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欲2

千般欲2

然而童雨棠勢在必得的一擊卻沒有那麼容易得逞,花妖自廢墟的檐瓦之上,操控自身得天獨厚的草木靈元,將蟄伏在地底的殘根強行喚醒,於是自眾人的腳下鋪天蓋地的竄出淬著劇毒的藤蔓,無情的向著活生生的人族絞殺過來。

那護著何語城的結界在大地氤氳的濁氣之下越發的堅固猩紅,將這個男人不甘赴死的倔強浸染的狂悖猙獰。

巨藤來勢洶洶,彷彿遮天蔽日的牢籠,仙門眾人自顧不暇,紛紛棄了誅邪的念頭轉而對付起無處不在的藤蔓。

此時花妖正隱藏在一處殘破的脊獸背後,頻頻擔憂的望著下首半跪的何語城,一雙纖細的手指捏到骨節清白。

「既然這麼擔心他,為何不現身去幫他?」廉棠捻袍坐在了積雪未消的檐瓦上,望著遠處寥寥的萬家燈火,漫不經心的說道。

「我不能。」花妖望著負隅頑抗的親子,暗自的咬了咬牙。

「怕他得知真相恨你?」

「我......!」花妖轉過身,貼著冰冷的脊獸無力的滑坐下來,「我不知道。」

廉棠淡淡的說道:「你時常勸我,要放下過去,怎麼到了你這裡,就釋懷不了呢?」

「我在他的心裡,種了恨。」花妖喃喃道。

「所以......你在後悔?」廉棠轉過頭,問道。

「我以為我不會後悔,可當我看到他這副人人喊打的樣子,心真的好疼。」

花妖驀地攥緊了領口,眼眶裡似有水光劃過。

這時童雨棠快刀斬出了一條生路來,不由分說的向著痛苦難捱的何語城奔去,高舉的開天淬著直逼霄漢的火焰。

「你再不救他,就真的再也沒機會贖罪了。」廉棠感知到炎系靈流的劇烈波動,那是冥火宮最為兇悍的必殺技。

若火灼燒所產生的熱浪還不等接觸到護著何語城的結界,便無情的引燃了周遭的一切,何語城緊盯著懸在頭頂上的長刀,頓覺一陣灼煎肺腑的燒痛感擊穿了自己,疼的他隱忍不住的哀嚎了一聲。

但就這一聲,母子連心,躲在暗處的花妖再也顧不得母子相見的尷尬與仇視,只見她身形一閃,移形換影至何語城的身前,竟以嬌弱的身軀生生的抗下了開天的當頭一擊。

何語城只覺得眼前的結界驟然波動,然後周遭的一切都變的靜默無聲。

墨綠色的魔血順著開天熄滅的刀刃流淌下來,一顆顆血珠滴濺在地磚上,開出朵朵妖嬈的曼珠沙華。

何語城半跪在她身後,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你果然跟北冥相勾結,如今證據確鑿,不殺你,實難服眾。」童雨棠憤恨道。

「童大宮主好口氣呀!」

童雨棠尋聲而望,只見聽雨閣罪大惡極的叛徒眴漆,正站在屋脊上漫不經心的為手中的佩劍淬靈,熾白色的靈流自劍刃上如芒光流淌,將他那過分張揚的俊美,映的仿若嗜血的戾煞。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你們這些正道的叛徒都聚在了一起,那便不用枉費我一個一個去尋了。」童雨棠將開天從花妖的肩胛處憤力滑下,頓時汩汩的魔血流淌出來,大團大團的滴濺在地面上。

花妖痛的臉色發青,卻仍強撐著結界的靈力供給,四周纏繞的藤蔓也因宿主的重創而漸漸失去了勇猛的勢頭。

童雨棠顯然是想拿這個孱弱的花妖先祭刀,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第二招天殤霸王斬已以迅雷之勢再次對著花妖劈落下來。

