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探監之行
獄卒邊走邊說:「郎君啊,這陳天永和他家裡人關在一間,人有點多,要不小的單獨提他出來,你們聊一聊?」
褚樓也不太想見到其他陳家人,感激地應了。
陳天永正縮在牢房角落裡,周圍一片怨聲載道,他爹抓著柵欄罵罵咧咧,兩位兄長靠在一起抹著眼淚。
「三兒啊,」大哥聲音已經完全沙啞了,「你跟在陳大年身邊那麼些年了,怎麼會啥都不知道呢?」
「就是!」二哥怨憤地啐了一口,又哭起來,「你要是早知道,咱家還能想辦法,哪怕脫族呢!你簡直害死咱們一大家子了!」
陳天永自被關進來,已經聽了無數次這話了,神情十分麻木。
他張了張嘴,想說,大伯畢竟是長輩,怎麼能直喚大伯的名字?但話未出口,又覺出深深的疲憊——沒有意義了,家都已經不成家,他們都有可能會死,還談什麼尊長愛幼?
陳天永看看他爹滿臉的不甘,看看兄長們恐懼怨恨的眼神,心裡湧起巨大的傷心委屈。
難道是他想要到大伯家生活的嗎?難道他不想要留在親爹娘身邊承歡膝下?既然當初為了大伯的家產,舍了他出去,此時又有何資格埋怨他?
可是,他一想到幾個小侄子小侄女,還有親娘,又覺得兄長們罵得對。是他這麼多年來過得渾渾噩噩,只知道享受,卻不思進取。假如他稍微出息點兒,也許大伯做事不會瞞著他,也許他還有能力挽回。
現在一切都完了!
「陳天永!」
獄卒在外頭敲柵欄:「陳天永!喊你呢,快出來!」
原本關著七八人的牢房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陳天永。
陳天永回過神,臉色刷得就白了。
「快些!磨蹭什麼呢!」獄卒不耐煩地拿佩刀敲原木柵欄。
陳天永驚惶地四處望,想要得到一點支撐,但親人們的目光卻比他還要驚恐,就好像他這一趟出去便是死刑一般。
沒有辦法再拖延,他只得咬著牙慢慢站起來,因為戴著手枷,他只能雙手一起扶著牆起身,兩腿因為長久地蜷縮,酸麻難忍。
「三兒!別走!」剛才還啐他的二哥突然撲過來,抱住他嚎哭,「哥不怪你了!你別出去送死!」
「二哥……」陳天永眼淚刷地流下來,痛苦萬分。
「嚎什麼嚎,」獄卒吼道,「誰說你要死的!是外頭有人要探視你!」
相擁而泣的兄弟倆:「……」
陳二老爺抹了把臉,小心問道:「差爺,敢問是何人要探視小兒?」
獄卒木著臉瞥他:「反正不是劊子手。」
二老爺:「……」
總而言之是虛驚一場。
陳天永跟在獄卒身後來到靠里一間空置的牢房,牢門大開著,他抬頭一看,就見到褚樓站在裡面,正關心地看著他。
陳天永瞬間就跪下去了。
「天永兄!」褚樓大驚,立刻過來扶他,「你這是幹什麼啊!」
陳天永抓住褚樓攙扶自己的手,仰頭苦笑道:「沒事,我、我就是腿軟了。」
褚樓一聽,鬆了一口氣。
嚇死個人了,他還想著這老同學怎麼一見面就行大禮。
「你先起來再說。」他使勁一拉,將陳天永拽起來。
這間空牢房正對著火把,再加上正當午後,相對比較明亮。褚樓雙手扶著陳天永的肩膀,上下打量他這位老同學。
畢竟才關了一天不到,陳天永除了穿著和髮型稍微狼狽點,身體看起來沒什麼問題,頂多神情頹喪些。他注意到陳天永剛剛出了一頭冷汗,低聲問道:「你方才是怎麼了?」
陳天永也是要臉面的年紀,哪好意思跟他說,自己是怕到腿軟,看到他才鬆了口氣呢?於是默默地搖了搖頭,把滿腔的複雜情緒都吞咽下去,打定主意絕對不對褚樓訴苦。
褚樓看他眼神中的堅決,就沒再追問。
「要不要坐下說?」
陳天永搖頭:「我都坐了一晚上了,站一站吧。」這裡沒有父兄圍著,他心裡也輕鬆些。
兩人相對沉默,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褚樓想了想,開口道:「我今日就得離開,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我儘力而為。」
陳天永原想拒絕,但一想到如今的情形,猶豫道:「我這裡,卻沒什麼好折騰的,但是女眷們還有退路,我娘親和伯娘,還有堂姐們,假如外家能花錢贖買,還能免受刑罰,還有我幾個侄子侄女,年紀尚幼,都不在刑罰之列。」
褚樓點頭:「你想讓我怎麼幫她們?」
陳天永慢慢道:「我主要擔心她們沒有盤算,這贖買還得娘家人出面,總得送出口信。如果可以,樓哥兒你幫我確認一下她們的想法,如果想出去,就幫她們送一下口信。」
「行!」褚樓一口答應,「你放心,這事我一定替你辦妥當。等我問清楚了,到時候託人送口信給你,也好讓你安心。」
陳天永頓時如釋重負,低頭擦了擦眼睛。
「多謝你,樓哥兒。」
褚樓暗自嘆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勸道:「天永兄,不要放棄希望,天無絕人之路!」
陳天永黯然:「就算僥倖保命,流放到嶺南去,和死又有什麼區別?」一路南下路途艱險,押解的犯人非死即傷,能順利到達流放地的也不過十之一二。
褚樓默然。
這裡不是後世,此時的廣南道大部分地方都荒涼落後,氣候潮濕炎熱,多有瘴氣,就算是公務員好吃好喝地過去上任,都要大傷元氣,何況是戴著頭枷和手枷的犯人?
