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只是沈滄舟疑惑,這妖族聖女今日是怎麼想的,竟會來到這個地方,還選擇幫助他們人族呢?
或許是他目光里的探究太過明顯,白衣女子眸光瞥了他幾眼,眼露嫌棄:「呵,怎的幾日未見,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沈滄舟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襟上沾的雪,拍了幾下沒拍乾淨,想著反正這衣服上紅一塊黑一塊的,也就算了。
「托聖女的福,沒有提前見識這天塹的兇險,一時失算。」他朝女子笑了笑,而後快步上前,站到趙堰身邊。
扶住男子的胳膊時,沈滄舟差點就以為自己摸到了冰塊!
「你還好吧」他滿是后怕地說出這句話,心裡暗罵自己不爭氣,為什麼就不早點發現反派的異常呢?
明明……是個人都看得出這人先前那樣拚命地刻制陣法,而他想當然地以為這人理應如此強大,卻忘了,趙堰已經沒有金丹修為作為最大的保障。
「嗯。」男子似乎是想朝他笑,然而比雪還慘白三分的嘴唇抖了抖,終究是沒有成功扯動臉上肌肉。
「死鴨子嘴硬。」沈滄舟一邊嘆氣,一邊迅速從空間戒里拿出一件厚實的披風,像裹粽子一般給人裹得嚴嚴實實,就差拿個繩子捆上了。
而後他將好不容易積攢的靈力全部轉換成熱源,以兩人交握的手為媒介,源源不斷地輸過去。
「那好吧,」隔了一會兒,感到幾乎凍僵的身體逐漸溫暖起來后,趙堰避著眼前那雙明亮得灼人的眼眸,微微扭過頭道,「是有點不好。」
沈滄舟突然覺得自己就是那老父親,好不容易勸住了叛逆期故作冷酷的兒子,感到一陣欣慰,「那不就對了!」他道,「不過你的陣法還真不錯誒,就是我看不懂,說不出個什麼,但是感覺肯定很厲害。」
然後沈滄舟就發現,眼前反派的眼神在他這句話落時陡然一亮。
「是么?」
「真噠!」莫名覺得這樣的反派有點可愛,想想這個「小可憐」以前是多麼的不容易,沈滄舟索性裝作很是崇拜地再來一噸「彩虹屁」:「我看你的陣法都可以和那紀公子比肩了,你不知道,你站在城牆上釋放大陣時特別帥!況且,紀公子只是比你活得老嘛,在你這個年紀肯定不如你的,好好學陣法,以後肯定大有所為!」
「那你要不要學?我可以教你。」
「額……算了,我不是這塊料。」
「很簡單的。」
「我腦袋很笨的!這些天你也看見了的!」
「沒關係,我教得耐心。」
「不要啊,學習靈術我就要死要活了,真的,你看我哪句話有騙你?」
「……」
白安檸緩步上前,兩人被風雪吹散的交談聲漸漸變得清晰。
這種親近又旁若無人的關係,真好呢……
而後她站定在城牆前的鋸齒石台前,唇角莫名其妙帶了笑,但是很快,那笑就被她壓了下去:「聊什麼天?嫌死得不夠快么?」
沈滄舟的眼神一瞬間就投了過來,而後聽見女子的下一句話:「下一波妖物要來了。」
遠處天際的確再度出現了一線黑色,那黑色如烏雲壓頂,似要將這個世界徹底染黑才肯罷休。
「白姑娘,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么?」趙堰看見了那些妖物,開口道。
「說。」白安檸遠眺那抹黑,眯了眯眼睛,一雙黑水晶般的眼眸有轉紅的趨勢。
「這些妖物……白姑娘可知是如何而來的?」
在這句話后,白衣女子剎那轉身,眯著眼危險地望向二人,唇角帶笑:「抱歉,這個問題,我真的不知道。」
沈滄舟是真的驚訝了:「可它們皆為妖物,難不成不是妖族所為?」
女子一聲輕輕嗤笑:「趙公子以為,什麼叫妖物,什麼……又叫妖族?」
沈滄舟反應了一瞬間才明白那聲「趙公子」是喊的自己,「嗯,妖族能自行修鍊,可化為人形……可是我不明白,你們妖族沒有化形前,不都是這樣的妖物么?」
「這些喪失了神智的傢伙,連妖物都不算。」
或許是想到了什麼,沈滄舟看見妖族聖女嫌惡的表情:
「妖界也不是你想的那樣上下其一,暗地裡有多少齷齪,我都懶得去了解。」
「還有,在妖族,我算□□。」
這下沈滄舟是真的震驚了,但他也只在心裡震驚,外表還是平平淡淡。
這妖族聖女這幾句話雖然看似輕描淡寫,不但繞過了反派的問題,什麼都沒回答,還把自己摘了個乾乾淨淨,但作為一個看過原著的讀者來說,站在局外,就能知道很多事情。
譬如之前,在地牢,一言不合直接動手,才是這妖族聖女的一貫作風。
再譬如,原著里冷血,話少,經常性騷操作,把主角團往死里坑的女子,才是「真實」的妖族聖女。
原著里掐了主角團五十章,一見面就是不死不休的女子會如此和「主角」分析局勢,甚至表示她是個保守的□□?
