇恨拉的太滿,葉煊即便什麼都不做,那也是被打擊報復的對象,嬪妃們不好出手,皇子皇女們「小打小鬧」總不能說什麼吧。
宮中皇子那麼多,后妃們又大多都是世家出身,只要不是鬧得太過分,皇帝就算知道那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東窗事發,按一個「小孩子不懂事,臣妾教導無方」,不咸不淡就過去了。
最多不過禁足。
事發的多了,反而引起陛下的不滿。
所以葉煊受了委屈折辱也只能忍著,那時候他連一個輕功卓越能悄無聲息搞破壞的泰安都沒有,防身的手段幾乎為零,怎麼辦才能報復回去呢?
葉煊最後就盯上了正直的趙允升。
他每次都有辦法讓趙允升如他所願的點欺負他的人起來回答問題,還每一次都能保證對方不會的幾率在七成,挨罵為五成。
或許是次數多了,趙允升都開始茫然了,懷疑到底是這屆皇子資質太差,還是自己的教學水平有問題,好幾次都被氣的臉色鐵青,訓斥的時候就容易失了分寸。
葉靈就曾經被他當眾訓哭過,還是兩次,哭著鬧著不要學了,被父皇怒斥了一頓,罰抄《弟子規》三千遍。
葉煊從不做出頭鳥吸引仇恨,他藏拙的躲在眾人背後,看著一團亂的狀況心裡高興極了,恨不能再亂一點。
只可惜這亂象不過幾年,泰安進宮了,葉煊開始接觸學武,第一次內力衝撞在太醫院如同死了一般無聲無息躺了好幾天,等到醒來就得知,父皇下令,免了他去太醫院,先好好休養身體。
葉煊對趙允升感官很好,對他和謝玉舒也有種既生趙何生謝的意思。
其實趙允升自己沒什麼感覺,甚至還萬分高興,覺得自己休沐的時間多了,還收穫了一個盟友——別看謝玉舒溫和有禮,看著可欺,實則骨子裡固執,只是方法用的溫和妥帖,不會讓人感覺到冒犯罷了。
不止是趙允升,便是國子監其他同僚,也喜歡讓謝玉舒幫他們監督這群不能打不能罵還很能氣人的皇子皇女們背書。
比他們效率高,還不得罪人,何樂而不為?
謝玉舒受喜愛並不只是在學生中間而已。
不過不在其位不事其政,葉煊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他托著下巴看著謝玉舒精緻的側臉,還覺得謝三郎學識心性都不錯,只可惜跟他那位大皇兄一樣,心太過仁慈了。
走廊離室內有些遠,八皇子只看到裡面已經有人,卻不知道是誰,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誰來的這般早。」
話音未落,就對上了葉煊那雙酷似父皇的龍眼。
黑白分明清澈的倒映著他徒然僵硬住的表情,葉燭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對於父皇本能的敬畏讓他下意識蜷起手指。
葉煊勾起嘴角,眼睛半彎成月牙,頓時,所有的鋒芒都如同潮水一般盡數退盡,眼睛的存在被弱化,其他五官浮出水面,勾勒出一張軟弱可欺的乖巧面容。
「八弟,好久不見。」
「七、七哥。」八皇子結結巴巴的喊了一聲,被自家伴讀一扯,才慌慌張張的拱手要行禮。
「國子監內,你我都是學生,不必如此。」葉煊拿出謝玉舒之前說過的話刪刪改改的敷衍說道。
偏他神色正經又真誠,忽悠的八皇子感動不已,一口一個七哥喊著。
這邊葉煊跟老八相談甚歡,那邊謝玉舒帶著一起來的四皇子五皇子也進來了。
「四哥,五哥。」葉煊起身行禮,還拉了遇事就慌亂的八皇子一把。
八皇子奶聲奶氣的喊了人。
四皇子和五皇子年紀相仿,只差著幾個月的生辰,就連身後的勢力也是旗鼓相當。
四皇子生母淑妃出自徐國公府,老牌勛貴世家且桃李滿天下,還是天子之師,徐國公老年喪子,對唯一的女兒看的很重,偏偏入了宮;五皇子生母賢妃乃渤海王族公主,當年渤海王擁護祖皇,死戰平沙煙關城,三萬將士存活不足三十,還都是從戰場的死屍堆里挖出來的,死的就剩下這一脈。
