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老住持掌心的長明燈沒有特別之處,白色的瓷碟內還剩半盞油,燈芯落在外面,表面一層焦黑。

「自我看管佛堂以來,這是第一盞滅了的長明燈,」老住持憂心忡忡,「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放心吧,」薛彤將燈盞接在手中,「緣生緣滅自有道理,只不過到時間了……元戒,你運氣也是好,這裡的燈都燃燒了不知多少年,你修為不怎麼樣,竟有幸看到熄了一盞。」

「……」晏清提心弔膽,生怕自家老闆說話不中聽,得罪了孔武有力的住持。

「阿彌陀佛。」元戒笑了笑,「想來也是貧僧的緣分。

「另外,貧僧還有一事相求,」元戒低眉垂目,他循序漸進的將薛彤騙進來,就是為了這一求,「近日凌霄寺附近有外物侵擾,已經害死一條人命,我之前下山看過,空氣里殘留著非常濃厚的怨念,但我不是對手。」

「連你也不是對手?」薛彤微微蹙眉,「怪不得將這任務派給了我。」

她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朵藍紫色的風信子,這朵風信子還很新鮮,花瓣摸起來柔軟而粉嫩,只是風信子從來不會單獨開放,要摘下這麼孤零零的一朵也挺耗功夫的。

「這是?」元戒問。

「信物。」薛彤說著,轉向荀若素,「張越那小鬼是跟著你而來,本來不算我的本職工作,但鑒於你是我的半身,超度他也就成了我的功德。若是平常有工作上門,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就會忽然出現一件信物。」

荀若素在認真聽。

「人死之後,不管魂魄變成什麼模樣,執念都會寄托在一些物品上,譬如張越的嗩吶,再譬如這朵風信子,接受信物,就意味著我已經在因果之中,就算想撂挑子不幹,對方也會因各種機緣殺到我的面前。」

「那要是不接受信物呢?」荀若素打心眼裡想這麼干。

薛彤轉了一下指尖的風信子,「你可以試試。」

「我不試。」荀若素拒絕作死,「薛彤,你有沒有發現你每次想捉弄人的時候,眼角都會下意識地眯起來?」

「……」有嗎?

晏清就算是個傻子,兩隻耳朵都還長著,他忽然發覺自家老闆這個時候上凌霄寺是有目的的,根本沒打算天黑之前回去,來的路上說什麼「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不會出意外」都是騙人的鬼話。

這三人都沒有避諱晏清,將晏清嚇得汗毛直豎,腿肚子打著顫,都開始反思自己這輩子是不是做了什麼缺德事——

老闆對我這麼好,果然是圖我什麼!她是要把我賣了還是吃了!

鑒於眼前這種情況,晏清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

「老……老闆……」晏清指著那朵藍紫色的風信子,「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怎麼又是超度又是功德,老和尚說殘留的怨念又是什麼?!

晏清是在網上找到的兼職,當時只說是給老闆私人開車,不用打卡上班,他存著廣撒網的態度投了簡歷,幾個小時后就接到了面試的電話。

薛彤的相貌實在太有迷惑性,晏清作為二十不到的小夥子,就算沒有非分之想,也莫名放下了戒心,以至於這學期到現在工作了也有兩三個月,薛彤晝伏夜出還有種種怪癖都能接受,唯獨此時聯想起來,剎那間毛骨悚然。

大概是看出了晏清的恐慌,荀若素從袖中掏出一枚銅錢遞給他,「別怕,你老闆不是鬼,她比鬼厲害。」

那不就是厲鬼!

晏清在心裡瘋狂吶喊。

「……老闆,我想辭職。」晏清舉手。

「可以啊,」薛彤笑得很友善,「只是你開來的車是我的,你既然辭職了,就麻煩自己回去。」

頓了頓,薛彤又道,「前山好打車,後山不開放,所以除了我們,沒有車能上來,你現在出發,繞一圈,要是不迷路,興許天黑之前還能走到前山。」

這會兒都四點多了,雖說夏天日頭長,六七點也差不多收了餘光,這山名「凌霄」,是整個清渠縣最高的一座山峰,後山寺外一片未開化之地,樹木雜草叢生,孤身一人闖進去別說繞到前山,很有可能變成為期好幾天的荒野求生。

「……」晏清泄氣,「我不辭職了。」

「阿彌陀佛,」老住持是個好人,他開口阻止了兩位祖宗恐嚇後生晚輩的行為,「寺中已經安排了住處,這位小施主請放心,只要晚間不亂跑,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老住持沒有荀若素望天打卦的本事,當時只以為薛彤驕奢淫逸,生活上的事很少親自動手,興許會帶個司機上山,卻沒料到荀若素這個意外。

