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天還未亮之時,小魔王就離開了。

他只是安安靜靜地陪著他、抱著他睡了一整晚,像是從江折柳的身邊緩解了疲憊,能夠重新變回那個所向披靡、無堅不摧的魔尊大人。

他離開之時,從窗隙間飄落的梅花就棲息在桌案上。聞人夜轉身之時,心口忽地不明緣由地抽痛了一下,他轉過身望著榻上沉眠的江折柳,不知道這股莫名的痛楚從何而來。

明明……明明小柳樹都沒有生他的氣。

聞人夜凝望片刻,收斂了心緒,仍舊奔赴回了魔界兵臨之地。

珠簾盪開細碎的碰撞聲,伴著雪夜落下的殘梅墜地聲。

松木小樓靜悄悄的,常乾在樓下睡覺。阿楚也靠著屏風睡著了,還沒醒,似乎哭得很累。

江折柳提前吃了葯,束髮添衣,將毛絨披風攏在肩頭,做好全方位防護,隨後拿起凌霄劍,無聲地下了樓,推開房門。

房門悄聲開合,內外溫度差距迎面而來。漫天飄散的薄雪落滿肩頭,墜在他如霜的髮絲之間。

江折柳行至靈冢之前。將冰鞘內的凌霄劍立於一旁,伸手擦了擦恩師的石碑。

他的手凍得發紅,指尖一片通紅,指甲卻蒼白無色。手背白得可以隱見肌膚之下的血管脈絡,骨骼細瘦纖長,如一節稍折便碎的枯枝。

但即便是這樣,這隻手拂落碑上雪時,也有一種脆弱的美麗。

霜雪隨著他的指節紛紛落下,露出石碑上原本的刻字和面貌。江折柳凝望片刻,跪在了他的墓前。

他曾經百次千次地預想,若有一日將死,正該陪在恩師身邊,跟他說自己已將這一世的恩情償還清楚。但事到如今,卻走到這一步。

碑文上露出祝文淵的名諱和尊號。

一旁的凌霄劍輕聲錚鳴,劍意與他相通。

「師父。」江折柳抬起手,對著凍僵的地方輕輕地哈了口氣,搓了搓指尖,「我要走了。」

他是被祝文淵領回凌霄派的孤兒,無父無母,凌霄派就是他的故鄉。可是如今,無論是恩師、視作親人的師弟、還是那片千年故土,全都沒有了。

他既覺得人力難以勝天,卻又情難自禁地質疑自己無能。

或許人之長久、世之長久,都是不能處於太過安逸的現狀之下的,非要有強大的外患虎視眈眈,才能催使人不斷進步、不斷變強。

他到如今,才慢慢地想通這一點。

江折柳的庇護,也無異於四大仙門腐朽衰敗的原因之一。

他早該放手。

「我把凌霄劍也帶走了。」江折柳慢慢地道,邊想邊說下去,「將它留在門中,不免有諸多心術不正之人起歪心邪念。弟子希望劍器澄澈如初,不應被貪念沾染……想要以身封印,永絕於世。」

寒風掃雪,將他肩上的軟絨吹得簌簌微顫。

「千秋長眠,地下相見。」他知道人死不能相見,卻還是這麼說了一句,微笑了一下,道,「弟子未堪託付,還請您手下留情。」

他的話不多,只有這麼兩句,但這麼兩句的時間,彷彿過得很慢很慢。

江折柳又看了靈冢片刻,隨後拿起凌霄劍起身。他剛剛跨出一步,就覺得眼前發黑,腦海中一片昏沉,險些沒有站穩。

但他被一個人的手臂扶住了,將他穩穩地架在懷中,似乎有意留出了一點點距離。

是公儀顏。

公儀顏其實已經留在這裡看了很久了,她隨著聞人夜一同返程,想到魔后的身體狀況便心事重重,但她卻又顧忌魔尊手中大局,沒有告訴尊主。

她留下守山,從尊主離開后便一直盯著江折柳這邊的動靜,在旁邊看了好久,見到對方略有站不穩的跡象,身體比腦子動得都快。

這麼個人倒在地上,說不準能摔成一地的碎冰塊。

江折柳被她扶著緩了一下,隨後抬起眼,見到白色鷹隼面具下深藍的眼珠,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

「……多謝。」他後退了半步,掙脫了公儀顏扶著他的手,「看了很久么。」

「嗯。」背著長刀的女魔頭應了一聲,「你要離開?」

江折柳挑了下眉:「很明顯?」

「你自己能不能走出這座山都是問題。」公儀顏毫不留情地道,「就算是讓玲瓏醫聖帶著你,也走不出魔族的看護。」

「所以,我正要找你。」

江折柳看著她道:「公儀姑娘,你應該就是統率他們的將領,他們一定聽你的話。」

公儀顏從來沒有被這麼稱呼過,面具下的神情怔了一下。她伸手正了正臉上的鷹隼面具,道:「你讓我違背尊主的命令?江仙尊……」

「我時日無多。」江折柳打斷了她的話,每一個字都平靜沉凝,如冰層下寒涼清澈的水。「你也知道。我只有最後一個願望,想要拜託你。」

公儀顏想說他這是博取同情、這是道德綁架,這是拿自己的美色為籌碼誘惑她。但她注視著對方漆黑無光的眼眸,宛如望見了一片無底的深淵之中。

她很清楚,江折柳就是理直氣壯地用這些在懇求她。她也同樣地清楚,自己八成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而且你叫我魔后。」江折柳道,「我的命令,對你就沒有效用么?」

