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舊夢4

劍閣舊夢4

一連三日,江予辰都被靖無月關在這座大殿里,反覆地施暴折騰。

從最初的身不由己,到此時的麻木冰冷,卧在榻上,死命糾纏的一對故人,到更像是被命運無情抹殺的苦主。

朔方殿里,常年彌散著嗜仙散燃燒的煙氣,這東西不但能誘人墮魔,更是上好的催|情|媚|葯。

江予辰在無盡的疲乏里沉淪,一雙濕紅的鳳眸,怔怔地望向穹頂,隨後冗沉的黑暗一點一點的蠶食了他,粘稠的濕熱拖拽住他輕飄飄的魂魄,猛地將他拉入了沉眠的深淵。

靖無月環抱著綿軟的江予辰,用嘴唇輕輕的點了點對方沾染著血漬的耳垂,心滿意足地呢喃道:「我知道這樣做很過分,不過,我已經沒有來世了。我只想在這短暫的時光里,能多擁有你一些。」

九十九盞靈燈逐一的在話音里湮滅了下去,將擁擠雜亂的朔方殿歸還給北冥無盡的晦暗與冰冷。

「予辰,我是真的愛你啊!」緩緩地將雙臂收緊,靖無月彷彿抱著割捨不下的珍寶般,眼角有水光浮動,「我多想向上蒼乞求個圓滿,求得我們的一世姻緣,求得一份美好的回憶。」

江予辰裸露在外的肩膀,消瘦而單薄,肌理分明的鎖骨上,滿是靖無月施暴后留下的曖昧標記,他似乎總也索取不夠,恨不得將對方拆吃入腹,與骨髓乃至是靈魂融嵌在一起,同生共死,密不可分。

可他註定沒有這樣的福分,這四世的糾葛,已經完美的印證過,不管他如何強大,在情愛破心而出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敗給了宿命。

難怪立於雲端的神祗,都不能有太多的私情,畢竟這神一旦被情左右了意志,他便再也做不得公正與無私。

儘管回首往昔,靖無月犯下過數不清的罪惡,他也無怨無悔,因為只要能遇到江予辰,擁有過江予辰,就算捨棄掉避世之地那冗長而又無盡的主神之位,他也心甘情願。

獨留一盞暈淡的靈燈,默默的照亮著前方陷入到黑暗裡的玉像,靖無月心滿意足的擁著他的愛人,輕闔眼睫,暗嗅其香。

一種闊別經年的安心,滿足,密密匝匝的填滿了他空洞的心臟,讓他覺得,遭受過的所有苦難,都是值得的!

中原,紅石峽隘口。

相比較朔方城中的心安與旖旎,戰火不斷的九州大地,已然是狼藉一片,戾魂肆虐。

滿腔憤恨的宋惜霜,在起義軍首領沈傲的扶持之下,重登帝位,卻因顧念著漆怡海的捨命情義而未歸本姓,只是將國號由漆改為宋,算是徹底坐實了這新王的雷霆。

起義軍本以除魔衛道為己任,與王朝軍的聯合不過是情勢所逼,自靖無月在玉虛殿安然抽身之後,宋惜霜便在寢殿與沈傲商討了一夜,第二日便集結剩餘的兵力,全力以赴的協同起義軍南下紅石峽隘口。

在這生死存亡的危難時刻,唯有放下彼此的成見,才能開拓出一條活路。

一路絞殺妖魔,救濟難民,收復失地,大軍步行到曾經被妖魔盤踞的紅石峽隘口,便安營紮寨,調整軍需。

雖然危及性命的疫雪停了,但是天幕上的極電渦流還是時不時就爆濺霹靂,威力極大的紫青霜電赫然便將封凍的地面劈開一道猙獰的缺口。

聽雨閣的弟子在大軍停駐的四面之地,分別布上通靈法器,迅速於人群上空撐起一道透明的結界,偶有極電劈落其上,「滋啦」一陣靈場對沖,耀眼的白光轉頭便劈向了另一旁的焦土,火花迸射,塵土飛揚。

