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雪停了。
常乾煎了一上午葯,一轉過頭,就見到阿楚捧著自己那張雌雄莫辨的臉,沖著外頭的兩隻大魔看了好久。
他伸出手,在阿楚的眼前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等晃到第三下的時候,阿楚才猛地反應過來,轉過頭看他。
「你這是怎麼了?」常乾把葯碗放在旁邊晾著,坐下之後按他的角度往外瞅了瞅,道,「也沒看見有什麼啊,怎麼,你相中魔族了?」
阿楚搖了搖頭,神情複雜地道:「昨天那隻紅色衣服的魔,過來借了哥哥好幾本書。」
「什麼書?」常乾喝了口茶。
「《霸道魔尊愛上我》、《魔尊對我的強制愛》、《魔尊嬌妻帶球跑》……」
常乾猛地一噎,差點把嘴裡的茶水噴出來,他實在是想不通這些大人的口味,神仙哥哥打發時間愛看也就算了,怎麼這些魔族長得凶神惡煞的也愛看這種通俗話本呢!
就在小蛇的心靈受到震撼之時,聽到一旁的小鹿幽幽地道:「而且他倆坐在門口對著書研究一上午了,還記筆記。」
常乾:「……」
「我越看越覺得,」阿楚眸光複雜難言,「魔界的教育體系大有問題……」
兩個小妖不約而同地為別的種族憂國憂民了一會兒,隨後由阿楚接過晾溫的葯碗,上了松木小樓的二樓。
二樓內點著一盞小燭,即便是白日也一直點著。江折柳坐在一旁看書,身上是一件月白的薄衫,外面添了一件素色的道服,琵琶扣扣得不是很嚴整。
他捧著書的手修長好看,耳鬢邊垂落的髮絲也冷潤如霜,靜靜地坐在那兒,就漂亮得讓人高興,看著就喜歡得不得了。
阿楚再次感嘆了一下,覺得主角就是主角,這殺傷力也太大了。他慢吞吞地湊過去,被天靈體的氣息勾得坐立難安,最後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一屁股坐到了他旁邊,把手裡冒著苦味兒的葯塞進他手裡。
江折柳這才回過神。他放下書接過葯碗:「辛苦了。」
阿楚臉頰發紅,莫名感覺對方這個奇怪的體質越來越讓人心猿意馬了,忍不住道:「折柳哥哥,我怎麼感覺你……越來越香了……」
江折柳自己是聞不到的,他在看餘燼年之前給他的那本秘典,是以專註而正經的態度來研究體質的,情緒上倒是沒有什麼變化。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問道:「是哪種味道?」
「就是……很想把你撲倒。就像……像那個……」
阿楚把嘴邊的「人形自走春.葯」咽了回去,在腦海里過了ABO、哨向、獸人等各種奇怪設定,也沒太找到與之相符的類型……這本書他看的時候可是一本著名的無cp虐文,最後雖然是一個he結局,但過程中簡直虐得千奇百怪,但因為主角的身體一開始就很差,所以並沒有演變出那種晉江不允許的情節。
阿楚來了這麼久,已經察覺到眼前的一切和他曾經看到的這本書設定不同,很多情節都是他沒見過的,所以是真不知道這個體質到底是好是壞。他捧著臉想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道:「哥哥,你那兩次發熱,中間的間隔時間是不是變短了啊……」
江折柳喝葯的手停了一剎。
「有么?」
「好像有哎。」阿楚越想越覺得往海棠方面發展了,「這可能就是……這個體質的,求生欲吧……」
江折柳之前都有修為壓著,一千多年也沒出過問題,自從隱居之後才逐漸演變得越來越嚴重的,只不過目前除了發熱犯困之外就沒有什麼其他影響了,這類的書籍不多,江折柳也無從考證以後會如何。
只不過前輩們無人提醒,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江折柳一邊喝葯一邊沉思,聽到一旁的阿楚問道:「怎麼沒見到聞人尊主?」
「他去接小余了。」江折柳道,「小余給我傳信,說要帶一個病患過來。」
阿楚驚訝道:「醫聖閣下不是從不外出診病嗎?還有帶著病患行路的時候。」
就在此刻,外頭落了一半的竹簾驟然被打了一下,隨後撩了起來。就見到餘燼年單手領著一個一身淡藍道服的青年,一邊撩竹簾一邊轉頭看了看門口的兩隻魔,滿臉詫異地道:「這是什麼情況,你們終南山開通山水旅遊了?」
外邊的釋冰痕抱著胳膊,杵了杵旁邊還在記筆記的閻楚之,滿臉不解地道:「為啥他能進屋?」
「那個是治病的。」未來教師閻楚之頭也不抬。