廉棠瞳孔驟縮,手中爭鳴怒指童雨棠,頓時無形的劍氣似漫天驟雨激射而來,於半空紛紛化為百萬利劍,寒光簌簌,密不透風。

一旁的冥火宮弟子見了頓時護主心切,揚聲驚叫道:「宮主小心!」

萬千把利劍撲殺而來,童雨棠趕忙收刀自護,可身旁那些修為淺薄的弟子便遭了殃,不敵幾招便敗下陣來,有人更是瞠目結舌當場就被利劍釘成了篩子。

花妖眼見危機已解,強忍著肩上的傷,轉身扶起重傷的何語城,驀地消失在了一片濃郁的濁霧裡。

廉棠本為救人,畢竟此刻還不到大開殺戒的時候,留著這些螻蟻還大有用處,於是他見好就收的化劍飛行,快速的撤離了此地。

童雨棠一邊斬劍一邊救人,難免不被劍氣所傷,好在能救一個是一個,最起碼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保下了聽雨閣的門人。

這個不輸男兒氣概的女戰士,此時望著眴漆消失方向的眼眸里,是憤恨到極致的火光,她恨不得一刀結果了這些骯髒的畜生,好還這個天下一片正清人和。

何語城這一路先是被花妖攙扶著,奈何這個魔女受傷頗重,屢次支撐不住幾欲栽倒,最後換做何語城半扶半抱著她,兩個人快速的向著外城奔去。

連日來被九幽的陰魂侵擾,整座皇城都門戶緊閉,就算何語城想要尋個醫館給她治傷,也礙於她魔族的身份沒有就做,他就這樣拖著她,拖著她這個早已亡故的娘,奔逃在一條條沒有歸途的死路上。

「哇......咳咳......!」花妖先是上氣不接下氣的噴了一口魔血,然後承受不住的猛咳起來。

何語城似乎是鐵了心不想讓她好過,僅管她已經這般孱弱,卻仍不減足下的速度,拖著她走的飛快。

路徑一座荒宅的時候,花妖「噗通」一聲跪落在地,搖了搖頭,對著何語城說道:「你自己先走吧!我不行了......!」

何語城站在她的身側,陰沉著臉說道:「你還想拋下我一次,是不是?」

花妖氣若遊絲道:「阿陽......!」

「我叫何語城!」

花妖隱忍的滿頭濕汗,但眸子里的淚水卻不是為了疼痛,而是愧疚。

當年她離開的時候,他還是個不及十歲的孩子,貪玩,善良,乖巧,體貼,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一副稚氣而歡快的模樣,就連那雙擦拭著自己眼淚的手,都是綿軟而細膩的,乾淨的彷彿落著浮雪的白梅。

可是現在呢?一身戾氣,滿手血腥,就連望著自己的眼眸,都透著濃沉的齎恨。

他再也不是那個溫言軟語的孩子,他成了自己親手培養的魔鬼。

「為什麼不說話?」何語城轉到她的身前半蹲下來,牢牢的凝視著她,「你當年不是很能說嗎?不是人心向善,方得始終嗎?你那些言傳身教的大道理呢?你倒是說啊!」

何語城最後的嘶吼,就像一柄刀子戳進了花妖的身體里,她猛的一顫,不敢抬頭。

「我可以容忍任何人算計我,辱罵我,甚至是虐待殘殺我,可是這一切,不該是我的生身之母賜給我的。」

何語城看似平靜的一張臉,實則麵皮之下的骨相已經皸裂脆化,他這輩子唯一的努力,就是復活他的生母,讓她親眼看到那些曾經迫害過她,侮辱過她的人,通通都慘死在了自己的劍下。

一路從江南爬到中原,忍辱負重,命不如狗,他是強者腳下的螻蟻,是獻祭仇恨的祭品,他可以是這個塵世間所有醜惡的樣子,只要能變強,只要能復仇,只要他此生唯一的聖潔,能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旁,就算奪了他條命去又何妨?

可他望著眼前這個妖艷的魔女,雖然她們生著同樣的一張臉,但是氣質與性情卻截然相反,她再也不是當年凜冬里傲雪凌霜的冰凌花,而是三途川上彰顯死亡的曼珠沙華。

她讓自己感到陌生,感到恐怖,感到噁心!

