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荀小姐,你醒了嗎?」門輕輕敲了兩下,像是不願打擾裡面的人休息。
荀若素聽得出這是阿姨的聲音,薛彤說家中的阿姨叫「張紫芳」,有什麼事直接喊芳姨就行。
躺在床上兩三個小時,荀若素從昨晚到現在只吃了幾塊橘子瓣,此時早就餓了,雖然四肢還黏在床上不想動,肚子卻很自覺的「咕嚕」亂叫,荀若素回答門外的人,「醒了。」
芳姨笑了,「大概是餓醒的,昨晚的宵夜你們都沒動……醒了就起來吧,衣服放在床頭櫃里,出來就有飯吃。」
順著話音打開床頭櫃,裡面放著一套毛茸茸的睡衣,黑白色,疊在一起也能看出是熊貓的形狀。
房間里開得空調偏低,蓋著一層曬過太陽的厚被子也不覺得熱,荀若素猜這也是薛彤的怪癖,整個房子溫度都不會太高,才準備了這樣一套春秋款的睡衣。
荀若素隨遇而安,既然住在別人家中,她也不想為難芳姨,於是脫了旗袍,換上這一身的睡衣——
睡衣後面的帽子耷拉著,竟然還有副黑色的耳朵!
薛彤早早等在樓梯口,擺明了是想看荀若素的笑話,荀若素住得雖是客房,卻也是套間,刷牙洗臉準備妥當了才出來,剛開門就與薛彤撞了個正著。
同樣都是睡衣,薛彤的是件淡紫色絲絨長裙,披著波西米亞風的薄毯,荀若素卻是毛茸茸一隻熊貓,還有尾巴跟耳朵。
薛彤的心情看起來很好,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荀若素,沒等開口嘲笑,荀若素便故意將帽子往頭上一扣,抓著頭頂的耳朵瞪著薛彤,「告你虐待國寶。」
說完,趁著薛彤震驚的功夫,荀若素擦過她坐到了餐桌邊。
「……」昨晚還不是這個態度,怎麼進了一次須彌把魂掉裡面,成了個缺心眼?
薛彤趕緊拿出燈盞仔細檢查了一遍,「不能啊。」
她這邊還在猜荀若素是哪根筋搭錯,芳姨那邊已經誇上了,「荀小姐是長得好看,這套睡衣是我兩年前買給主人的,有三個花色,最可愛的就是熊貓……」意識到自己扯遠了,芳姨抿嘴笑道,「可是主人嫌棄幼稚,正眼都沒看過。荀小姐能穿上,也算了了我一樁心愿。」
說完,芳姨還招呼薛彤,「快過來看看,這套不醜,多可愛啊。」
「……那是人長得可愛。」
薛彤當然不會將這話說出口。
荀家出美人,無論男女,在盜匪橫行的古代州縣,都是要帶面紗上街的程度,動不動就會被劫匪擄上山當壓寨夫人,偏偏荀家人知天曉地嘴皮子利索,卻四體不勤,最不擅長跟人打架。
「繡花枕頭,」薛彤坐在荀若素的身邊,誇她可愛的話換了一種表達方式,「敗絮其中。」
「薛姑娘對自己的評價倒是中肯。」荀若素扒了兩口飯,她一覺起來低血壓低血糖,整個人陰森森地盯著碗中糖醋排骨。
芳姨以為孩子餓到眼冒綠光,就好吃個排骨,趕緊將糖醋排骨的盤子一整個兒地挪到荀若素麵前。
荀若素倒也不是偏愛這一口,她沒有什麼偏愛的東西,只是糖醋排骨熱量高,這會兒她的身體急需高熱量來維持……她剛剛看了一眼中央空調,16攝氏度,若不是極限到此,荀若素懷疑會往個位數打。
有人好好的冰箱不呆,為什麼要呆在別墅里?
荀若素並不是特別怕冷,可是荀家功德不夠,出生的孩子總是體質偏弱,較常人容易生病,在十幾度中央空調地撩撥下,終於打了個噴嚏。
薛彤養的那隻貓性格極其獨立,荀若素睡覺的這段時間,不知去何處浪了一圈,剛踱到門口,聽見荀若素這聲噴嚏,離弦的箭一般直竄上荀若素的膝蓋,它仰頭「喵喵」叫著,試圖讓荀若素將自己當成個暖手寶。
這貓也不知多大年歲都快成精了,卻是一張圓臉,眼睛佔去三分之一,踱進家門時還像個打架從不輸的大佬,蹲在荀若素的膝蓋上卻成了一歲的寶寶。
「你有點骨氣行不行?」薛彤拎起自家貓的後頸子,將它扔在地上,那貓蹬直了前爪,往薛彤臉上踩,一人一貓瞬間打得不可開交。
「這貓好像與你不親近?」荀若素吃完了,正撐著頭看熱鬧。
薛彤略勝一籌,貓被她扔到了沙發上,正不甘心地繞圈,聞言,薛彤愣了片刻,最後不自在地點了點頭,「是一個故人寄養在我這裡的。」
「荀家的人?」荀若素解釋,「它好像認識我。」
薛彤的臉色冷了下來,「不是。它喜歡你,只因為你是這裡第一位客人,它寂寞了。」
「是嗎?」荀若素沒再繼續問。
餐桌邊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芳姨取來了薄毯子讓荀若素披上,「我家主人就這個毛病,冬天的時候空調得開到三十度,夏天又恨不得住冰窟,聽說是以前落下的毛病……」
「芳姨!」薛彤看了她一眼,「大家都吃完了,把桌子收拾了吧。」
芳姨也發現自己今天的話有點多,她趕緊閉上了嘴,假裝自己是家中的一隻掃地機器人,只是功能強大一點,還能收拾碗筷。
薛彤的嚴肅並沒有持續太久,她是真喜歡笑,荀若素認識她不到一天,已經在這張臉上看到了數十種不同樣式的笑——
都未必出自於真心。
薛彤的掌心托著一盞青碧色的燈,燈略微透明,能看見當中血線盤繞充作燈芯,黑色的魂火正沿著燈芯靜靜地燃燒。
張越已經從這個家中消失了,按薛彤的說法,張越已經踏上了輪迴路。
「不過無家可歸之人,雖有思念為引,卻不見得能走完輪迴路,」薛彤說,「你準備一下,今天跟我去個地方。」
荀若素:「……」
這又不是她的家,她除了一身穿著死的壽衣,就是一塊懷錶,有什麼可準備的?