他極低聲說:「我打聽過了,你畢竟沒有正式記入你大伯這一房,且又沒有入仕,並不知情,不出意外應當就是流刑。」所以還是儘早接受現實,做好心理準備吧。
陳天永和他對視,半晌嘴唇哆嗦起來。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是該為自己能夠活下來慶幸,還是為今後漫長的流放生涯感到恐慌。
他緊緊地握住褚樓的手,哽咽無言。
其實他有很多話想對樓哥兒說。
他想同樓哥兒聊一聊小時候在京城大街小巷亂竄的事兒,想問問他舊時玩伴們如今都成家了沒有……他還想告訴樓哥兒,他家小堂妹在觀戲樓瞧見他了,還偷摸問他的事兒……他小堂妹清秀極了,善良可愛……
褚樓反握住他,能感覺到對方手心的汗水,還有微微的顫慄。
對方滿臉的淚水在昏暗的牢房裡反著光。
更多的話,也不必說了。
秦鳳池在門口站著,抱臂閉眼,一動不動。
獄卒偷偷打量他,心道,鷹羽衛就是與眾不同,這大半時辰都不帶動彈的。正看著,對方突然睜眼看向他,面具上面無表情的臉譜顯得有些可怕。
「去喊他,時辰差不多了。」秦鳳池冷靜道。
獄卒嚇一跳,恭恭敬敬低頭:「是,小的這就去。」
褚樓出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些黯沉,心情也不大好。不過這在獄卒看來都屬常見,畢竟牢獄能是什麼好地方?倘若開了天眼,這裡定然是怨氣衝天的,進去的人無形中就失了陽氣。
秦鳳池打量了他一番:「不走?」
褚樓想了想,有些為難地瞅了他一眼。
秦鳳池一看他那幅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知道有問題,這爛好人八成又給自己攬事了!他簡直不知道這人到底是怎麼養大的,怎沒聽說褚遠褚芳助人為樂?
可惜褚樓沒法從他那冷漠的面具上得到警示,只能用心虛的眼神一下一下睇他。
怎麼著?還等著他來給台階哪?
秦鳳池險些氣笑了。
他扮姑娘那會兒,怎地沒看出來褚樓這麼會撒嬌?
褚樓見面前這人渾身散發抗拒的氣息,連忙見好就收,訕笑道:「我就是,受人囑託,想問問陳家幾府的女眷要怎麼處理?你上次不是說……」
秦鳳池耐著性子道:「我上次是說可以自贖,但是事情沒這麼簡單。」
「你看,首先你得保證女眷娘家的人出面,其次還得搶在其他人參與官賣之前繳納贖金。何況這些人的娘家不可能都在一個地方,就算是從朝廷的遞鋪雇傭馬遞,也未必來得及。如果不夠及時,剩下這些女眷就會統統充入教坊司,按照往日情形看,活著、自願去教坊司的,恐怕沒幾個。」
秦鳳池最後總結:「你最後能救下的,估計就是那幾個不滿五歲的小兒了。」
褚樓目瞪口呆,神情慌張起來。
「這、這怎麼好?」他著急了,「我都答應了天永兄,這要不能做到,豈不是讓他更加痛苦?」
秦鳳池淡道:「你自找的麻煩。」
這人就差沒直接說「活該」了!
褚樓也知道是自己的問題。可是處在他這角度,要是他沒去見陳天永就罷了,偏偏他去見了這位舊日夥伴,偏偏又目睹了這事。那陳知府罪有應得,但他真得不忍心不管自己這夥伴。
他一咬牙,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事情辦成。
「小郎君可是問那陳府的女眷?」獄卒在一旁插嘴。
褚樓擰眉望向他。
「我當是什麼事,」獄卒笑道,「其它的咱不好說,牢獄里這點事咱可是專精的。」
褚樓大喜,忙問道:「差爺有什麼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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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永好慘一人。
擔心他流放途中吃蘑菇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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