一路疲乏地修士兵將,早已對此見怪不怪,只在霹靂驚掠大地的時候,停下手中的動作短暫的凝望一眼,隨後便自顧自地繼續忙著手裡的夥計。

似乎所有人,都對這異變的天象,和即將到來的災難麻痹了,畢竟這是生或死,不過是滄桑巨變,命里使然。

中軍大帳,人王宋惜霜居坐在破舊的矮几邊,面容肅冷的摸挲著手中的玄鐵短刺,那是漆怡海臨死之前,小心翼翼的塞進他袖櫞里的。

他曾聽漆怡海說起過,這宋翊的手上有兩枚威力巨大的誅神刺,是連九天神明都懼怕的神兵戾器。

躍動在帳中的燭火,為這枚森冷的兵刃渡上一層淺薄的幽光,宋惜霜隨著光斑在鋒刃上的跳動,若有所思地驟起了眉頭。

坐在一旁的南淮暝,在逐漸凝固的空氣里,執起隨身攜帶的水囊,依次為宋惜霜,沈傲,童雨棠斟了三碗清水,察言觀色了一番之後,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凌雲的鷹隼剛剛帶回來一個消息,說是江南之地的上古祭壇,昨日忽然鬆動,想必是太古神鳳,不日就將要蘇醒了。」

沈傲本是抱臂淺眠,忽聞南淮暝帶來的消息,便緩緩地洞開雙眼,面無表情的說道:「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童雨棠本就壓著一道火氣,聞言便蹙起眉頭,惡狠狠的接話道:「還不是你教出來的好徒弟。」

「......」,沈傲有些遲緩地轉過眸去,望向童雨棠的眼底似有哀傷拂過。

南淮暝見童宮主語氣有失,連忙溫聲勸解道:「童大宮主,沈閣主也不知湛嶼會是百年前禍亂天下的靖無月,您這樣怪罪於他,有失偏頗。」

童雨棠目視前方,積威色厲道:「門下弟子闖禍,難道宗主不該攬責嗎?還是南莊主覺得,弟子是弟子,師門是師門,苗壞賴不到根基上?」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覺得在這件事上,沈閣主也是無辜的。」

童雨棠轉眸瞪他,「他無辜?那麼其餘被滅門的宗派就不無辜?顛沛流離,無故枉死的流民百姓就不無辜?自從這聽雨閣坐鎮了修真界的頭把交椅,我看這天下就沒太平過。」

冥火宮向來就不服沈傲這種中庸的領袖,尤其是在宗門嫌隙這一層,沈傲的處事總是不盡如人意。

南淮暝被童雨棠一通呵斥,再多的辯解都塞在了喉嚨口,一張臉白的有些嚇人。

沈傲先是向著南淮暝投以感激的目光,示意他不必再幫,隨後對著童雨棠說道:「沈某自知罪孽深重,教導出湛嶼,眴漆這等叛徒,待大戰過後,若還有命,沈傲願一死以謝天下。」

「沈閣主......」,南淮暝焦急喊道:「這本就錯不在你啊!」

然而沈傲卻抬手制止他,繼續說道:「教不嚴,師之過,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錯全在我。」

「可這......」

南淮暝還欲再勸,這邊童雨棠卻先嗤笑出聲,「希望沈閣主能說話算話,當初家師就是因為門下弟子走火入魔,戕害無辜,才被逼自盡的,既然沈閣主有如此覺悟,那麼待此戰之後,你我還有賤命留存,那我童雨棠,會親自掌刑的。」

說完,童雨棠冷哼一聲,離席便走,銀制的戰甲將她颯爽的英姿,渡上一層尖酸的刻薄。

宋惜霜全程無話,只是在童雨棠離席的一瞬間,抬眸緊盯著她遠去的背影,眼神冰冷地彷彿兩道徹骨的深淵。

三個人在中軍大帳又小聚了片刻,沈傲和南淮暝這才亦步亦趨的相繼走出了人王的帳篷。

帳外,夜以冗沉,被結界阻擋在外的寒風,呼嘯的好似一名屢居卧榻的痼疾之人,聲聲刮人肺腑的喘咳,干擾著眾人的睡眠,滿眼所及,皆是一副副抱著兵刃仰天哀默的臉。

沈傲獨自一人穿過帳篷,向著西面的僻靜之地走去,爆濺在半空的熾白霹靂,將他的身影拉長扭曲。

緩緩地來到結界與崖壁的邊緣,沈傲抬手撫摸著粗糲的山岩,幽幽地輕嘆了一聲。

此地雖名為紅石峽,卻無一粒山岩是紅色的,皆因這裡是中原與江南的交界線,盤踞在此地的住民混雜,又連年征戰不休,瓢潑而下的熱血浸染著土地與山岩,遠遠望去,好似燒透的半壁峰巒。