這麼多年,花妖期盼重逢,又懼怕重逢,她用深情做了推手,將一個本該明心證道的孩子,推下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戲耍親子很好玩是吧!」何語城笑道:「您老人家真是技高一籌,整日里擺出一副受苦受難又隱忍不屈的模樣。」說完,他抬手撫了撫魔女身上華貴的衣料,又看了看她纖纖白皙的手指,「荊釵布衣,十指粗糲!呵!真是可笑哇!」

花妖淚珠簌簌,心臟揪痛成了片片浮萍,她緩緩的搖著頭,哽咽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再抬起,已是淚流滿面,她驀地攥住親子的雙臂,說道:「當年那些話我是真心的,我是真的想做好一個母親,一個像人族一樣善良的母親。」

何語城轉淡笑為無奈,譏諷道:「好母親!你一個魔族知道什麼叫舐犢情深,昊天罔極嗎?」

「我當然知道......!」

「你不知道!」何語城猛的推開她,站起身惡狠狠的將佩劍從骨血之中抽了出來,鋒利的劍尖直指著花妖秀潤的脖頸,「你讓我親手殺了自己的生父!我到現在才知道,他當初為何這般的厭惡你,厭惡我,因為你骯髒,因為你下|賤,因為你滿腦子情情愛愛,只要是個男人你就恬不知恥的往上貼,你就是個人盡可夫的賤|貨。」

這一生,母親在何語城的心中堪比神明,他曾將她與九天玄女相擬,聖神,慈愛,無畏,悲憫,是不可褻瀆的。

可當神像跌落神壇,沾染上了世俗的腐爛與泥漿,那它在信徒的心中就什麼也不是了。

何語城用最惡毒的話語咒罵著她的母親,就像當年玄陽慘死的那個晚上,聲嘶力竭的怒罵彷彿沙場上驚天的戰鼓,每一記重鎚都砸在了心房之上。

花妖仰躺在地上,無力的捂住雙眼,她很想用笑聲去迎接親子賜予她的風評,可是從心臟流經而出的血液,透著無邊的酸楚與疼痛,它們讓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彷彿重若千斤。

晦暗的天幕,突然開始飄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那些沾染著疫毒的黑雪就像驅趕著牲畜的鞭子,荒涼的大地上,霎時空無一人。

何語城佇立在雪簌之下,等著一個殘忍的答案,而花妖則在浸骨侵肌的冰涼里,逐漸冷透了軀骨。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的守在原地,直到周圍的燈光都熄滅了下去,大雪將地上的人形覆蓋,花妖才沙啞的開了口。

「我第一次來到人間,就很不走運的被名門修士逮了個正著,生死危亡之際多虧了一個小女孩救了我,當時我很感激她的勇敢,就時常與她私下接觸,卻不想自己身上的魔氣竟在無形之中渡給了她,害的她小小年紀就暴斃而亡。」

花妖直到現在,仍能清晰的記得那個名叫何湉的小女孩,十一二歲的年紀,常穿一身碧青色的衣裙,錧著飛仙髻,怯懦懦的站在一旁,不爭不搶,很是謹慎得體。

她雖然出身在商賈之家,卻因為母族的身世不清白,而頗受主母與姨娘的冷落,哪怕她天資聰慧,樣貌可人,也得不來祖輩的親愛。

何湉夭亡的那一天是個落著細雨的深夜,偏僻的屋子裡沒有一個隨侍的下人,就連她的生母也被驅逐出去,她們都說這裡妖氣衝天,是不詳之所。

何湉的生母膝下還有一子,為了兒子的處境她不得不放棄卧榻重病的女兒,攜著幼子與細軟搬離了此處。

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她瘦瘦小小的一個人,除了花妖每天會帶著些好吃的點心來看她,就連端碗水的好心,都沒有人願意奉獻。

花妖夜夜陪著她,給她講外面的趣聞哄她入睡,每當講到有意思的地方,何湉都會低低的淺笑,然後第二日在跟她說夜裡也做了同樣有趣的夢。

彌留之際的那一夜,何湉萎靡多日的神色竟奇迹般的有了好轉,花妖以為她終於快好了,遂喋喋不休的跟她相約想要遊玩的去處。那時的何湉眉目淡然,笑意盈盈,經年的謹小慎微讓她生的仿若一個飽經風霜的成年人。

