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荒漠小村

等醒了時，卻見天邊已吐出一抹魚肚白，而自己竟枕在袁瑛的腿上。夜寒霜重，身上居然披了袁瑛的斗蓬。他只覺愜意地看了那天邊一眼，心裡還在朦朦朧朧，似乎一點甜柔正在自己的心頭泛起。那一刻，所有的規矩，法度，家門，身份……都似變得好遙遠好遙遠，只有自己疲乏已極后倚膝一睡的安然。他沒覺出有什麼不妥——邊塞生涯，責任艱重，這一點溫情，就是冷肅者天，也該容還與他們吧？他腦子裡也沒有多想，只聽得袁瑛的呼吸柔柔的，細細的，那是兩人共有的一刻甜柔的心境，皇甫堅壽朦朧朧地又要睡下。

「還不起來，等會誤了時辰，豈不是讓你那些部下笑話。」袁瑛其實早就醒了，這一夜只怕是睡不著的，一半是因為對日後兇險之勢的擔慮，一半倒是因為皇甫堅壽整夜都枕在她腿上，怎麼睡得著。只是剛才他醒來時候，若兩個人大眼對小眼，只怕尷尬，所以袁瑛只得趕緊閉了眼睛裝睡，想要混過去，哪曾想這個皇甫堅壽居然如此的「狡詐」，硬是要逼她「現出原形」。

皇甫堅壽見躲不過，也就起身，笑道：「這是我睡過最舒服的一次了。」

袁瑛聞言，臉上一紅。

很快，皇甫堅壽也覺察到這句話裡面的歧義了，想要解釋卻又怕越說越是不清楚，趁她沒有發飆的時候，說了聲便與其一同回營，畢竟這居延城日後是要交給袁瑛的。

二人共乘一馬，倒似遊玩般的走著，也知道今日一別後，恐有些日子不得相見，只能在他倆走過，坐過，想過，看過的地方回憶一番，這世上也真沒有比相思更苦的了。

這會天色還早，可自己的帥營外早就等候著一群人，看來他們昨夜只怕也是難以安眠啊。

袁瑛面色一紅，早早跳下馬來，然後就牽著馬兒送皇甫堅壽進去。

皇甫堅壽直至人前，方道：「都準備好了嗎？」

赫鷹等人面上雖微帶倦意，可精神卻是抖擻的，這會聽了問話，都是重重點頭。其後眾人入了營帳，皇甫堅壽將居延城交給了袁瑛與袁立等人，而他自己則是規劃下所有的一切，未免走漏了風聲，便要趁著此時人少，與赫鷹能夠二十人先走一步。

打點好一切后，眾人在今日就要分別。臨別之際，皇甫堅壽與袁瑛只是對視一眼，百思千愁盡在心中……

離開居延城后，喬裝打扮的皇甫堅壽一行人馬，在荒漠中走了四日之後，一個小村子忽然突兀兀地出現在眼前。放眼過去，那個小村子所處卻是在一片濕地之中。夏天這裡常常能漫出些水，是個好去處，可這是冬季，卻成了一片冰濘濘的沼澤。

猛地見到冒出這麼個村落，皇甫堅壽不由有些吃驚，因為任務艱險，前程難料，沒叫屬下放馬疾奔，反而要積攢下體力以應付不虞之變。

其餘人中，這赫鷹最是了解西域各地，居然也認識這個小村莊，言道：「將軍，這是張庄。」

皇甫堅壽向那村子里打量了一眼，只見那村舍建設竟似是漢家民居風格，不由微微好奇，問詢地看了赫鷹一眼。

赫鷹已然道：「據說，這裡住的多是一些漢民，大半是從關內逃難過來的，還有就是一些漢軍的後裔吧。」

皇甫堅壽粗略的看了看，這個村落似乎並沒有受到戰火的侵擾，反倒是安穩的很。在居延的那段時間裡，那些羌胡可是不會放過這樣的地方的，所以心裡有些好奇，更有幾分警惕。

「屬下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一直未受搔擾，我離家日久，卻也說不清了。」

「不管怎麼樣，這地方怕是不簡單的」，皇甫堅壽吩咐一聲：「可天快黑了，再走也是走不成，這些日子還沒好好休息過，不如就在這裡，只是你們要放上十二個心眼，莫不要出什麼閃失。」

