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舊夢3
江予辰拾起那張墨跡陳舊的畫紙,一種前塵的恍惚撲面而來。
靜林寺的後山原有一處僻靜的溪谷,谷內常年因雨季的頻繁而空濛如仙境,鮮亮的碧竹,簌簌的杏花,還有斑駁的石橋共同營造出一方靜謐而又唯美的畫卷,是以鑒釋帶江予辰來過一次之後,這裡便成了他時常踏足的寺外之地。
鑒釋雖不許他出入人前,但後山的範圍還是允許的,於是江予辰有那麼幾年,尋了空閑便撐著傘來到這裡,佇立在濕漉漉的拱橋上,看花聽雨。
後來,靖無月闖進了自己的世界,這片仙境他也一併分享給了這個眉目如畫的神祗。
望著眼前這栩栩如生的一人一景,江予辰有些慌亂的又拾起了其餘的畫作。
雖然這些散落多時的畫紙上蒙著些淺薄的浮灰,但墨跡的新舊他還是能瞧得出的。這畫上除了石橋聽雨,還有玉山望雪,翠微舞劍,無極鬥法。
一樁樁一件件,一朝朝一暮暮,幾乎囊括了他這四世里所有生活過的細節。
江予辰望著這些紙張,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心底的震撼,這些他不以為意的小細節,竟在靖無月的心裡銘刻成了這副模樣,他究竟在背後觀望過自己多久,才能在眼梢眉角里刻畫出自己每一世的心境與性格。
靖無月一直隱藏在黑暗裡,不出聲也不前行,就這麼背抵著門板,一雙包含著諸多情愫的桃花眼牢牢的注視在無措的江予辰身上。
這麼些年,他已經習慣了在這裡雕琢江予辰的模樣,不問世事,不理旁人。彷彿這個男人的雕像越多,心裡的那塊空缺就能填補的越密實一點兒,這樣在緬懷曾經的時候就不會痛到肝腸寸斷,無法偷生。
而今,正主就在眼前,可他卻失去了那份褻瀆的勇氣。
或者說,他不知道該如何讓這個男人繼續憎恨自己。
江予辰捧著那些畫紙,完全不知該如何自處,他本為殺他而來,卻在這罪惡的巢穴里窺望到了一顆遺落在泥沼里的真心。
沉默了許久的靖無月,突然直起身子,緩慢的移動了起來,窸窸窣窣的腳步由近到遠,向著大殿的深處走去。
不消片刻,一叢微弱的靈光徐徐的亮起,緊接著第二盞,第三盞......
九十九盞碧華琉璃燈將晦暗了幾百年的朔方逐次點亮,這是自靖無月入主北冥的第一次,也將是,他此生的最後一次。
江予辰緩緩的從地上站起,手中的畫紙卻突然兀自燃燒,明烈的火舌倏忽間便將這些心血與思念化為灰燼。
江予辰有些心疼,但是挽救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飛灰從指縫間跌落,薄薄一層什麼都不剩了。
不明所以的抬起頭來,江予辰問道:「為什麼燒了?」
靖無月一步一步的向著他走來,玩味兒道:「這畫,哪裡有正主生動!既然你已經落在了我的巢穴里,那這些死物,就沒有意義了。」
恍然間如被一道驚雷劈中,江予辰剛剛平復下去的屈辱又開始密密匝匝的裹束上來,讓他感到極強的不舒服。
他不是來與他共赴巫山的,而是來解決這些融嵌在宿命里的仇恨的。
「久別重逢,予辰,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了?」一步一步的踏到江予辰的身前,清冷的靈燈將這個男人的孤艷烘托至極致,靖無月凝視著他倔強的鳳眸,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輕撫住他蒼白的面頰。
可江予辰意識到他的動作,猛的揚手拂開,鳳眸戾肅道:「說什麼呢?說曾經?還是論現在?或是讓我恭維你的墮落,讚揚您的霸業?」
靖無月彷彿瞬間被利針刺中,一直戲謔的神色竟有隱約的顫抖,他好像又看到了上輩子的江予辰,待湛嶼極盡縱容,待自己卻過分苛刻。
稍稍的眯縫起了雙眼,他壓抑著某種情愫的說道:「說什麼都好,哪怕是一句毫無用處的規勸。」
江予辰轉眸乜他,「你何曾聽過我的勸阻?」
「......」
此刻,站在這空無一人的大殿里,江予辰覺得他靖無月從未變過,為神之時就慣是個風風火火的性格,所有的事情不用商量一意孤行。墮了魔,依舊不減他狂妄恣睢的秉性,任憑你大道理講的天花亂墜,他仍是陷在自我的認知里,不願登岸。
曾經,是自己順著他,跟著他,而現在,靖無月留給自己的唯余失望,唯有憤恨。