沈滄舟表示他真是見了鬼,難不成只是他當初救了這女子一命?可幾天前這人氣勢洶洶想揪著他來天塹的態度,也不是那麼「友善」啊。
百思不得其解,沈滄舟只能將這歸結到,女人心,海底針。
轉過頭去,被他「拒絕三連」的反派也黑著個臉,瞄見他轉過來的動作,甚至還抽出了手。
得了,反派心,也是海底針。
沈滄舟想起來幾天前的「冷戰」,真是為自己感到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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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說話時,紀公子卻是合了摺扇,靠近了那站在牆頭飄飄欲飛的女子。
「師姐。」
接近時,他彷彿走進了多年前塵封的記憶,不得不一聲輕嘆。
那聲輕嘆跨越了幾十年的風霜雨雪,徒留一片空茫的悵然,像萬丈高空呼嘯不止的雪風。
天空中又有細細的雪粒一一飄落,卻在接近女子三米外就被蒸發烤乾。
女子一雙空蕩蕩的眼睛里只倒印了一片鉛灰色的蒼穹,除此之外,別無一物。
隔了半分鐘,她才有所感應地怔了怔,而後低頭,眸光略過雪景和身後的人,卻彷彿那人也是她眼中的一片雪。
「嗯。」她輕輕地應了聲,那聲音空寂,遼遠,明明仍是少女的音色,不知為何,給人的感覺卻不像少女,倒像個……燈盡油枯的老婦人。
紀微瀾沒有想到會遇見這樣的花於,隔了很久,他緩緩地,緩緩地勾唇一笑。
頭卻是漸漸埋了下去,像是無法承擔什麼重量一樣。
「實在是……太抱歉了,當年我就那樣無所顧忌地離開了。」
他當年意氣風發,又嫉惡如仇,天墟派待不下去以後,他決然選擇與其劃清界限,一生飄零修真界,自以為這樣才對得起他選擇的大道,逍遙。
一切執著都將成為他問道的重擔,金錢使他迷失,權勢使他墮落,親情使他軟弱,友情使他陷入危險,愛情,他那時還未遇到,但是旁觀了師姐一整個悲慘的故事,他堅信,這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互相折磨。
但這些年被時間打磨,被風霜鐫刻,被歲月蹉跎,他才知道,這世界上,哪有什麼真正的逍遙呢?
有的,只有自甘陷入囚籠。
就像他愛上趙敬之,愛得甘之如飴,飛蛾撲火。
現在他還記得,當時他離開天墟派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飄雪的季節。
穿著緋色衣裙的女子替他收拾好所有行李,一直將他送到山腳下,途中是永無休止的念叨:「你真的想好了么?」
「你真的決定要離開么?」
「……」
「真的,是真的!師姐,你就回去吧!」他當時,就和所有被家長念叨得不耐煩的小孩子一樣,一般煩躁,一邊無限憧憬外面精彩紛呈的新世界。
「……」
奇怪的是,直到現在,他都還能回憶起,女子臉上慢慢消失的笑容,就像初春消融的雪水。
記得的還有那時下山的一路風景。
從前他最愛沿著那條「天梯」一路小跑著下山,秋日時紅楓鋪了滿地,打掃的修士怨聲載道,他卻挺喜歡的,或許這也跟他是內門弟子,不會排到打掃有關。
反正他挺喜歡踩那些乾的紅楓葉的,踩上去軟綿綿,脆脆的,不注意時還會打滑,一屁股直接摔成「速降滑梯」。
有時還能在林間採到野百合。
有時則是遇見野兔子,吃得油光閃亮,膘肥體壯,只要被他瞄見了,哪怕野兔長得再灰撲撲,逃跑的速度再快,也准被他一扇子敲昏頭。
然後撿了,晚上加餐。
有時則是採得一些紅彤彤的漿果,有一年發現的格外多,他吃飽后還有很多,索性用衣襟兜著,拿回去分給所有宗門內認識的不認識的,也給師姐留了,用沁涼的井水洗乾淨后裝在純白的陶瓷碗里,煞是好看。
師姐練功回來后,發現不對,一問,整個山頭的弟子幾乎都嘗遍了這種酸酸甜甜的果子,後來,吃得少的拉了一天肚子也就好了,就他最嚴重的,一個星期幾乎與茅廁「相愛相殺」,一刻也不能分割。
離開時,一路的紅楓落盡,只留無數荒蕪蕭條的枝椏相互交錯,將蒼青色遼遠的天氣分割成無數塊。
在他說了那句話后,剩下的路唯有沉默。
直到山腳處,不得不分離的地方,師姐才開口。
當時他已經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正等著師姐一頓劈頭蓋臉的數落,或是責罵,不管怎樣都好,只要不是沉默,都好。
卻不知道,等來一句承諾。
「倘若哪日你選擇回來,你放心,我已成為了天墟五聖之一,定會為你留一席之地。」
這個將他從三歲養成年的女子,幾乎在他生命中扮演著母親的角色,連面對他「無情」的離去,最後,也選擇了支持。
「嗯。」當時他只是不滿地應了聲,以為自己長大了,不需要這人管了。