都是德高望重的鐘鳴鼎食之家。
在朝堂上,兩方有文武之別,且因政見不同時常不待見,四皇子和五皇子又是前後腳出生,李皇后無所出,除卻佔了長的大皇子之外,便是他們兩最有競爭之力了。
他日二人得入朝堂,基本就是爭端的開始了。
不過在國子監,兩人表面上還是挺兄友弟恭的。
四皇子一身欖菊色長袍,他個頭高大壯實,明明就比謝玉舒大一歲有餘,卻足有他兩倍大,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樂呵呵像是沒心沒肺,實則視線在葉煊身上仔細掃量了一圈。
「七弟也來了?身體可好些了?上一次鳳儀宮門口,你突然不好,可把我們嚇壞了。」
他狀似關心,實則說話間就給皇後上了一把眼藥,又達到了試探的效果。
葉煊誠惶誠恐,「多謝四哥關心,修養這些年,其實是好多了的。那日只是未料到日頭那般毒辣,不小心就著了道兒。」
他先將自己摘了出去,也留了餘地沒說是怎麼就著了道的。
五皇子立刻恍然大悟的拍了下手心,「對了,那日我們早走了,鍾公公說娘娘留你說話,但老二老八我們都問過,說是未曾在鳳儀宮見著你,不知後來你可有進去與娘娘說話?」
葉煊一頓,「……」
這話可不怎麼好答,不管怎麼說都有抱怨的意思。
葉煊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那日我與娘娘有話要說,便讓七殿下先回去了。」謝玉舒上前了一步,將這話帶過去,直接粗暴的拉出趙允升,「昨日教的兩篇策論可都學會了?趙大人可叮嚀我千萬記得要抽背考一考眾位殿下呢。」
背,不是問題,可是這考,細枝末節沒有固定答案,難度就大了。
不敢託大的兩人訕訕的噤了聲,坐到自己的位置溫書去了,連八皇子都被他這話嚇著了,不敢再多說話,拿著書一個勁的問伴讀問題。
他問題問的還挺稀奇,比如明明是論戰,卻會問,「打仗的時候,他們要是有三急的話,會拉到褲子里嗎?」
伴讀:「……」
八皇子一雙純潔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沉默的伴讀,「你為什麼不說話?」
伴讀轉移矛盾,「或許你可以問問先生……」
「你說得對。」八皇子立刻就扭頭要喊謝玉舒。
聽力敏銳的謝玉舒當即背過身,一本正經的走到七皇子邊上,語速快而不亂的先一步問道,「七殿下有哪裡不懂的地方嗎?」
葉煊眨眼睛,略遲疑,「我也要考?」
「一視同仁。」謝玉舒板板正正,「你不會的我可以教你——可以先背。」
八皇子恍然大悟的看著「後進生」葉煊,同情至極,無比懂事的道,「七哥都沒學過,七哥更需要謝先生,我可以先問你。」
伴讀:「嗯……」
謝玉舒鬆了口氣。
葉煊看著他那張臉,惡趣味再度上來了,乖乖巧巧的露出笑容,「小先生,什麼都可以問嗎?」
「可以。」謝玉舒點頭。
「那——打仗的時候有三急的話,到底應該怎麼辦呢?如果拉到褲子里,下了戰場到底是先慶功還是先洗褲頭?要是一時沒有水,天氣又很熱,味道真的不會沖嗎?」
葉煊憂心忡忡的看著他的小先生。
謝玉舒:「……」
為什麼眼前有了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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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舒:讓你模仿,沒有讓你超越。
葉煊:畢竟我也不是什麼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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