凌霄寺香火鼎盛,庵堂都是對外開放的,類似於民宿,網上接受預定,通常一個星期前所有房間都已經銷售一空,因為半山腰發生過命案,倒是有幾位遊客退了房,但也因為半山腰的命案,沒人敢睡在周圍的酒店和民宿內,寺院空出的房間就成了搶手貨。

老住持下了好大的功夫也只安排出了兩間對門的寮房,位置僻靜,一邊是竹林,綿延好幾里,另一邊靠近住持自己的方丈室。

但寮房與方丈室也非毫無阻攔,中間是三米高的白色院牆,只要關上了院門,賊人宵小都很難翻進來。

荀若素與薛彤站在寮房前,一行四個人誰也沒有先開口,老住持儼然一副——房間我已經空出來了,要怎麼安排你們自己商量,我不參與。

於是四道目光齊齊落在晏清的身上。

晏清欲哭無淚,「住持也說了,房間里只有一張床,我是被你們坑上山的,總不能還讓我睡地上吧?」

這山過於原生態,誰知道半夜會不會有蛇蟲鼠蟻的到處爬!

興許是晏清實在過於可憐,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能指望誰,賊窩裡面逃都逃不掉,只能瑟縮著盡量跟院中槐樹為伍。

荀若素大發慈悲,「今晚我估計沒有覺睡,坐在院子里等也是一樣的。」

「……」你要在院子里等什麼?!大半夜的能等來什麼?!

晏清心裡頭的小人已經聲嘶力竭。

「你跟我一個屋,」薛彤略微有些不耐煩,「很多事你還不清楚,照老和尚所說,在這山中出現的極有可能是怨鬼,還是殺過人的怨鬼,你身上陰氣重,很容易招惹。」

晏清心裡頭的小人選擇死亡,已經原地上了吊。

老住持雖然早早出了家,但年紀放在這裡,也見過不少紅塵是非,說不干涉就真的高高掛起,直到三個人分完了房,他才念了聲「阿彌陀佛。」

「施主,齋堂每天早中晚各開放一個半小時,晚飯五點開始,薛施主曾經來過,可以讓她引路。另外你們住的是僧眾寮房,離我方丈室近,旁邊院子中也有其它僧侶,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提出來,能滿足的我們一定盡量滿足。」

薛彤大概是受暑氣影響,整個人有些不易察覺的浮躁,她拉平了唇角沒有說話,荀若素倒是開口道,「勞煩住持給我找幾張黃紙,一盒硃砂一隻毛筆,若寺院中有青銅製品——最好是銅鑄幣,也給我兩個。」

老住持點了點頭,「晚飯後這些東西都會送到施主房中……那幾位請先休息,關於山中怨鬼的情況,明天早上,凌霄寺前山開業前,我帶廟祝過來詳談,他親眼看到了一些東西。」

說完老住持便挎著袈裟退出了這方小院子。

站著說話時,院子里不算熱鬧卻有人氣,這會兒忽然一安靜,風吹竹葉的聲響蕭索孤寂,聽得晏清又是一個激靈。

他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十七歲就會見義勇為,偏偏聽不得「鬼」這個字。

「今天晚上你不管聽到什麼動靜,都把門窗鎖好,躺在床上不要動,將我給你的銅錢墊在枕頭下面,」荀若素常常跟活人打交道,雖看起來不好親近,卻比薛彤多幾分同理心,又道,「今晚興許會很冷,蓋好被子。」

晏清哭喪著臉點頭,恨不得將荀若素說的話都拿紙筆記下來,生怕有什麼舉動觸犯了忌諱,真的讓自己半夜撞鬼。

兩間寮房對門而立,中間是個正方形的院子,種著一棵高大槐樹,兩個成年人環抱不過來,樹齡恐怕已有百年,而槐樹底下擺放著石桌石凳,石桌也是正方形,更奇怪的是石桌上面焊著香爐,竟然也是正正方方一樽鼎。

院子在山後,背陰,槐樹濃密的樹冠遮去了大半太陽,南方的夏天本就空氣濕潤,沒有了陽光就只剩陰潮,這兩間寮房的風水實在太過古怪,若不是福澤深厚之人住著極容易出事。

老住持這麼安排,也是為了方便薛彤與鬼溝通感情。

「熱嗎?」將晏清打發回了房間,荀若素才抽空問了薛彤一句。

離開製冷的空調已經兩個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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