這些都是軍中的精銳，能夠被皇甫堅壽挑選出來的自然沒有問題，只是如今他們做的可是一等一的兇險事情，當中可不能大意，否則要付出的就是極為慘重的代價。因天晚了，腹中飢餓，皇甫堅壽就吩咐大家到村子里休整休整。他們一行人，有的騎著馬，有的騎著駱駝，還帶著冒充身份的貨物，就這麼堂而皇之的騎進了村。

這個村子不大，不過幾十戶人家，冬季本乏商旅，這裡又不當要衝，村裡人見他們來了不由都微微驚奇，卻也不慌，看來這裡真的是少有爭端，倒似個難得的樂土。

皇甫堅壽這會入得村落，也是看的清楚，的確是漢家風格，在這關外異徑能夠看到久違的漢人東西，讓其平添了幾分親切，又見路旁兩邊點點綴綴的開著一些沒有見過的黃色花兒，不知怎麼的，腦海里就驀然想起「世外桃源」四個字，卻不知這裡是否真的沒有紛爭，沒有殺戮。

有人上前溫言交涉，只說是平常商客，因為天色差不多要黑了，怕走下去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就進村討勞一番。村中來了幾個中年人，雖不是很熱情，卻也沒有拒絕，叫人將他們帶入了最大的一個土院中，而一些村人也下去準備吃食，皇甫堅壽等人卻卸鞍解馬，放鬆肚帶。

一行人中大多還是漢人，坐在這漢式的院舍中，一時人人靜默無語，似乎多少有些回了家的感覺。

皇甫堅壽以往讀到那些思念家鄉的詩句，不管是什麼名家，不過字詞如何的深蘊，在他讀來總是不解其意，可此時回想起來，卻是分外的理解，似乎那一句句，都是在為他而作。

尋了個理由，皇甫堅壽暫時離開這土屋，獨自出外走走，卻見此時天已經黑了，家家都是回去做飯，只偶然有幾個頑童跑過，帶著一串笑聲，看著那炊煙裊裊，似乎天下在沒有其他景色比得上了。

忽然，皇甫堅壽的心頭顫了一顫，這是他近乎獸類本能讓他警醒著，已感覺有一雙眼睛似乎正在盯著自己。皇甫堅壽當下心中一驚，卻不回首，只是繼續緩緩走著，最後返身回了。皇甫堅壽處事本就一向仔細，這會又是重任在身，加上這村落本身的不尋常，此時一有疑慮不弄清楚是斷斷不會安心的，所以他裝做無察地回到屋內，就低聲對赫鷹吩咐了兩句，讓他們大聲喧嘩起來，他好得此之空，出去打探一番。

眾人知道皇甫堅壽雖然年少，但他一身的本事只怕在他們所有人之上，便是赫鷹這個三十餘歲的大漢也是不及，故而雖有擔慮，卻還是依言而行，在房中發出響聲，假裝十分的放鬆。

而皇甫堅壽則是輕掀後窗，身子一翻到了外面，察看四周，未曾見到人。天已近暮，本來就暗，他貓下身，加上他腳步輕微，就也沒人發現。閃出休息之處，他仔細觀察，終是遠遠發現剛才這村中接待他們一人，此時正鬼鬼祟祟的往百數十步外的一個土院行去。

那院子卻是獨處的，院內已明了燈，只是此時卻不像其他人家一般升起炊煙，反而是靜悄悄的如同空房。

皇甫堅壽心知有異，緊緊身上，然後尋了一處低勢處，翻牆而入，悄悄靠近。進了院內，他悄悄向那明了燈的房間靠去，因不知裡面到底是什麼人，所以格外小心，躲在牆角之下，卻聽屋內適才進去的那人正開口道：「頭，到底下手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