「你究竟要做什麼?」江予辰問道:「上輩子你丟失了仙身與記憶,我不怪你,可這輩子呢?你明明神格以全為什麼還要助紂為虐,難道在你眼裡,蒼生萬物都不及你心底里那些仇恨重要?」
靖無月掀了掀眼皮,凝望著他笑道:「你覺得我還有收手的餘地嗎?」
「......」
「你在人世輾轉了這麼久,有悟到什麼銘心刻骨的道理嗎?」他繼續說道:「你沒有,可我有。」
忽然,靖無月探下臉來將嘴唇伏在江予辰的耳畔,逐字逐句道:「瀆神的代價,就是灰,飛,煙,滅。」
江予辰猛然惕憟,一張臉冰白到可怕,他說:「你要毀了三界?」
靖無月好整以暇的側過臉來,目視著對方柔軟細膩的耳垂,語氣陰寒道:「你很聰明。」
「原來白寧所說的都是真的。」江予辰不可置信的說道。
靖無月抬指描繪著江予辰胸膛的輪廓,瞭然道:「其實我早該想到的,嵐音那條不自量力的白眼狼,從我這裡奪走你的半數魂魄,就是想將你送到她主子的懷裡去。想必在白寧那,你也聽不到我什麼好話了。」
江予辰緩緩的握緊雙拳,嗓音輕顫道:「神鳳是你設下的,對嗎?」
「對。」靖無月認真的點了點頭。
「你不是三界的主神嗎?為什麼要這樣做?」
靖無月緩慢的從他的面前直起身,堅定的說道:「因為我不滿這個天下,所以,我要抹去這些腌臢的痕迹。」
江予辰怒不可遏的直視著他,整個人被靖無月扭曲的淡然刺激到幾乎要氣絕,他哆嗦道:「你還有心嗎?他們做錯了什麼?那些無辜的人,究竟做錯了什麼,要被你這樣無情抹殺!」
「縱然這些年你受了無盡的委屈,可你想一想當初在崑崙墟,除了白寧,眾神最仰慕尊崇的便是你。你再仔細想想聽雨閣的門人與沈傲,他們都不曾苛待過你,傷害過你!你為什麼就不能睜大雙眼,好好去看一看這個飄搖的天下,他們可都是你的信徒與子民吶!」
江予辰試圖去勾取靖無月殘存的善心與理智,可他忘了這個男人是靖無月,不是湛嶼。
靖無月聽了他的話,先是垂眸淺笑,隨後才慢悠悠的開了口,「一部分人的好,怎麼能掩飾的住大部分人的惡,這三界已經病入膏肓了,與其自欺欺人,不如推翻□□,重新來過。」
輕飄飄的幾句話落在江予辰的耳中,簡直如刀子般滾過心臟,他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一模一樣的男人,跟記憶里那個為了蒼生鞠躬盡瘁,雖死猶榮的神祗相關聯。
他覺得不是三界已經病入膏肓,而是眼前這個暴虐恣睢的男人偏執成狂。
「你非要如此嗎?」江予辰痛心的問道。
「是啊!」靖無月抬起眼來,精明的桃花眼裡淬著惡毒的頑劣,「待白寧那畜生與神鳳合體,就是我揮師踏平三界之時。」
江予辰幾乎是在他話音濺落的同時,便將流年端在了手中,不顧靖無月當年喪命的成全猛的向他的心口突刺,眨眼間劍柄深埋,鋒刃沒入血肉的聲響,刺耳的彷彿要爆裂心臟。
溫熱的眼淚倏忽間滑下眼角,他悲痛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繼續造孽啊!」
長劍深戳在對方的心口,可那些難捱的疼痛卻彷彿過繼到了自己的身上。如果可以選擇,他是情願自己湮滅,也不要所有人都背負著仇恨不得逃生。
可他死了三世,換回來的卻不是靖無月的良知與放手,而是更加濃沉的厭世與暴虐。
原來他自以為是的成全,從來都是自欺欺人的逃避,他的命,早已跟靖無月勾連在一起,結不解緣,密不可分。
緩慢的低下頭去,凝視著戳進心口的長劍半晌,靖無月才機械的抬起那張病懨蒼白的臉,陰惻惻的對著流淚的江予辰笑了一下,說道:「果然,你只喜歡湛嶼那個廢物,這把劍,你戳在我身上幾次了?」
陰寒至極的笑容緩緩收斂,往事重提的靖無月更像是地獄里逃逸而出的惡鬼,「對於你這種硬骨頭,還是不能太過心慈手軟。」
在這淚光閃爍的空濛里,江予辰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如何從劍下脫身的,他只聽到血液潑灑在地面上瘮人的迴響,緊接著腳下的石磚突然潮濕震顫。
恍惚間,他看到雕像破裂的碎屑拂過眼梢眉角,滾熱的血珠便倏爾滑下了濡濕的面頰。
在整座大殿劇烈的震顫里,悲坳至極的江予辰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粘稠的泡沫翻滾又破碎,爆散的血花織就出一方深紅的煉獄。
——是血海!