她先是招呼花妖上了床,兩個人蓋著同一張棉被,感受著彼此身上不多的生氣。何湉盯著漆黑的帳頂,緩緩的對她說起了自己的娘親。

何湉到死都沒有怨過雙親的冷漠,她一直在說服自己,母親是有苦衷的,於是說著說著,便由笑轉為了默默流淚。

下半夜的時候,屋外飄起了雨絲,何湉開始囈語,花妖湊過耳去,聽到一句最痛徹心扉的話。

她說:「娘親!阿湉捨不得你。」

花妖身為魔族,親情淡薄,她自血海之中誕生的那一刻起,無父母少親友,對於這種臨死也念念不忘的深情,很是困惑。

但她尊重每一個人族的情感,於是她實在不忍這個即將隕滅的女孩子余願未了,遂出言道:「阿湉放心,你的娘親,我替你照顧了。」

得了這一句保證,睡夢之中的何湉露出一個甜美的笑,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在花妖的懷裡斷了氣。

想要照顧何湉的娘,花妖只能奪了這個女孩子的遺殼,不然她身上的魔氣會害了這院子里的所有人。

從來一諾千金就不是人族的專屬,花妖既然答應了何湉的遺願,就務必要做到完滿。

於是當清晨的第一縷微光撒進屋內的時候,沉痾多日的何湉再一次活靈活現的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成了何湉的花妖,對待她的生母王氏極盡孝道,但是她也在無形之中慢慢更改了何湉的嫻靜,面對主母跟姨娘欺壓的時候,也會睚眥必報的反抗。

花妖長到十六歲的時候,家門出了一些怪事,先是三姨娘與戲子偷|情被浸了豬籠,再是五姨娘無端生病,一夜之間病若鬼魅,滿頭白髮,雙目赤紅。短短半年的光景,闔府上下,死了兩個少爺,六位小姐,面對雞飛狗跳的家宅,和痛失親子的凄愴,何湉的父親亦是日漸衰老,門下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何湉的父親無法,能想的辦法都試了個遍,也沒能扭轉家宅的風水,於是便求助到了當時風評正盛的無極觀。

忽一日花妖在廊下絲綉,一抬頭便見到家丁正領著兩個年近弱冠的少年,從游廊的另一頭緩緩而來。

那二人穿著無極觀標緻的灰紗道袍,手端長劍沒有佩戴浮塵,為首的少年五官端正,氣度不凡,頭戴銀冠,腰掛紫金葫蘆,身量比之後面的略矮,但是每行一步都透著威儀與傲慢。

後面的少年則面容俊美,衣著樸素,一行一動皆帶著尊卑有序的謹慎。

前者就是無極觀的首徒顧朔,也是後來的一派之長——玄陽真人。

而跟在他後面的,則是他畢生的死敵——玄鶴真。

「顧朔當年對我一眼傾心,可我卻看上了他的師弟,玄鶴真。」花妖凝望著虛空的黑暗,有些凄涼的說道。

很多恩怨,就是來的這麼猝不及防,若說當年玄鶴真的突然入門搶了顧朔的風頭與尊崇,是他生平最忌憚與矛盾的事,那麼何湉對那人的怦然傾心就成了推他執刀的手。

顧朔在玄鶴真入門以後,再是妒恨他的資材俊秀,也沒有想過至他於死地,可是在追女人這件事上,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再被比下去。

那段在何府誅邪的日子,花妖有意無意的向著寡淡的玄鶴真親近,奈何襄王有意,神女無情,玄鶴真一介斷袖自是不會跟女子交好,於是花妖便泄了勢頭,終日躲在一旁暗自神傷。

明玉在前,有人不珍惜,那就有人視若珍寶,那時顧朔得了工夫便徘徊在花妖的房門口,等著何湉倚窗獨坐的側影。

顧朔這個人不怎麼會討女孩子歡心,但勝在一顆真心永固,哪怕被何湉呵斥了,也只是憨憨的笑一笑,第二日依舊守在門外,只是找了個自以為不會被發現的角落裡躲著。

所謂好女怕纏郎,哪怕是在委任已經做好,兩個人回了無極觀復命,顧朔也會雷打不動的每天書信一封聊表思念,不管下山衛道的路走去多遠,都會風馳電摯的跑到何府來見一見何湉。

