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直至下午,沈滄舟方才出手。
此前還有修士在城牆上發放一種碧綠的丹藥,說是吃了后靈力能短暫越階,沈滄舟發覺自己左右的修士最高不過築基七八層,就收好沒動。
遠處半透明的薄膜撐過了三次,終於破碎成點點星光,那一瞬間沈滄舟突兀汗毛直立,感覺到如泰山壓頂般恐怖的氣息,那是萬萬隻妖物帶來的威壓,當它們毫無感情地一味進攻時,就連一位化神期修士都得掂量下自己。
此時,一條血路從遠處鋪到了城牆下。
凌霜劍出鞘的那一剎那,沈滄舟似乎聽見了身側修士的陣陣驚呼,奇怪得很,那些人認不得他的臉,卻是認得出他這把劍。
但是很快他就聽不見那些聲音了,他的眼前只剩下那些源源不斷的妖物,每次揮劍,銀白色的靈力淌過身體里每一根筋脈,而後化作滔天的劍光,無情地清掃這片地域的妖物,到最後,他眼前的世界都似蒙上一層淡淡的血色。
這樣的狀態只持續了三四個小時,而後是一個人點住他的靈脈,將他從這種愈發危險的狀態下拉入正常的世界。
——是趙堰。
「先下去休息會兒。」那個聲音冷靜又令人信服,在幾乎無意識的情況下,沈滄舟順從地收了劍,下到城牆內。
身側是三兩而坐的修士,無一例外不是身上帶傷,沈滄舟看著那些已經變成青黑色的傷口,才驟然回過神來。
但是他沒有出口告訴這些修士,一旦有傷,距離變成城牆外那些怪物就不遠了。
他抱著劍縮在角落閉目養神,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略帶遲疑地叫住了他:「趙堰?」
睜開眼的那剎那,因為靈力過度使用,眼前一片天旋地轉,但他仍舊辨清了那張少年人的臉,是柳時衡。
他此刻卻是挎著一個藥箱,正在替這些退下來的修士做暫時性的治療。
不過,明顯的效果不好,因為少年眉頭緊鎖,面色焦急。
「嗯。」沈滄舟坐在一片潔白的雪裡,看慣了那些被染成黑紅的雪地后,他才明白,哪怕只是在這樣乾淨的地方坐著,都是多麼的難得。
「聽他們所言,我萬萬沒有想到,你居然是……」少年人突兀噤音,瞄了眼高牆上一中年男子,又道,「不過師叔公在這裡,這也不是我該管的事。」
「很詫異嗎?」沈滄舟感覺想笑。
柳時衡點點頭。
「所以我再教你一個道理吧,」沈滄舟緩緩開口,「耳聽,不一定為真。」
「眼見,也不一定為實。」他一時笑意岑岑,畢竟,能看破他雖然是「趙堰」,卻又不是趙堰的人,除了那機智如鬼的紀公子,倒是無人了。
而眼前少年倒怕是會錯了意,眸光閃過驚詫:「同門都說你摔壞了腦子,我看倒不是,那你先前在宗門內……」
「打住打住,」沈滄舟一聽這話就感到心煩,況且他也不能解釋什麼,原文里反派曾解釋那樣多也沒人信,畢竟反派他擁有一半魔血是真的,弒母殺師,也是真的。
而後他目光朝向自己身旁那些重傷的修士,道:「看他們哀嚎的樣子,是比較需要你啊,所以,你還是先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少年人提起藥箱,眸光複雜,沒有自討不喜,終究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對這點,沈滄舟很是滿意,金丹修為讓他無懼寒冷,因而他隨意至極地往雪地一躺,在旁人邊顫抖邊艷羨的目光里開始補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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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里的車輪戰幾乎將所有人折磨瘋,那些妖物如海邊永不停歇的海水一樣,恣意沖刷著每個人的神經。
沈滄舟許多次揮劍累時,或是靈力用光下來磕點葯補充時,都曾遠遠地看著趙堰,那個男子以低微的築基不到的修為,最終卻是與那紀公子站在一起,沒日沒夜瘋狂地刻陣,再補充。
一切本來有條不紊,所有妖物都被死死防守在城牆外,直至第三日下午——
午後,天氣驟變,風吼雪泣。
蒼穹變成純粹的灰黑色,壓抑如一潭死水,可任誰都會戰慄於那看似風平浪靜的雲端,暗中醞釀的一場風暴。
沈滄舟第無數次揮劍,凌霜在他手中純熟如自己胳膊,他斬斷一個撲上城牆的妖物的脖頸時,暗自嘲諷,先前他還懶惰不想修鍊,這三日的浴血奮戰,卻是堪比他這十八年的總和。
白衣上儘是斑斑血跡,青黑一片,又腥又難聞,可他早已習慣。
就連這斬殺的動作,也是狠准快,一擊斃命,絕不拖泥帶水,那是成千上萬次揮劍后的總結。
看來,有的時候,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習慣。
待一場雪的浪潮席捲整個防線時,沈滄舟眼睜睜地看見城牆外一層又一層的屏障沒有一個堅持五秒鐘,最後一一分崩離析!