江予辰在跌入血水的一剎那,自身下便快速的滋生出朵朵潔白的蓮花,暈淡的華光乍一初放,竟將這一池的污濁倏忽滌凈,水質清波粼粼,透如明鏡,唯余嬌嫩的蓮瓣浸染出片片殷紅,恍如一池紅蓮初綻。
靖無月先是居高臨下的目視著江予辰被血水沾濕的狼狽,幾許驚詫浮上了眼角。
自他從血海里破開嵐音的魔身重生開始,這片滋生妖魔的海域便跟他的意志勾連在了一起,每當他發怒或者發狂的時候,縱使他遠隔神界,這片污濁的海水也會濛洇在他的腳下。
只是他沒有想到,江予辰被上清玉蓮重塑過的仙身,竟會強悍到如此程度,連主神都無法凈化的污穢,他竟能輕易做到。
跌落在萬千紅蓮的最中央,膚白若雪的江予辰通透的好似琉璃凝就,雖然他此時的神情是哀莫大於心死,可還是讓靖無月恍若窺探到了玉山之巔那抹孤冷絕艷的銷魂。
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副墮落的樣子也挺好的,最起碼不用為了心裡那煎灼的欲|望而拚命克己。如果他能早一點兒放縱自己,也許早就能得嘗江予辰的滋味了。
他就是太在乎自己的職責,太在乎江予辰的感受,以至於一世又一世的遺憾而終。
眼見著江予辰抬起頭來,濡濕的鳳眸里即將迸射出惱他情緒的冰冷與無視,靖無月便猛的躍下水中,一把將對方推倒在一尊石像上,隨即高大的身軀狠壓下去,將這個男人禁錮在身下,放肆掠奪。
冰冷的血水雖然被梵蓮凈化,但是殿中的血腥氣還是氤氳的江予辰透不過氣來。於是在靖無月的激吻之下,逐漸清醒的他才開始施力掙扎。
這一世的江予辰硬起來跟上輩子並無分別,就連反抗的招式都在靖無月的意料之中,卸起招來簡直得心應手,意猶未盡。
江予辰鬥不過他,只得拼了命的想要調動神力去衝擊靖無月威逼的靈壓,可他忘了,自己這副神格都是人家捨命送來的。
縱然他佔了這副命格幾千萬年,也斷不是這墮神的對手。
從接吻到寬衣,靖無月都沒有給過江予辰半瞬緩和的機會,眼前的男人是塊硬骨頭沒錯,可他也當慣了齜牙咧嘴的狗,越有挑戰越是能激起他骨髓里的亢奮。
空氣中隱隱的飄過嗜仙散的香味,靖無月一邊嗅著這醉骨侵肌的銷魂,一邊碾壓著江予辰傲骨不屈的尊嚴貫|穿了進去。
「唔......」
猛烈的疼痛擊散了江予辰頑抗的意志,整個人無力的癱軟在水面上,修長的手指狠狠的攥住了身下的蓮花,染了一手的血腥。
靖無月望著他蹙眉忍痛的模樣,頑劣的猙獰幾乎惡煞附體,他說:「江予辰,我要你永遠都記得我,記得擺弄你的男人,是我靖無月。」
江予辰痛到雙眼混白,刺骨的血水根本澆不熄身體的灼痛,他根本就沒法回答施暴者的話,只能微張著纖薄的嘴唇,無力的向著虛空望去。
瑩白的燈光在眼前氤氳出一層薄薄的朦朧,漂浮在水面上的江予辰,毫無招架之力的任由暴虐的靖無月折騰,有血珠滾下眉骨,徐徐的劃過眼角,帶起一陣觸目驚心的癢。
靖無月在歡愉的間隙里,不忘用舌尖細密的清理那顆血珠走過的痕迹,江予辰實在承受不住,便偏過頭去,朦朧的視線里忽然躍入了一道珏白的身影。
那身影好高,幾乎與朔方殿的穹頂持平,逼真的霧銷在燈光的撫觸下恍若浮動,底袍上的梵蓮栩栩如生。
江予辰在難捱的痛苦裡撐起脖頸,劇烈的喘|息讓他的視線忽明忽暗,就在他強撐著一口氣,將視線努力向上望去的時候,靖無月那張病懨而蒼白的臉追逐了過來,堪比鋒刃般的薄唇對著他緊繃的唇舌攻城略地。
太痛,也太屈辱!
不管是湛嶼,還是靖無月,似乎從來都未在床榻上將他當做一個男人看過。
這種無能為力的反覆折騰,最是能折斷江予辰的傲骨,他半是認命半是委屈的闔上眼睫,耳邊是靖無月深情又恐懼的呢喃。
「江予辰,你永遠都逃不出我的掌心,除非我灰飛煙滅,否則,在九幽的前塵訃上,你永遠都是我靖無月的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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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虐更健康,希望我這片七零八落的文,能取悅喜歡虐戀情深的小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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