……這句話說得好有道理。

公儀顏被他說服了,與其說是被魔后大人說服,還不如說是她有點看不下去讓江折柳站在雪地了,這個人被尊主養得金尊玉貴、用無數寶物丹藥堆砌起來的嬌慣軀體,放在寒風之中,連指尖都凍得殷紅一片了。

她敗下陣來,低聲抱怨道:「你這樣我會被革職的。」

「那就是小魔王的錯了。」江折柳笑了一下,眼尾微彎。「公儀姑娘,你能不能帶我去幽冥界,找一個人。」

「幽冥界?」公儀顏立時警覺,「那不是什麼好地方,冥河……」

「我不是找何所似。而是找全天底下最好的傀儡師,幽冥界的望鄉台居士。」

望鄉台居士是鬼修之中聲名顯赫、能力頂尖的幾人之一。他們幽冥界的頂尖鬼修各司其職,聽調不聽宣,如果想背著河底的尊主做些什麼事情,何所似其實也很難發覺。

但這就代表著,找人不能過冥河,而應該繞道而行,如此才可避開何老鬼的耳目。

公儀顏是魔族中出了名能打的女將,如果有她一路護航,才有完成這件事的可能。

戴著面具的大魔沉默了很久,彷彿沒有想通對方尋找此人做什麼,她甚至都有一點聯想到紅杏出牆上面了,只不過看了看江折柳眼下的身體狀況和衣服顏色,頂多不過是一枝快要枯死的白梅,就是把牆削掉一塊,他也夠不著啊。

無論聰慧與否,魔族的腦迴路都會偶爾就這麼稀奇古怪一下子。公儀顏收回思緒,冷靜的藍眸掃過他的全身,慢慢地吐出一口氣,道:「好吧,但倘若你在路上就支撐不住……」

「我會留信給聞人夜。」江折柳看著她道,「讓他不要怪罪你。」

這哪裡是怪不怪罪的問題。

公儀顏嘆了口氣。

是你若是死在我眼前,誰見了能不傷心呢?

————

有公儀顏協助,他當天便可離開終南山。

車馬齊備,障眼法施了十幾道,隱匿行蹤的匿跡術一層層往上疊。魔界戰馬又是沒出息地一頭埋進魔后的懷裡,個頂個的滿眼小星星。

只有他們兩人,其他的魔族似乎在公儀顏口中得到了一個正當的理由,都沒有隨行。此事也沒有讓餘燼年察覺到,一切都發生的太過迅捷快速了。

等常乾睡醒時,二樓的窗戶已經打開了不知多久,一切陳設如故。

風冷夜燭短,簾動霜雪寒。

他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他見到收拾包袱的阿楚,才猛地驚醒過來:「這……這是怎麼回事……」

阿楚擦了擦眼角的淚,嘆道:「主角生死未卜,一般都有轉機和奇效。但我怕你小叔叔回來,見不到人,咱們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常乾呆了半晌,木著臉道:「你的意思是……神仙哥哥偷偷跑了?」

阿楚背好自己的小包裹:「你沒見過《魔尊的落跑甜妻》嗎?怎麼這麼沒見識。不行,我得離開,聞人尊主萬一受了刺激,腦子不好使,咱倆就玩完了。」

常乾愣愣地道:「……那我們去哪裡。」

「笨死了。」阿楚道,「去妖界啊!我是妖,你是半妖,還認識哥哥,青龍真君肯定不會為難咱倆的,我要去好好修行,保護我心愛的角色!」

常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他們兩個倒是很好出去,自從江折柳那封信送到聞人夜手中后,他明白了戀人的意思,魔族們就只是在阻攔外界進入而已了。加上這兩個小妖經常下山去採藥,反倒很好混出去。

於是諸多原因疊加之下,留給餘燼年的,就是一座空空蕩蕩的松木小樓。

醫聖閣下領著小啞巴的手,滿臉迷茫地看了很久,才忐忑地道:「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王墨玄靜默片刻,給他打了一個手語。

「沒事,你是醫師。」

餘燼年點頭道:「對,聞人夜還沒那麼沒良心,但我到時候怎麼跟他說呢……」

一夜之間,心上人和心上人養的兩隻小妖,人去樓空,人間蒸發。

小啞巴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提議道。

「就說江前輩忍受不了和他的房事。」

餘燼年愣了一下,喃喃道:「……小啞巴,你真是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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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我想開了.jpg

常乾和阿楚後面會變很厲害的,跟在柳柳身邊一直不能成長起來,要獨立強大才能保護喜歡的人。

小啞巴真的是個天才。

加更保命(卑微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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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尖兒上的病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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