他倆跟個黑白雙煞似的天天擱這兒聽牆根兒,簡直像一對兒門神,自從跟著尊主來終南山學習強取豪奪之後,這裡的山精野怪都望而興嘆,連往江仙尊身邊招搖都不肯了,一點被收養的機會都沒有。
特別是半原型的時候,簡直像是養了兩隻惡犬。魔族全都皮糙肉厚,個頂個的悍,每天晚上都聽牆角聽得精神振奮,閻楚之還天天念叨著:「不想再寡了,不想再寡了……」
釋冰痕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求偶標準從漂亮性感的女魔降到女魔,再降到是個魔就行,最近好像是個活得就行了,非常沒有底線。
餘燼年雖說是第一次來松木小樓,但倒是完全沒見外,他打量了一下整體的魔界風格,又欣賞了一番魔尊大人的築巢本領,最後在二樓找到了那個巢穴里最貴的那位。
他拉著小啞巴坐了過來。
聞人夜在外面跟兩隻魔說話,不知道在交流什麼。餘燼年趁這個空檔,湊過去低聲問道:「那個雙.修秘典,你倆試了沒?」
聽到雙.修兩個字,阿楚的眼睛頓時瞪得像銅鈴。
江折柳輕咳一聲,道:「你看我的樣子,像是試過嗎?」
兩個人都沒有避著旁人,一邊的王墨玄是啞巴,聽了也沒什麼,阿楚年紀又小,不一定能聽懂。
餘燼年嘖嘖兩聲,伸手給他診脈:「全修真界都知道祝無心死了,你還拿走了凌霄劍,怎麼樣?有復出的想法?」
「沒有,還想多活兩日。」
「江前輩還算有自知之明。」餘燼年細細地探查著脈搏,將一絲靈力導入了進去,越探得周全,臉色就越來越奇怪,他思考片刻,道,「你……」
江折柳做足心理準備,心平氣和地道:「怎麼樣?」
餘燼年轉頭掃了一眼門外,看到聞人夜跨步進來,話到嘴邊又壓了回去:「還好。」
「若是沒有復生石,你現在早就魂歸天地,真靈消散了。」餘燼年從儲物法器中掏出一支筆,貫通靈力,在紙張上寫了一個新的方子,「沒辦法,就是養著,養得越好活得越久,要是聞人尊主能給你養得毫無挑剔,也許真能活個很久。」
江折柳看出他前後的異樣,知道他有些話不能當著聞人夜的面說,便問道:「長命百歲?」
「一百年啊……」一百年對於修行者來說,只是匆匆彈指一瞬。餘燼年握著筆桿看了他一眼,「再好也有些勉強。」
江折柳並不失望,這是預料之內。但他注意到聞人夜走過來的步伐猛地頓了一下,隨後又恢復如常。
「看來我註定要耽誤你了。」
江折柳這句話是對小魔王說的,語氣平和淡然。
聞人夜恰好走到他身前,他沒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桌上喝了一半的葯碗,俯身道;「苦不苦?」
「嗯?……唔……」
還是這個突如其來的喂法。江折柳被他塞了一塊甜得發膩的果脯,慢慢地嚼了半天才咽下去,又喝了一口茶,道:「你這樣做……」
小魔王翹著無形的大尾巴等誇獎,像一隻愉悅眯起眼的狼狗。
「……剩下的半碗,我就更喝不下去了。」
聞人夜:「……」
他驟然沉默半晌,氣得磨了磨后槽牙,然後湊過去兇巴巴地親了他一下,氣勢非常嚇人,質疑得充滿了反派氣息:「怎麼慣得你嬌里嬌氣的。」
一旁的餘燼年看得津津有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啞巴的眼睛,低聲道:「別看了,一會兒就要非禮勿視了。」
王墨玄抬起手,在他的手背上慢慢地寫字:
「大魔頭?」
餘燼年忍不住唇邊的笑意,貼著他耳畔小聲道:「習慣就好。」
————
松木小樓旁邊有一座竹苑,是聞人夜初來時修建的,正好留給了餘燼年和王墨玄居住。
只不過由於江折柳的身體原因,餘燼年大部分時間還是留在了松木小樓。他坐在旁邊,看著小啞巴恭恭敬敬地跟江前輩下棋,兩個人無聲無息地對弈,你來我往,縱橫捭闔,卻靜寂得連一句聲音都沒有,只剩下棋子敲擊棋枰的清脆響動。
王墨玄不能說話,江折柳又冷淡寡言,他們兩個就是下得再精彩萬分,餘燼年也沒有這個文化水平去觀賞,反而覺得悶極了。
他是野路子,看著這兩個四大仙門出來的正統修士在這對弈,除了眼前美色值得一觀之外,其餘什麼都看不懂,最後還是忍不住這張話癆的嘴:「真是你親手殺了祝無心?」
真是雷區蹦迪,哪壺不開提哪壺。
江折柳落子的指尖微微一頓,淡淡地應道:「嗯。」
「果斷得出乎我預料了。」餘燼年道,「王文遠與我談判時,言道祝無心已死,他的消息彷彿比其他人都快,也許一直密切注視著凌霄派。」
以王文遠的最終目的來說,注視著凌霄派也不足為奇。
