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欲

千般欲

何語城一路從煙平打探著妖魔軍的本大營,沿途跟仙門殘部發生了數次衝突,畢竟他背著無極觀叛徒的罪名,又如此的招搖過市,本就嫉惡如仇的名門正派自是不肯輕易放過他。

銅板執著掃把站在街巷的最中央,只見那位紅衣的男子的背後突然多了一支寒光熠熠的箭矢,遂慌張的出言提醒道:「公子!小心背後......!」

「嗖」的一聲箭破弓弦,鋒利的箭矢向著何語城的背心射來。

銅板驚的頓時瞪大了眼睛。

然而佇立在街口的何語城非但沒有挪動半分,只是眸光狠厲的向著背後掃了一眼,頓時一具通體黝黑的邪影顯現在身後,滾滾濁氣剎那間遮天蔽日,猩紅的眼珠子熒光一閃,就將那支飛來的箭矢在當空斷成數截。

「糟了!」那暗地裡偷襲的小派弟子拍著大腿抱怨道。

「怎麼啦?師兄!」隨行的小師妹則攥著他的衣角,可憐巴巴的說道。

「失了先機了,都怪那個掃地的夥計多事。」

小師妹:「......」

一路上,這兩名正派弟子沒少給何語城下絆子,皆因自己有要事在身沒有加以理會,卻不想這二人揚名立萬的賊心不死,非要致自己於死地不可。

饒是何語城心胸再好,這放暗箭的事他也是不會原諒的。

銅板本想著過去幫幫忙,可是那個紅衣的男人身形一閃便不見了蹤影,就連他身後浮著的巨大的濁氣影子也一同消失不見了,彷彿他自己剛剛眼花了一般。

百玉對於銅板一驚一乍的早就見怪不怪了,兀自的嗑完了手中的瓜子,拍了怕手掌心起身回屋裡去了。

銅板站在街上死命的揉了揉眼睛,嘟囔道:「不能呀!這大活人怎麼就突然不見了呢?」

「什麼突然不見了?」百玉覺得剛剛那把瓜子吃的不盡興,索性進了大廳拿了一整盤出來,正巧聽到銅板在自言自語,遂開口問道。

「沒什麼,也許是我真的眼花了吧!」說完繼續清掃起來。

「我看你最近一驚一乍的,該不是嗜仙散吸多了出現幻覺了吧?」百玉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算計道:「要不從今天開始,你的量減半。」

銅板聞言,拄著掃把哀怨道:「我說玉姐姐,您可真是會做生意,就這麼點工錢還剋扣呀!」

「這不是生意不好嗎?我都沒本錢了,怎麼給你工錢呢!」

銅板:「......」

這時閉門在房中多日不出的白寧,破天荒的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他先是對著居坐在門口的老闆娘抬手作了一禮,然後才緩緩的轉過身,向著街口走去。

那一身標緻的月銀斗篷,將他的身形完美的包裹住,袍子的邊角隨著他的步伐輕微的晃動著,給人以肅冷威儀之感。

百玉望著這「救命恩人」的背影微微失神,腦海里不由自主的翻滾著銅板先前所說的話。

——這個神秘的男人,真的會是魔君大業的阻攔嗎?亦或者,他有著什麼更為勾沉的陰謀嗎?