沈傲記得,自己第一次帶著湛嶼路經此地的時候,正是流民因飢荒遷徙,餓殍遍地。

小小的湛嶼剛剛在溫飽的邊緣掙扎出一條生路,便要眼睜睜的看著無辜的百姓橫死街頭。

那時的百姓餓的骨瘦如柴,但凡有人露出一點點吃食,便會引來一陣哄搶踩踏,每每沈傲見了,都會仗劍阻止,可是次數多了,人群又亂,他也漸漸地無能為力起來。

小時候的湛嶼,心思細膩,風骨俠義,遇見不公便要仗義出手,遇見離合,哪怕是費力不討好,他要竭盡全力的去撮合。

像這種殘忍的□□,饒是他勢單力微,也不管不顧地去阻攔了。

那段時日,沈傲跟湛嶼幾乎是沒日沒夜的駐守在隘口,將身上所有的銀錢都拿來換了糧食,一點一點的分發給饑寒交迫的災民。

忽一日深夜,湛嶼睡不著,他轉過身子,用乾瘦的小手摸挲著背後冰冷的岩壁,小聲的問道:「師傅,此地為什麼叫紅石峽呢?這裡的石頭,一點兒也不紅啊?」

沈傲將滑下湛嶼肩頭的布氈,仔細的為他裹好,解惑道:「這裡是中原與江南的交界之地,每有戰亂的時候,此處便是兵家的必爭之地,又因住民繁雜,信仰衝突等,葬送在此地的亡魂,數不勝數。」

小小的湛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說道:「所謂的紅石,是被鮮血染透的意思。」

沈傲讚賞地摸了摸他的發頂,「是的,也許你剛剛摸過的位置,就有許多年前,噴濺過的熱血。」

湛嶼葡萄似的眼睛牢牢地凝視在那方岩石上,好半晌,才堅定的說道:「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做個匡扶正義的大俠,讓這個人間再也沒有壓迫與邪惡,所有人都能安居樂業,都能世世無憂。」

稚嫩的豪言隨著谷中的殘風飄蕩,沈傲這半生,在閣中聽過無數小弟子的雄心壯志,可他們大都是在父母的呵護下成長起來的,以為除魔衛道不過是信手拈來的隨意之事,只要心志明確,修為深厚,誰都可以做那高山仰止的遊俠。

可湛嶼的志向,卻是在眼睜睜的瞧過慘烈的現實的。而一個人身處在如此惡劣地條件之下,仍能心甘情願地投入到更加危險的境界中去,就足以說明,這個在疾苦中走來的孩子,並沒有迷失掉本心,相反,他已經大徹大悟,絕境逢生。

如今的沈傲,循著記憶走到了命運的起點,卻無能為力的看著湛嶼,滑向了邪惡的終點。

也許是他前世作孽,今生虧欠,恩師早亡,摯友隕滅,就連......就連他視若親子的愛徒,也無端的背離了正道,他似乎總也抓不住命運的轉折線,救不下生命中這些無法分割的人。

修勻的指尖仔細的拂過那面岩層,沈傲慢慢地轉身將自己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結界外的荒原,已然是焦土遍地,百木枯萎,爆閃的極電彷彿怒嘯的騰蛇穿過人間。

到處都是死亡過後的遺殼,還有濁氣氤氳而出的火焰。

南淮暝踏著滿地嶙峋的石塊,默默地佇立在沈傲的身旁,他知道這個男人需要一些安靜,儘管自己強烈地關心著他的身體,也隱忍著選擇了默不作聲。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凝視著遠方的狼藉很久,哀傷的沈傲才緩緩的開了口:「冥火宮的前任宮主,是我逼死的。」

南淮暝聞言,詫異地扭轉過頭,神情的快速驚愕顯然是無法接受的。

沈傲目視著前方,繼續說道:「這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我剛接任聽雨閣閣主之位,本門的事物已然夠我忙的了,卻不想,又出了冥火宮弟子走火入魔的事件。」