江折柳輕輕地轉動指間棋子,忽然想到以無心的年紀和經歷,其實是很難尋找到進入冥河之底、喚醒何所似的方法的。
王文遠在其中也許起到了什麼作用,那一日眾門派來丹心觀拜會他時,他們兩人都沒有到。
他分了些神,行棋便有些不如之前穩健,被對面的青年堵死了路,提走了三顆白子。
「此人老奸巨猾,非蠻力所能取。」餘燼年盯著棋盤,看不懂也要假裝能看懂的樣子,「何況他手裡有鎖聲咒,我得再想想辦法……」
「他的目的已達到了。」江折柳開口道,「我師弟一死,凌霄派……」
「你就別操心這些了。」餘燼年皺起眉,「你這個情況是不能多想的,神思損耗,最磨身體。說到這裡,我倒要問你——」
他話語一停,往外面掃了一眼,沒看見人,隨後便聽到江折柳的聲音。
「小魔王跟釋冰痕他們回去一趟,一界之主,怎麼可以一直守在這麼一個荒蕪之地。」江折柳喝了口茶,「到底是什麼話,這麼不能見人?」
餘燼年一聽聞人夜不在,嘿嘿一笑,目光將他上下掃視了一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你這體質無修為壓制,久曠雨露,要渴死了。」
江折柳這口茶差點嗆到,他轉過頭咳了兩聲,攥著茶盞的指尖握得用力,指尖捏得微微發紅。
對面的小啞巴也停下了手,目光專心地落到了棋盤上,假裝什麼都沒有聽見。
「我之前就覺得不對,就算是天靈體,也沒有能將人蠱到這個程度的。」
餘燼年嗅了嗅空氣中飄散的淡淡氣息,感覺周遭摻雜著的空氣都發甜,這並不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嗅覺刺激,而是作用在神魂上的偽嗅覺,所以甜膩的程度應該是因人而異的。
「直到給你重新探脈才發現。」餘燼年單手撐著下頷,「復生石生機勃勃,催發你的體質。而你的體質又無修為壓制,如今……愈發地不好收拾了。」
江折柳的指腹摩挲著茶杯,墨眸也一派平靜地望著眼前的棋枰,看不出腦海里究竟在想些什麼,過了半晌,他才慢慢地開口問道:「那復生石……」
「別想取下來。」餘燼年徹底截斷他的思路,「你現在全靠什麼撐著,自己心裡也清楚。取下這個東西,除非你想生機斷絕,半月內撒手人寰。」
幽冥界那場聲勢浩大的異動早已傳遍各方,餘燼年就是用腳後跟都能猜到聞人夜找回他的過程恐怕並不容易。更何況,能讓江折柳了結祝無心的性命,他師弟必然是做了極其混賬的事。
江折柳輕輕地嘆了口氣。
棋盤之上黑白交錯,宛若雙龍纏縛,行到此步,竟是一個僵局。
「天靈體並非爐鼎體質,它的一切特徵都是為你著想。」餘燼年飽覽黃色群書,對這種體質不說是特別了解,但也絕不會信口開河。「只是你的身體……」
僵局就在此處,就算他們兩人都願意,江折柳的身體狀況也是一大難題,更何況他還並沒有徵詢小魔王的同意。
兩個話少的人沉默著看棋,一個在數往後的幾步能再吃几子,另一個則是在觀察對方按兵不動的那部分。只是江折柳分神思考著這件事,有些跟不上對方的節奏了。
「若是一直不管它,會怎麼樣?」
餘燼年耗盡畢生的醫術經驗和黃色文學閱讀成果,摸著下巴想了半天,隨後道:「可能很快就會催熟到極致了吧。」
江折柳幽幽地將目光轉了過來,神色如冰地看著他:「說人話。」
「啊這……最終的情況我也無法預測。」餘燼年被他的目光凍得精神清醒,立刻由黃轉白,「不過你身上的氣息,可能會膨脹蔓延,整個終南山的精怪小妖都能聞到。」
「……那倒是沒什麼。」
「是沒什麼。」餘燼年點頭敷衍,「頂多像是貓薄荷掉進了貓群,被妖族吸著不放,啃一大口罷了。」
江折柳:「……」
「主要是聞人夜。」醫聖閣下好意地替他憂心,「魔族的交合都是很那什麼的……我是真怕他把持不住,要不,你、你讓他自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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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TM一片好心。
自宮是不可能自宮的,那可是下輩子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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