這時流光城的一處廢墟之中,何語城將手指上沾染的血漬,隨意的抹在那少女死不瞑目的臉上,將那張慘白而扭曲的面容塗抹上一層血腥的殷紅。

一旁的角落裡,那個放冷箭的男人已經被邪影抽幹了靈力,正苟延殘喘的倚靠在牆壁上吊著一口艱難的空氣。

「我好心好意放過你們,卻偏偏賊心不死,那我只好,送你們親自去九幽探一探路了。」

何語城半蹲在地上,轉過頭,一臉陰邪的對著那個將死的男人說道。

「咳咳咳......,你是......無極觀的叛徒,人人......得而誅之......」

何語城道:「我屠的是無極觀,又不是你老家,犯得著如此處心積慮嘛!」

「殺你......是為......匡扶正義!」男人捂著空空如也的丹元,瞪大了眼睛對著何語城憤恨道。

何語城聞言,直起身來,向著他一步一步的走去,「許多年不曾聽到這義正言辭的腔調了,想不到,依然這般讓人感到厭惡。」

將殘義鋒利的劍尖抵在那男人被汗水洇濕的下巴上,何語城惋惜道:「下輩子,不要在做個滿口仁義的偽君子了。」

只覺得喉間冰涼一瞬而過,男人還來不及開口說話便看到眼前血霧瀰漫,頓覺得呼吸困難,「咚」的一聲綳直身子栽倒在地磚上,表情很是猙獰的扭曲著。

將殘義劍尖上的血珠子甩落在地上,何語城背對這具痛苦的靈魂說道:「你不來招惹我,絕對不會死的這樣慘。」

「咯咯咯咯......」,男人匍匐在地上,舉著痙攣的手臂向著何語城行走的方向顫抖,似乎想要他行行好,饒恕自己一命。

可他何語城是如何的鐵石心腸啊!這殘義出鞘,總是要帶走一樣有關善惡的東西的。

何語城站在這棟破房子空洞的屋檐下,抬起頭遙望著遠處升天的烽火狼煙,沉悶的號角自遠處傳來,似乎還夾雜著刀光劍戟的錚吟。

按照嵐音所說,那個女人,應該就在妖魔大軍的最中心,可是他一路走來,都沒有見到那個聽雨閣的叛徒,更遑論那個追隨著他的女人了。

何語城此時的心情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噁心,他實在無法將那個魔女與他記憶里的母親相勾連。任誰虔誠跪拜了半輩子的神女退下面紗來,竟是生著一張夜叉的臉,那種信念崩塌的失望,那種被戲弄的憤怒,都在徹夜的煎熬著他的內臟。

身後扭動的男人已經徹底淪為了屍體一具,何語城邁步走下滿是裂紋的台階,漆黑的長發在朔風的吹拂下放肆的張揚著。

「殺了人,這就想走?」

一道略顯沙啞的女音自背後泠泠響起,驀地凝住了何語城前行的腳步。

他立住腳步轉頭而望,只見屋頂之上一名身形比尋常女子略加頎長的女修,正手持著一柄比她身量還要高的紅纓長刀,威風凜凜的佇立在那,她內著紅衣外披銀色軟甲,領襟與護手處則綉著烈焰形狀的暗紋,銀色的獅首發扣束著隨風飛揚的高馬尾,面容剛毅,英姿颯爽。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失蹤多日的冥火宮宮主——童雨棠。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冥火宮的童大宮主。」何語城轉正身子,漫不經心的作了作揖。

童雨棠道:「何語城!想不到你消失多年,依然不改這殘暴的性子,這對師兄妹究竟錯在何處?你非要用如此手段,戕害他們的性命。」

「童大宮主有所不知,這一路走來,他們屢次冒犯何某,在下都並未理會,只是先前這暗箭放的實在是太頻了,何某人也要惜命的不是?」何語城淡然一笑道:「那就只能,讓他們先去死了。」

「滿口荒唐!」童雨棠怒道:「你一個滿手鮮血的正道叛徒,有什麼資格決定旁人生死?」

「命是自己的,除非我自己不要了,誰也沒有那個資格來奪!」

「既然你死不悔改,那我就替枉死的無極門人,親取你的狗命。」

「好哇!」何語城將殘義化現在手中,笑道:「這就看你童大宮主,有沒有這個本事啦!」

對方話音剛落,童雨棠就忍無可忍的提著長刀躍下了屋脊,霎時一道炙熱的炎系靈流自刀頭之上劃過一抹灼燙的橙光。

皇家獵場,飛鸞閣。

花妖捧著一尊九龍繞塔的宮燈徐徐的自暗處走來,一身清涼而不失風情的紅衣旖旎的托在地磚上,一雙淺笑的眉眼嫵媚且深情的目視著支頤淺眠的廉棠。

她說:「我看今日天氣不錯,不如,我們一塊出去走走吧!」

廉棠聞言,輕輕的掀開眼皮,略顯疲憊的說道:「雪停了?」

將宮燈放置在桌面上,花妖極盡柔軟的趴在廉棠的跟前,俏皮的眨著眼睛說道:「是呢!一大早雪就停了。」

眼前橘色的燈光散發出零星的溫熱,廉棠覺得疼痛了一夜的顱腦似乎是減緩了一些。

「那你想去哪?」

花妖轉著眼珠子想了想,說道:「我們去皇城走一走吧!好多年沒來中原了,還滿是懷念這裡的美食的。」

「你是想說那些千奇百怪的麵食嗎?」廉棠笑她。

「怎麼能叫千奇百怪呢?」花妖抻直了脖子,「中原的麵食甲天下,酸甜苦辣咸你是都能吃得到的呀!」

「好!就依你。」廉棠笑著摸了摸花妖白皙的臉頰。

得了廉棠的准許,花妖別提多高興了。她最是羨慕嵐音能陪著美男子東遊西逛的好日子,若不是她的廉棠爭強好勝,一心撲在反撲人間的大業上,無暇顧及這風花雪月之事,她早就拖著這個舉世無雙的男人一塊雲遊九州了。

換了一身禦寒的衣物,廉棠攜著花妖悄無聲息的從妖魔軍的後方走了出去,一路御劍飛行,帶著她降落在內城的點將大道上。

廉棠的臉上覆了一張銀質的面具,避免在散心的時候有正派人士前來騷擾,而花妖則穿著一身湖水般淺藍色的斜襟襦袍,玲瓏有致的身上披著一件狐裘大領的雪白斗篷。

二人先是尋了一處酒樓吃了一些酒菜與臊子面,然後又去了聽客寥落的添湘館,觀了兩幕生死契闊的折子戲,待花妖意猶未盡的走齣戲樓的時候,北面的流光城已是濁氣盈天,火光迸射了。