縱然顧朔不是花妖中意的良人,但是有些情感還是在日積月累的沉澱中熬出了甜蜜的樣子。

花妖點頭的那一天,正是個杏花微雨,沾衣欲濕的晚暮,顧朔帶著何湉佇立在杏林溪水的石橋上,磕磕巴巴的將醞釀了一路的表白再一次言出了口,本來已經做好了再次被拒絕的準備,卻不想這個一貫對其冷臉的俏美人,竟然破天荒的點頭答應了。

那一刻,顧朔先是怔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心跳加速的抱起了何湉,像個求得圓滿的毛頭小子般在紛紛飄落的花雨里,放聲的大笑旋轉。

不管是人還是魔,面對一份經年如一日的深情都會被感動淪陷,花妖雖然不想跟人族有過多的牽扯,但是情這個東西既然找上了門來,那麼誰也沒有那個毅力能將其拒之門外。

兩個人在未熟知對方底細的時候,顧朔真的是個不可多得的知心良配,他這個人粗中有細,善於反思討好,不管二人之間的矛盾出在誰的身上,他都是最先服軟認錯的那一個。對待何湉,亦是全心全意,要星星不摘月亮。

顧朔很寵何湉,洗衣做飯,錧發描眉,樣樣得心應手,就連賺得的銀錢都分文不留的全部塞給何湉,時不時的還會買些首飾衣裙,竭盡自己所能的把她捧在自己的心尖上。

就算在兩個人最為濃情蜜意的時候,花妖還是會時刻提醒自己——人魔殊途。可是當一切都在細水長流的溫柔里水到渠成的時候,她又忘記了亘古不變的人魔之分。

如果沒有那一夜巫山雲雨的激烈,如果沒有後來的珠胎暗結,花妖與顧朔的溫情不會這麼的早早結束,但是因果有償,從一開始情不自禁的點頭,就註定了兩個人這一生的積怨不會和解。

何湉因為未婚先孕,有辱家風,被主母聯合眾姨娘無情的趕了出去,她那名義上孱弱的母親為了兒子的仕途只好眼不見為凈,何湉就這樣默默的收拾了一下包裹,帶著顧朔送她的首飾衣物徹夜離開了家。

花妖礙於自己魔族的身份不好跟著顧朔去上清峰請命婚娶,屢次拒絕了顧朔帶她上無極觀面見師傅的請求,眼見著何湉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起來,顧朔無法只好在山下的鎮子里盤了一處小院,將她母子二人安頓在了此處。

在小院安胎的那幾個月,花妖感得前所未有的幸福,顧朔真的是拿自己的生命在疼何湉母子,他白日里協助師門處理事務,傍晚又擔著紅霞趕下山來,到他們溫馨的小家買菜做飯。

顧朔的手很巧,簡簡單單的兩菜一湯也能做的很精緻,花妖雖然佔了人身卻不大喜歡人間的食物,但是顧朔做的飯她卻喜歡吃,而且總能吃下滿滿的兩大碗白米飯。

吃過了飯,花妖便窩在顧朔的懷裡,兩個人躺在搖椅上,有時看晚霞,有時看星空與皎月,但更多的時候則是聽顧朔為他們即將出生的孩子起名字。

「男孩呢就叫顧陽,女孩就叫顧瑤,陽和瑤都有光明的意思。」顧朔抱著何湉說道。

「你是孩子的親爹,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花妖在顧朔的懷裡輕微的蹭了蹭額角。

「待我做了無極觀的掌門,我就把你們母子都接到上清峰去,好讓你以後在多給我生幾個孩子。」

花妖顫抖著閉上眼睛,「你想的真美,一個就夠折騰我的了,你還想讓我生那麼多。」

「好好好,不生了不生了,我們就生這一個,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我都疼它一輩子。」顧朔心疼的說道。

搖椅輕輕的晃蕩著,連帶著將花妖忐忑不安的心臟也飄搖了起來。

待到孩子降生,她魔族的身份就再也瞞不住了。顧朔這樣一個嫉惡如仇的人,斷是不會為了她們母子,放棄自己在正道里的仕途與名聲的。可是一個人一旦享受的溫暖久了,就再也經不起朔風的寒冷。就像此時,她真的說不出口,也真的捨不得這份強塞而來的感情。

「那你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不告訴他?」何語城說道:「你若是早一點告訴他,你是魔族,就不會有我,就不會有這麼些後來的算計與陰謀!」