那是大自然的怒號,在那樣的神力下,凡人只會感到渺小,從而畏懼,從未心生逃避。
跟隨雪崩一般大雪來襲的,還有千千萬萬隻妖物。
「怎麼會突然這麼大的雪?」
「屏障破了!結界也破了!啊!那最後的陣法也被那雪擊破了!」
「是那些妖物!它們來了,它們進來了!啊啊啊——」
「師叔公救命啊!救——啊——」
「快跑啊!快跑……」
在無數嘈雜的聲音里,沈滄舟卻迎著暴雪,如逆水行舟,直撲妖物潮最嚴重的的東面而去!因為他知道反派還在那裡,雖然反派身邊都是高階修士,可在這樣危難的情況下,那些人自保尚來不及,又有誰會顧及到一個普通修士?
凌霜刺出,如劃破夜空,剎那劈出了一條生路,沈滄舟就在這一線生路中與無數驚慌失措的修士擦肩而過,逆行,途中劈砍了一隻又一隻妖物,又看見一位又一位修士被妖物撕裂,痛苦身亡。
直至最後,他幾乎被一路上修士死時的血淋了一身,眼睛都要睜不開,視線一片血紅,這時,他終於看見了十米外那個屹立在城牆頭上的男子!
那人已經力竭,手撐著鋸齒形凸起牆壁才未倒下,而金丹修為的視線卻讓沈滄舟看穿風雪裡暗藏的無數殺機,一隻五米高的牛頭妖物距反派不過三米,正朝那人張開血盆大口!
「趙堰!」
看到那個場景,他目眥欲裂,卻無可奈何,逆行數百米幾乎耗費他一刻鐘,這區區十米,卻讓他只能眼睜睜看著!
那一瞬間腦海閃過無數的想法,凌霜先一步脫手,筆直朝前飛出,卻在七米外被一隻異獸揮手彈開,那一瞬,沈滄舟滿心滿眼的絕望,只覺渾身無力,顫抖跪倒在雪地上。
風雪肆虐,清脆的鈴聲響徹耳畔時,沈滄舟仍舊失神,那鈴聲卻引人入勝,宛如奏向天國的樂曲。
一時間,不論是正在攀上城牆,還是借風雪狂奔,抑或是正肆意撕咬修士的妖物全都停下了動作,僵硬如雕塑,下一秒蒼穹突兀炸開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如日輪墜地,狠狠砸在那無邊無垠的荒原上!
億萬噸暴雪被那火光烤乾,無數的妖物在烈火里飛速燃燒,一剎那四周如冬去春來,無數磅礴的水霧將眼見之景蒙上江南水鄉的氤氳。
到最後,環境溫度竟直線上升,許多修士歷經從寒冬到酷暑的轉換,汗如漿出,沈滄舟眼見那撲向趙堰的妖物在火光里化為灰燼,頓時鬆了口氣,卻依舊渾身無力倒在雪地里,四肢僵硬不能動彈。
那輪墜落的「曜日」卻在城牆外的荒原里炸開,空氣中一陣陣燒焦羽毛的惡臭味,蒼穹的積雪雲也在這樣的高溫下散去,露出天青的底色和一絲孱薄得似要熄滅的陽光。
趙堰終於回過頭來,看見那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卻依舊朝自己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的人,一時表情錯愕。
更讓他震驚的卻是那本是距地面十米高的城牆此刻卻變了,宛如修葺在懸崖一般危聳,饒是趙堰,扒著城牆往外看的時候,也被那深不見底的懸崖震驚到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那些經年累月的妖物骸骨將這懸崖堆滿,還是那些無畏的修士呢?
又或者,二者皆有。
天際一位身著白色衣裙的仙子飛身而下,輕飄飄落在牆頭。
她的面容姣好,只是眉眼十分寡淡,臉上肌膚鮮嫩宛若豆蔻少女,但一雙眼卻比活過千年的老怪物還要古井無波,遍布時間摧殘的風霜。
她的衣襟上綉有血色荷花,斑斑點點宛如血痕,刺目奪眼,衣擺隨風飄搖,幾朵赤色的火花在上面燃燒,連同那高高挽起的長發,也浸在無名火焰里。
而後她伸出皓腕,空氣中無數翩飛如蝶的火焰就那樣如溫馴的小蛇一樣被她收入手中。
「沒有想到,天墟五聖之一的焚天仙子——花於也來了。」
白安檸泠泠的嗓音響在身側的時候,沈滄舟還在躺屍。
然後他抬頭,正看見女子把玩著手心一枚金色的鈴鐺,一聲冷哼。
那是——妖族聖物,幻月鈴。
難怪之前那些妖物突兀就僵硬不動了,原來是這鈴聲。
相傳,幻月鈴能操控天下一切已死去之物,抑或隔著天涯海角,皆能與持有子鈴的人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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