廉棠望著遠處靈場的鏖戰,目光幽幽的說道:「是無極觀的門人。」

提到無極觀,前一刻還言笑晏晏的花妖,驀地凝住了笑臉,若有所思的說道:「無極觀,不是都被屠滅了嗎?」

「還有兩個殘餘。」廉棠說道:「不過這兩個殘餘,卻是親手滅門的叛徒。」

花妖抬起頭,望了望虛空之上濃郁的濁氣,不耐煩的催促道:「這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些私人恩怨,我們還是快回去吧!」

廉棠垂眸望她,意味深長的說道:「你就不好奇這兩個殘餘是誰?」

「知道又如何?」花妖目視著他,「就算知道了,也跟我沒有關係呢!」

廉棠勾唇一笑,「是啊!無極觀的兩大叛徒,江予辰與何語城,那都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我看那邪影的戾氣不如江予辰的陰邪,可想而知前方作戰的,應該是何語城了。」

花妖:「......」

「算了!這些人的生死跟我們都沒有直接的關係,若是他投靠了我北冥,我尚可去助他一臂之力,可是這何語城為人氣傲的很,聽說他屠門,只是為生母報仇。」

廉棠說完,兀自的搖了搖頭,越過花妖往前走了兩步,「都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何語城能為亡母報屈辱之仇,弒父屠門,我到敬他是條漢子。」

花妖越是聽著廉棠的話,內心的惶遽便越是加重一分,她以為自己完美的掩藏住了那些心酸的過往,可是當旁人不經意的說出口的時候,還是會感到懼怕與愧疚的。

她的兒子,她為了報復那個負心漢而殘忍拋下的親子,正背負著她賜予的陰謀在葬送著自己的生命!

死死的攥緊了掌下的衣擺,花妖抬起過分蒼白的臉龐,將一雙顫動不安的眸子望向了流光城的方位。

此時的何語城召喚著邪影參與作戰,本來他與童雨棠的修為平分秋色,奈何開天的若火太過招搖,頓時吸引來了冥火宮與聽雨閣的殘部,兩方門派加起來足有三十人之多,其中不乏位份尊崇的首座弟子,饒是何語城修為詭道,也斷是不敵這群起的車輪戰術。

童雨棠將長刀橫在半空,遙指著撫胸咳嗽的何語城說道:「你是自戕,還是我送你去九幽親見閻王?」

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漬,何語城笑道:「不到最後一刻,誰也無權來定我的生死。」

「童宮主,跟他費什麼話,我看直接一刀宰了。」一名聽雨閣的弟子說道。

「就是......!」眾人齊聲附和道。

童雨棠本意是想留他一具全屍,但見群雄激憤,這番心慈大概是不可能了。

她先是頂著獵獵的寒風思腹了一會兒,隨即將流動著若火的長刀高舉過頭頂,準備一舉斬下何語城的頭顱。

可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諸位歡喜著拿下這一叛徒的時候,一道衝天的血光自地表而起,剎那之間便將半跪在地上的何語城包裹起來,童雨棠劈落的長刀「咣」的一聲被震彈開來,兵刃相撞的部位憑空開出一朵瘮人的曼珠沙華來。

「這......!」一名冥火宮的弟子見掌門吃了癟,紛紛高舉長刀簇擁在宮主的身旁,面容警惕,枕戈待旦。

何語城得了鬆懈,胸臆之中沸涌的淤血更加激烈,整個人半弓在原地,一口接著一口的嘔著鮮血。

「這是什麼詭異的招數?」聽雨閣的弟子上前質問道。

何語城忍著胸口的劇痛,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天註定,今日我命不該絕!」

「我就不信了,沒有我的劍劈不開的結界!」說完,那聽雨閣弟子便提劍亂砍,但是結果永遠都是一樣的,兵刃碰撞的地方非但不會出現裂縫,反而會滋生出朵朵詭譎的曼珠沙華,株株妖嬈隨風搖曳,彷彿在譏笑著這修士的不自量力。

「不要白費力氣了!」童雨棠輕輕推開身前戒備的門人,刀刃上流瀉的若火忽然呈焚郭萬里的燎原之勢,熊熊的火焰頓時映亮了半數荒城。

童雨棠將自身半數修為渡化到開天長刀上,這種幾欲拼盡靈力也誓要誅了他的決心是連磐石都可撼動的,何語城在火光的照耀下揚起頭,惡狠狠的注視著這個即將要褫奪了自己性命的女宗主。

長刀自半空劃過一道炙熱弧線,轟然高漲的赤焰如燦陽破開了虛空,如岩漿倒灌進眼底,何語城只覺得眼前明黃一片,幾乎能灼焚皮肉的熱度就這般降落了下來。

哪怕這靈力的灼燒能燙傷他的雙眼,何語城也沒有惜命躲避,他要親眼看著自己人頭落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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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憶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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