花妖枕著風雪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她哽咽道:「我以為,他對我的深情,足以跨越人魔之分,正邪兩立。」

「你把人想的太簡單了。」

花妖就是這樣,她以為情可以跨越一切世俗的鴻溝,可以改變一個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可那些折子戲里的人妖相戀,神人界越,只不過是人族對於愛情的一份痴妄與美好,三界秩序從來是不容許任何人來踐踏的。

何語城降生的那一天,花妖的肉身終於不堪濁氣的重負被損毀,她一個人窩在屋子裡忍受著生產帶來的劇痛,因著她的濁氣四溢,方圓幾里蟄伏的殘根敗藤突然自地底復甦,它們來勢洶洶的破土而出,伸出猙獰淬毒的觸手向著無辜的百姓絞殺而去。

顧朔趕到鎮子里的時候,街上已經慘無活口尚存,到處都是黑壓壓蒸騰而起的濁氣,尤以他的家最為濃重。

顧不得太多,顧朔拼了命的向著家中奔去,待他衝到家門口,那些遮天蔽日的藤蔓已經將這處院落封死了。

顧朔擔憂何湉母子,使出了畢生絕學來對付這些仿若有著生命的弒殺巨藤。

何湉被分娩之痛折騰的死去活來,屋內時不時的傳出她痛苦的嘶吟,而這些斷斷續續的泣音仿若割著顧朔血肉的刀子,他救人心切,在加上對痛失吾愛的惶恐,整個人再也沒有了理智可言,於是在愈來愈恨的心焦之下,顧朔蟄伏在骨髓深處的魔血被激發了出來。

雪青色的弒殺之瞳,彰顯著顧朔人魔混血的骯髒,他謹小慎微了半輩子,就為了不讓旁人知曉他的魔族血統,可是面對此時何湉母子的危機,他真的什麼都顧不得了。

隨著嬰兒的一聲驚天啼哭,殺紅了眼的顧朔驀地停下了劈斬的長劍,與此同時,那些纏繞著庭院的藤蔓竟快速的蟄伏回了地底,方圓幾里的濁氣正以主屋為中心呈渦流絞旋之勢被快速的吸納了進去。

繞是顧朔再是關心則亂,此時的異變也讓他清醒了過來。

他怎麼能蠢笨到如此地步,屋裡面那一雙,哪裡還有半分人族的氣息。顧朔你是瞎嗎?感知不到兩個魔族的畜生正在盤恆嗎?

濁氣散去,天光將暗,一輪橙紅的圓日默默的懸浮在天際,將周圍的雲霞浸染成了瑰麗的胭脂色。

顧朔赤著雙眸,抬起頭遙望著那輪刺眼的落日,頓覺臉頰傳來了掌摑般的刺痛。

花妖拖著綿軟的身子將親子用襁褓裹好,順手將顧朔給孩子買來的金鎖掛在了他白嫩的脖頸上,她笑著說道:「陽兒,這是你爹送你的見面禮,他一會兒就來了,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了。」

花妖望著她的親子,慘白而虛弱的臉上,掛著慈愛而甜蜜的笑容。

原來新降生的孩子竟是這個樣子的呀!綿軟的小手小腳,圓嘟嘟的臉蛋與小肚子,粉白的皮膚透著鮮活與生機,嘟著嘴熟睡的樣子簡直是可人到不行。

花妖初為人母,僅管周身冷汗密布,她也顧不上清洗自己,就這麼抱著顧陽目不轉睛的看著,似乎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

顧朔站在門外,怎麼也整理不好自己灼燒肺腑的憤怒,他很想平靜的走進去,問一問那個與他同塌而眠的女人究竟是誰,可是被欺騙的惱怒竟讓他滿腦子都纏繞著殺這個字,此時他握著劍的手抖動的彷彿不是他自己的一樣,想要制止但卻無論如何也制止不住。

直到暮色濃沉,涼風迭起,襁褓里的顧陽再一次啼哭出聲的時候,顧朔才提著長劍推開了房門。

門軸被推開的聲響驚的花妖驀地一抖,她這才恍然從母愛的甜蜜里感知到濃郁的殺氣已經離她們母子越來越近了。

花妖緊緊的抱著啼哭不止的顧陽,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緊閉的房門,她不確定來人是誰,若是顧朔,那他看到此時的自己,會不會看在孩子的面上,給她一個辯解的機會。