冥火宮的前任宗主名叫荀思白,是立派之今唯一一位男性宗主。

荀宮主在位的時候,收了兩名入室弟子,一位是現今冥火宮掌權的童雨棠,另一位便是修習仙法走火入魔的付雪凜。

童雨棠是自小便長在荀宮主身邊的,而這個付雪凜卻是一流民的遺孤,是被宮中的雜役在遺棄的祭壇里撿來的。

付雪凜天資較高,為人孤冷內斂,又是個偏陰柔的長相,是以這宮中五大三粗的門人們都時常揶揄取笑他。

「受慣了同門的排擠,想要熬出頭的付雪凜便急功近利,將正統仙法與北冥禁術相融合,淬鍊出了一套極其陰邪的術法。」沈傲說道:「因為這個孩子勤奮好學,加之那個時候荀宮主為了突破修為已然閉關,童雨棠又是個孤傲不容人的主,所以沒有門人發覺付雪凜的轉變。等到他邪氣攻心,神智混亂的時候,已經不受控制的大開殺戒了。」

那段時日,喪心病狂的付雪凜幾乎是走到哪殺到哪,他的腦子裡時常出現幻覺,只要看到活物便不受控制的想要飲血,於是他所行之處,十室九空,就連尚在襁褓里啼哭的嬰孩都不放過。

最後,還是強行出關的荀宮主聯合無極觀的玄陽真人,雲崢道長,這才將這個孽徒圍困在一處村落里,逼至重傷將他擒回。

「因為聽雨閣供奉著裁決之刃——月華輪迴鏡,所以但凡修真門人犯下了罪大惡極的事,就會被送到閣中,裂魂誅滅。」

南淮暝瞭然的點了點頭,「當年,我攬月山莊遠在邊陲,待我知曉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接到童宮主的接任儀式了。」

待付雪凜被荀宮主親自押送至翠微山的時候,一些聞訊趕來的旁系散修,紛紛抱住了雲萊跟無極的大腿,在煙雨樓中是大肆數落冥火宮的不是,饒是童雨棠護師心切,也沒有辦法堵住這些咄咄逼人的悠悠眾口。

想到當時那混亂的場面,沈傲緩慢地哀嘆了一聲,帶著幾分苦澀的說道:「我因為年紀尚輕,在諸位門主的唇槍舌戰下,聽得頭痛,便隨口說了一句,教不嚴,師之過。」

沈傲當時是有感而發,並無指責荀宮主的意思,卻不想這個一生都鮮有污漬的男人,當場便被訓斥的口吐鮮血,怒火攻心,整個人強撐了不過半刻便昏死了過去。

「我仍記得,當時在煙雨樓中,荀宮主那半是屈辱半是倔強的神情。其實作為師尊,他已經做的很好了,可他畢竟管不住那些心思齷齪的門人,更加規勸不了付雪凜出人頭地的急迫,於是這些因果日積月累的燃燒著,最終將這個男人的尊嚴與威望一舉焚了個乾淨。」

付雪凜伏誅后,失魂落魄的荀宮主回到冥火宮沒多久,便引咎自盡了。用的,還是最決絕最明志的——自焚!

南淮暝:「......」

「我們這些仙門之首,眾生表率,其實都不過是些混沌的凡人,誰也做不得公正,誰也守不住本心,一念之差,步步皆錯。」沈傲苦笑道:「此時此刻,我雖然並未參與湛嶼的□□,但是他能走到今天,我這個做師傅的,絕對難辭其咎。」

南淮暝從沈傲的話里,聽出了了卻殘生的決意,一時間,他有些焦灼的規勸道:「沈閣主,您何必這樣把大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湛嶼雖然是您的弟子,可他畢竟是個獨立的人,他的所思所想不是我們這些做師傅的可以干涉得了的,他們的錯,我們占不了全部。」

沈傲轉過頭來,明滅的極電將他的滄桑塗抹上一層衰亡,「南莊主,你不懂,我沈傲,就是虧欠這個天下的。」

南淮暝還欲再說什麼,規勸沈傲打消這謝罪的念頭,因為不管此戰成功與否,修真界都不能再失去主心骨了。

可他剛要張唇,沈傲便出言制止了,他說:「我本就是個罪大惡極的人,能苟活至今,也算得蒼生垂簾。」

「我活夠了,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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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憶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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