荀若素的那件旗袍實在過於隆重,走在大街上有些像臨陣脫逃的演員,最終還是芳姨在衣帽間里給她找了件寬大的圓領T和牛仔短褲,都是買回來后遭薛彤嫌棄,一次沒穿過的新衣服。
她與薛彤身形相仿,赤腳興許有個一厘米的差距,但穿上鞋后不太看得出來,光這一點就給芳姨高興的夠嗆,她積攢家中滯銷多年的「貨物」終於有了去處。
夏天陽光熾烈,薛彤是個晝伏夜出的生物,怕熱怕曬,荀若素倚在門框上,看著芳姨拿絲巾系住薛彤的脖子,又細細展平,爭取將她每一寸皮膚都遮蓋起來。
準備工作荀若素花了十分鐘,薛彤自己用了兩小時。
司機已經到了很久,大概是有了昨天的教訓,知道接送的人不只老闆一個,所以這次開得是SUV,空間非常大,就算薛彤跟荀若素在車廂里打架也施展的開。
司機為自己的機智拍了張照片,並傳給了薛彤,配上文字,「我懂老闆的心意吧。」
片刻之後手機響了,打開是一張芳姨舞鍋鏟正在跟自家貓你死我亡的圖片,圖片上一個字「滾」。
司機縮頭,吐了吐舌頭。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的工作經驗,知道老闆磨磨蹭蹭,也不著急,荀若素來敲車門時,司機正窩在駕駛座上玩手游,昨天晚上荒郊野外沒有燈,看不清司機的臉,此時打量,才發現他不過是個二十左右的小夥子,眉清目秀,應該還在上學。
「我叫晏殊,就是那位大詞人晏殊……我爸媽不大會取名,」當荀若素問起他姓名時,年輕的司機有些不好意思,他大概是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名字,又補上一句,「您可以喊我小晏,或者晏青,我半個月後就去改名了,可以先適應一下。」
荀若素點了點頭,又問,「qing是哪個字?」
「青菜的青,」小晏問,「怎麼了?」
「用三點水的清吧,你命中缺這個。」荀若素說完,又叮囑,「最好儘快改了。」
小晏迷茫地答應了一聲。
他在市裡上大一,剛拿到駕駛證,打得是假期工,只有休息日和晚上能工作,年輕人本來就精力旺盛,這份工作工資又非常可觀,所以不管晚上幾點老闆來電話,他都能準時到,薛彤對他也很滿意。
「老闆,我還沒有大白天接過你,今天去哪兒啊……酒吧,派對,還是音樂會?」小晏問。
「……」薛彤剛落座,聞言伸手拍了拍小晏的後腦勺,「我就不能幹點正事?去凌霄寺。」
「啊?去凌霄寺啊。」小晏默默將手剎給帶上了,「老闆,不是說凌霄寺那一片不太平,今年出了好多事,周圍都拉警戒線了。」
「我知道,」薛彤並不在意,「出事的地點不在凌霄寺,雖然拉了警戒線,路卻沒有封,凌霄寺求姻緣最是靈驗,山上又涼快,暑期的遊客絡繹不絕,大白天的,你怕什麼?」
「我這不是怕,」小晏嘴硬,「我一個社會主義接班人,土木工程本科生,堅信唯物主義與科學,我主要是擔心老闆您和荀姐……您兩放在古代是花魁,放在學校是校花,放在社會也算禍國殃民,萬一被鬼啊神的看上,那我不是落個保護不力?」
薛彤又拍了他一下,「我還要你保護?放心吧,不出意外天黑之前就回來了,光天化日的不會出事。」
既然是老闆的命令,凌霄寺最近也確實熱鬧,只要晚上不走夜路,想一想也不是很害怕,於是小晏嚷嚷一聲,「乘客兩位,請坐穩,您呼叫的星際快車已準備就緒,即將啟程。」
「……」老中二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