這段時日,她每夜都會遙想到今日這般場景,無數次在寒芒的劍影里驚醒過來,腦中盤恆的都是顧朔陰狠肅殺的模樣。

「吱呀」一聲,門開了,屋外的涼風吹拂進來,將床前的帷幔狠狠掀起。

顧朔背對著黑暗,瞧不清神色的走了進來,屋內雖然沒有掌燈,但那劍刃上流淌的芒光,還是深深的刺痛了花妖的眼。

她的心,在這一刻終於落了地。

「你來了。」花妖淡然的說道。

顧朔緩緩的走到她的跟前,說道:「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男孩啊!男孩好,男兒有志,志在四方。」顧朔喃喃道。

「你......你想......看看他嗎?」花妖小心翼翼的問。

「好哇!」

聽到顧朔平淡的回答,花妖驀地笑了,她以為就算自己隱瞞了身份,但是看在親子的份上,這個一項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男人,一定會放下兩族的芥蒂,給她一個贖罪的機會的。

可是花妖想的太過簡單,若他顧朔是純粹的人族也就罷了,可他偏偏是人魔結合的產物,過早的背負過欺凌仇視而長大的孩子,是不會允許自己的醜陋暴露在人前的。

他要殺了她,還有這個本就不該存在於世的孩子。

許是感應到了父親的氣息,剛剛還啼哭不止的顧陽,竟奇迹般的止住了哭聲,他睜著一雙葡萄般的眼睛對著父親所佇立的位置,緩緩的笑了一下。

然而顧朔根本就沒有了先前的父子情深,他恨不得將這個礙眼的東西就此誅滅。

於是不等花妖將襁褓遞給他,那柄垂在自己身側鋒利無比的正道之劍,已經沒有任何感情的沖著無辜的幼兒突刺了過去。

花妖瞳孔驟縮,猛的將襁褓託了回來,隨即整個人快速的翻下床榻,赤著腳站在地上,失聲痛喊道:「顧朔!你瘋了,他可是你的兒子啊!」

顧朔收劍回頭,冷冰冰的對花妖說道:「一個不人不魔的畜生,才不是我的兒子。」

「你怎麼能這麼說!對你隱瞞身份我也是身不由己,何湉於我有救命之恩,我為了替她照顧雙親不得已佔了她的肉身,可是這些年我從未戕害過一個人族,我不是惡的。」花妖失望的喊道。

「只要是魔,就是惡!」顧朔憤恨道。

隨著顧朔的情緒波動,他那雙隱藏在黑暗裡的瞳眸,倏爾轉變成了嗜血的雪青色,那是只有魔族才會擁有的弒殺之瞳。

花妖望著顧朔的眼睛也是一驚,顫聲問道:「你.....你......你竟是......!」

「是!」顧朔憎惡的向前走了兩步,逼的花妖抱緊孩子趕忙後退,與他拉開了一段冰冷的距離,他說:「我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統,因為我的母親,就是你這樣一個下|賤的東西,她隱瞞身份蠱惑了我的師傅,從而生下了我。」

「你知道嗎?我既是觀主的首徒,又是他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就因為我人魔混血的身份,他覺得恥辱,覺得骯髒,他把我留在身邊只是為了監視我。什麼下一任觀主的繼承人,不過是他掩蓋污跡的幌子,他早就在暗中挑選更合適的人來繼承無極觀,於是他左等右等,終於等來了那個礙眼的玄鶴真,對他而言,只要是個人,就比我血統乾淨,就比我有資格,哪怕我諸事親力親為,哪怕我廢寢忘食苦修鑽研。就因為這一半的魔族血統,我他媽的就連條狗都不是!」

顧朔將長劍端在身前,直指著花妖母子,「我已經很小心的掩藏著自己的身份了,你認為,我還會任由你們母子,在毀我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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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組的恩怨情仇我總是捨不得一筆帶過。既然寫了玄陽,番外就會寫玄鶴真,畢竟還要給我們沈閣主一個交代不是!我擦,挖坑挖的爽,填坑填到死!

還好這本書撲的安靜,不然可真的安不下心來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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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憶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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