「不過,師姐,你一個人可以么?」
走出去七八步后,他才想起來,師姐一個月前才為一個不應該的人傷透了心,於是,驟然轉頭。
緋衣的女子站在一片蕭條的冬景里,背影單薄,卻是所有失了顏色的群山唯一一抹亮色。
天空一片雪落在他額頭上,讓他忍不住在心底里咒罵,真冷,這見鬼天氣。
「可以,你不必擔心。」女子沒有回頭,音色如舊,仍是那樣溫柔。
於是他罵了一聲:「那渣男不值得你愛,師姐你以後一定要找個好的啊!」
說完這句話后,他等來女子一個「嗯」,於是,再無顧慮地轉身趕路。
……
他一直以為,不論隔了多久的歲月,風霜始終無法在他師姐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畢竟在他三歲被天墟派撿回去時,那個女子就已經是化神期的修為,美麗又強大。
後來,的確不負他的猜想,他一直暗中打聽,知道天墟五聖隕落三位,留下的兩位中,一位成了天墟派宗主,還有一位,便是早已不問世事,一心衝擊飛升的她。
而他天賦沒有這樣好,這讓他一度以為,哪怕有一天他死了,化成黃土深埋地底,這人依舊會是年輕的模樣。
如今看來,至少表面上一成不變。
但是這一刻紀微瀾覺得自己錯了,錯得離譜,哪怕這個人外表有多麼強大,連無數風霜與時間都無法在她臉上刻下任何痕迹,但是在看見那雙眼的瞬間,他卻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那雙眼……明明已經死去了啊!
這個記憶中溫柔又強大的女子,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逐漸枯萎成一座冰冷的墳墓,然後死去的呢?
「為……為什麼……哭了?」女子的目光在觸到紀微瀾下頷處的一滴水時,一成不變的表情這才有所撕裂,但那裂縫實在是太小了,表面看,女子只是微微蹙起眉頭,甚至那眉頭的弧度都太輕微,就像衣服上的一點淡淡的褶皺。
她似乎是太久沒有說過話,一句話,五個字,也說得極其坎坷。
「沒有,」紀微瀾抬起頭來給她看自己乾乾淨淨的臉,笑著開口,「是臉上的雪化了。」
女子伸出的手一顫,而後在空中畫出個完美的弧度,一朵血紅的蓮花在她手心跳動,似乎有生命般,萬般親昵地蹭她的手心。
她看著那朵火焰,像是對著火焰說話,又像是對著他:「我要……死了。」
紀微瀾的臉色剎那變白,他幾乎是在女子話音落下的剎那,就渾身顫抖地開口:「不,不可能,師姐,是你在騙我對不對?你是最接近飛升成仙的人,這不可能!」
而後,女子那雙瞳孔微微泛紅的眼睛轉了過來,與他對視了一瞬。
直到面對那雙眼,紀微瀾才選擇相信,女子說的話,是真的。
「這……朵心火,耗費……我半生心血,現在交……給你保管,以後若是遇到火靈根的有緣人,就贈予他。」
女子說的話越來越流暢,紀微瀾就越來越怕,最後他甚至失態地想撲上前去,抓住這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的女子。
——卻是抓了個空。
他的手彷彿只拂過一團溫暖如初的火焰,這些方才毀天滅地的火焰歡欣地接納他,卻不傷害他分毫。
他臉上的表情剎那就空白了。
女子卻是憑空變出了一個透明罩,將手心血紅色的火焰塞到裡面后,將那透明罩遞給他。
紀微瀾怔怔地抬頭時,正看見女子努力在嘴上揚起的一個微笑,很僵硬,卻依稀可以透過那個弧度,看見舊時的音容笑貌。
紅蓮形狀的火焰像有神智一樣,在玻璃罩里拼了命地四下撞擊,最後,撞得形狀都有些散了,整朵火焰都懨懨的,卻依舊不肯放棄。
紀微瀾接過這份「珍貴的禮物」,再也不能逞強,於是,一滴水劃過臉頰,再度掛在下頷。
女子沒有說什麼,而是用手輕輕拂過,他臉上的水澤便剎那被烘乾。
連帶全身濕透了又干再濕的衣襟,連帶陰冷僵硬的四肢,一瞬間似乎被罩在暖陽下仔仔細細地烘烤。
一瞬間又似回到從前,無數個冬天,他央求著師姐用靈力,罩住整個院子,因而其他同門每每進入他的院子都會驚訝,為什麼他院子里栽的花草樹木四季常青,永遠繁華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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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吖,前兩天課程太忙了沒有更新(吐舌)
今天肥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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